第114节
  路易斯踉跄几步,扑到儿童车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孩子。
  四年前,路易斯抛弃妻子仓惶潜逃出帝都,怎么都没想到,会就此和原配妻儿天人永诀。在那一场害死了他所有家人的交通意外之中,只有他的孙子幸存了下来。
  这是一个alpha男孩儿,今年该有六岁了,也是路易斯唯一的孙子。
  路易斯再婚的妻子虽然也生了两个孩子,可惜一个是omega,一个是beta,资质都十分平庸。他将来或许也会儿女成群,但是这个长孙意义非凡。这孩子是一名幸存者,也是路易斯第一个家庭里仅剩的唯一血脉。
  “孩子不适应长途旅行,精神不大好。”格尔西亚说,“您可以让医生去验证孩子的身份,以证实我们的用意都是真诚的。”
  路易斯注视着长孙,完全无法挪开视线。
  格尔西亚轻言细语,就像一名专业而细心的心理医生:“陛下,您心里清楚,这场仗您毫无胜算。但是支持公爵,您除了称帝外,其他的愿望都还可以实现:推翻拉斐尔的统治,为您的父皇报仇,和亲人团聚,在封地里自由地生活。您会洗清一切污名,成为科尔曼家族里一个被兄长迫害的、无辜而正直的人,一个对抗昏君的勇士……”
  路易斯终于将视线从孙子的脸,转向格尔西亚。
  格尔西亚道:“就算拉斐尔不杀了您,也会软禁您的人身,毁去您的名声。但是支持公爵,您就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过去的生活中。”
  路易斯他注视着孩子酷似长子幼时的面孔,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那柔软的头发。
  “我将这孩子托付给您了。”格尔西亚起身,“拉斐尔还给您留了一点时间。等您做了决定,您知道怎么联络我。”
  路易斯并没有回答。
  但是格尔西亚知道,他的任务达成了。
  只要路易斯没有开口让他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就说明他已答应合作。他想给自己和家人,争取一条活路。
  *
  副官接到那份密报的时候,已是当天的后半夜。
  副官按捺着激动,迅速更衣,带着密报走进了科尔曼少将的套房。
  房中空无一人。
  副官并不意外,径直走到卧室里的一扇侧门前,摁响了门铃。
  片刻后,门打开,莱昂走了出来。
  他只穿着一条薄睡裤,精悍的身躯布满热腾腾的汗水,面色慵懒。而当他看到密报里的内容时,脸上含蓄的不耐一扫而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明天一早,准备接受路易斯的降书。对待他以君王之礼,事情做得规范周密一点,不要落人口实。”
  莱昂吩咐完,赞许地朝副官点了点头,转身关上了门。
  门内的卧室里,两股信息素浓得呛人。
  昏暗的灯光下,伊安靠在床头,一只手紧拽着身上的薄被,一只胳膊却被一根玫红色的法袍腰带缠着,系在了床头柱上。那只手无力的垂着,在腰带的衬托,手背肌肤莹白若雪。
  伊安的黑发已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一双动了情的黑眸宛如浸在泉水中的黑玉珠。
  他气息凌乱,面上带着浓浓倦意,可看到莱昂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路易斯答应了!”莱昂朝他扬着手中的密报,神采焕发,“他接受了父亲的条件。明天一早,他会先和我们签署协议,遣散军队,随我们返回帝都。但是他的家人会留在费里,由我指派军队看护。接下来,就轮到父亲出手了!”
  伊安长长松了一口气。
  “被这样的好消息打断,还是值得的。”莱昂笑着,把密报丢在了床头柜上,一脚跨上了床。
  “那么,主教大人,我们刚才进行到哪儿了?”
  第112章
  艾尔莎公主穿着清爽的印花丝绸连衣裙裙, 套着一件白色薄西装外套, 步履稳重,走在通往议政宫的长廊里。
  香榭宫正身处格洛瑞臭名昭著的盛夏之中, 几步之隔的长廊外, 烈日当头笼罩而下, 热浪滚滚, 可恶劣的气候却丝毫打击不了人们的欢腾。
  此刻的宫中,随处可闻欢声笑语,喜悦的面孔绽放成花, 点缀着庭院。
  “战争结束了!”
