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不妨叶妈妈恰在此时走上来,拉住了她的手,细细打量着,笑问道:“这是暖暖的同学么?我怎么看着面熟——以前来家里玩过么?”
  陶鹿还没想出托词,叶妈妈却已经认出了她。
  “你是——”叶妈妈的话戛然而止,仓促而惊讶地看向自己儿子,“这是……”
  叶深长腿阔步走过来,从叶妈妈手中牵过陶鹿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忘了去接你的点。”
  陶鹿已经不知道这是要怎么神展开了。昨天她可以肆无忌惮甩开叶深的手,这会儿当着叶妈妈和叶爸爸的面,她只在叶深掌心不安地动了动,没敢再有大的动作,索性垂着睫毛沉默了。
  姜暖早拿了醋溜了。
  叶妈妈看出情况不对,招呼叶爸爸,“老叶,老叶,别写你的字儿了——跟我去卧室找件衣服……”
  “什么衣服?”叶爸爸不明所以,就被老婆扯走了。
  客厅里只剩了叶深和陶鹿两个人。
  叶深垂眸看着陶鹿,许久不曾见女孩这样乖顺的模样,他握着女孩的手收紧了些。
  陶鹿回过神来,“松手!”她低斥道,挣开了叶深的手,“这是怎么回事儿?”
  叶深笑道:“我请你舍友帮了个小忙。”他一直记得陶鹿介意的事情,连称呼都不是姜暖,改成了她的舍友。
  陶鹿冷笑道:“你们俩倒是会通气儿。”说着转身就要开门走人,“你们一起吃饺子好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就是有股气出不来。
  叶深无奈,从后面攥住她手腕,抵着门关上,柔声道:“费了这么大劲儿,就是为了跟你一起吃饺子。爸妈还在里面,虽然人不在,肯定支着耳朵听呢——回头咱们细说,先跟我见爸妈,好不好?”
  想到叶爸爸和叶妈妈就在一墙之隔,陶鹿也知道掰扯下去不妥,但是怎么……好端端就变成见爸妈了?她轻轻“呸”了一声,小声道:“我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就走。”总还是要有基本礼貌的……
  虽然,这礼貌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深听她别别扭扭应下来,便知道她的心意不曾变过,心花怒放,温柔笑容里透着甜意。
  叶妈妈从卧室出来,就见自己儿子一会儿功夫笑得像个大傻子——这还是自己看了近三十年的高冷儿子么?
  而陶鹿原本“打个招呼就走”的设想,也在叶妈妈“来都来了”的大杀招下,变成了四个人的一顿热闹晚饭。
  温馨的席间,陶鹿偶尔举杯停箸,望着叶妈妈和叶爸爸失神。他们的感情看起来是真的亲厚,举手投足之间,本人都察觉不到的肢体语言里,那种自然流露的情意,不像年轻恋人那样激情四射,却别有一份厚重深沉。
  这顿饭,陶鹿吃得心情复杂。
  生平第一次,她了解到这世间真的有幸福的家庭。饭桌上不是剑拔弩张的战场,而是言笑晏晏的家。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叶深,才会把现代人都嗤之以鼻的誓言,当做是一辈子的事吧。
  临别时刻,叶爸爸写了一幅字送给陶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陶鹿盯着这行并不陌生的诗句,眼睛里有晶莹闪动。
  原来昨晚叶深说的话,并不是什么三流言情剧里的烂俗台词,而是千年前就镌刻在诗文里