  “感谢圣主,我的兄弟/男朋友/丈夫……能回来了!”
  “路易斯终于投降,我们胜利了!”
  “帝国万岁——”
  自打半个小时前, 路易斯向帝国军递交了降书的消息传到帝都后, 整座皇宫就成为了欢乐的海洋。人们奔走相告,侍从官们击掌欢呼,女官们甚至还会相拥而泣。
  皇位的最终归属对于这些宫人来说,远不如能和亲人团聚来的更加重要。
  艾尔莎微笑着,自欢乐的人群中穿过, 快步走进了议政宫中。
  宫殿里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艾尔莎下意识打了一个冷颤。
  大殿中气氛更加热烈。所有内阁大臣们都已聚集在了这里,正将皇帝拉斐尔一世团团围住,争相说着恭贺之词。
  拉斐尔红光满面, 被一个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手里的酒泼洒了出来,打湿了袖口。
  帝国在这一场持续了四年的内战中, 投入了巨额的人力和物力。在众多商人通过战争赚得盆满钵满之际,科尔曼皇室的金库却是因为这场内战而瘦身不少。
  假如路易斯还能再坚挺个两三年,哪怕拉斐尔再痛恨他如扎在舌头里的鱼刺,恐怕也没实力继续维持这样大规模的炮火输出。
  幸而他们胜利了。过去所付出的一切,都有了精神上的回报。
  不同于那些争先恐后拍马屁的臣工们,奥兰公爵十分低调安静地站在一旁。
  “恭喜你,安东尼堂兄。”艾尔莎公主也没有往兄长身边凑,而是走向了奥兰公爵,“你应该站在拉斐尔身边,和他一起接受祝贺,而不是像个失败者一样,站在角落里独自品尝雪莉酒。”
  “你不是也没有加入拉斐尔他们吗,亲爱的艾尔莎。”奥兰公爵朝小堂妹彬彬有礼地欠身。
  “我只是他的一个内务总管,而你是他的二把手。”艾尔莎从侍从官的盘子里,端起了一杯马蒂尼,“今日的胜利,全仰仗于你的英明指挥,还有莱昂小子英勇的作战。你们父子才是今天最应该被祝贺和赞扬的人。”
  奥兰公爵平静道:“所有荣耀和功劳都应当归功于陛下的统治。我们只是拉斐尔皇帝陛下忠心的仆人。”
  “当然。”艾尔莎抿着酒,浅笑嫣然。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大笑。拉斐尔笑得东倒西歪,把手中的酒尽数泼在了身边的情人身上。
  那年轻的侍卫抹了一把脸上的酒,并无丝毫不悦,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瞧他多么开心呀。”艾尔莎轻叹着,“他的母亲和一个妹妹正在遥远冷清的行宫里,他的弟弟正在被押解回来的路上。他的儿女们同他日渐疏离。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大概为君者,必然会成为孤独一人。”奥兰公爵道,“对于拉斐尔来说,他帝王的身份,远重于一个父亲、儿子和兄长吧。”
  “那顶宝冠,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呢。”艾尔莎道,“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路易斯?”
  “大概四天后。”奥兰公爵说,“莱昂今天就会亲自带着他返回帝都。他们采取最安全的航行方式,这会将旅途稍微延长一点时间。”
  “他会被直接送去囚禁,还是……”
  “拉斐尔的意思,是想安排一个受降仪式,让所有国民和国际媒体都看到路易斯向他投降。你明白的。”公爵朝艾尔莎抛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艾尔莎轻声哼笑:“这很符合拉斐尔的性格。会在香榭宫举行?”
  公爵点头:“我正准备在和拉斐尔确定了这个安排后,把消息告诉你。因为你可能需要忙碌起来了。”
  “啊,这就是我的工作,不是吗?”艾尔莎将酒一饮而尽,“我向你保证,安东尼。那会是本国历史上最精彩的一天。”
  她放下酒杯,朝公爵点了点头,从侧门离开了宫殿。
  “您这就走了吗,殿下?”拉斐尔的年轻情人正从门外走进来,立刻侧身为艾尔莎让开路。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处理。”艾尔莎微笑,“请劳烦替我向拉斐尔说一声恭喜,杰弗瑞。”
  “我会的。”那名青年笑容风流迷人,非常俊美。他就是女官们口中最酷似奥兰公爵的那位男宠,也是拉斐尔这三年里专宠的情人。
  奥兰公爵自眼角看到两人简短的交汇,捕获住了年轻人在艾尔莎的背影上停留时间过长的眼神。而后,公爵转过了脸,在满堂欢笑声中百无聊赖地抿着酒。
  *
  莱昂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伊安已穿戴完毕,正站在穿衣镜前打着领带。
  “你穿衣服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金发青年像一头醉醺醺的大狗熊,摇头晃脑地蹭了过去,自身搂住了主教大人的细腰,吻了吻他的耳朵,“什么时候你脱衣服的速度也能跟上,就好了……”
  “莱昂,你把我的衬衫弄湿了。”伊安推了推青年还在滴水的脑袋。
  “哦?只弄湿了你的衬衫吗?”莱昂低声笑,将只围着一张浴巾的身躯紧贴着伊安的后背。
  “……”伊安没好气,“别闹了。我下午还要和教廷开个会,商讨费里星的战后安置问题。战争虽然结束了,可善后工作却远没有结束。光是战争难民的回迁和安置工作,就还够我们忙活几年的,甚至更久的……”
  “哦?说呀,继续说……”莱昂已是一副兴致勃勃,打算把伊安摁在穿衣镜上,再来一场加时赛的打算。
  伊安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莱昂这小子现在发明了一个新的玩法。每次伊安唠唠叨叨,拿着战争或者民生问题说教的时候,他就会一言不发地把伊安摁倒,狠狠地做一回大保健。
  两人重逢的这三天里,伊安被他这么整了两次了。
  这男人发起狠来,完全不顾场合,其中有一次直接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就把伊安给办了。
  中途甚至还有人来敲门,可莱昂置之不理,照旧忙活得热火朝天,把伊安吓得惊魂好久都定不下来。
  充分吸取了教训后,莱昂只要一暗示,伊安便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招惹麻烦。
  一个年轻力壮的alpha,面对迟迟没有被自己彻底标记的omega,占有欲几乎是令人惧怕的。又加上战争顺利结束,无事一身轻,伊安这几天被莱昂缠得连气都喘不顺。如果不是奋力反抗,他怕是连床都下不来。
  此刻,他们正身处深海晨光号的贵宾套房里,一墙之隔正是莱昂自己的卧室。
  但这几天,莱昂借着“商议战后重建工作”为由,将伊安强留了下来。然后他就像一头狗熊钻进了大蜂蜜缸子,霸占了伊安的卧室,抱着香香软软的主教大人,把这间套房的每个角落都滚了一遍。
  头两天,伊安也还沉浸在小别重逢的喜悦之中,任由莱昂折腾。可随着莱昂变本加厉,玩得越来越野,伊安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逐渐吃不消。
  “你不能把时间都花在我这里。”伊安抱怨着,推开莱昂,从机械侍手中接过重新干洗好了的法袍,“还有两天我们就要抵达帝都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行动都有什么安排,但你不应该开始做一点准备了吗?”
  “那么重要的行动,如果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才开始做准备,那未免有点太晚了。”莱昂帮着伊安穿着厚重而复杂的法袍,“倒是你,伊安。你想过吗?假如事情进展顺利,我必然是跟随父亲们住在格洛瑞。那你呢?你是会陪着我留下来,还是离开,去那些‘需要你’的地方?”
  伊安沉默了。
  莱昂提到的问题,其实随着战争接近尾声,已折磨他们两人有几个月了。他们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却一直都没有得出双方都满意的结论。
  和远离世俗教条约束的战场截然不同,帝都格洛瑞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地方。在那里,哪怕没有那个“他”的监视,眼睛都无所不在。
  如果伊安留在帝都,继续和莱昂来往,他们的关系成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如果伊安继续之前的难民安置工作,那他就需要和莱昂重新过上聚少离多的生活。
  这两种都是伊安所不愿的。
  他们此刻的处境和路易斯巧妙重合:他们都没有第三个更好的选择。
  “深海晨光”正搭载着莱昂和伊安,还有路易斯和他的几名高官,急速行驶在前往格洛瑞的途中。
  这短短四日的太空旅途,成为了这两群人在抵达残酷的现实之前,最后的自由和欢愉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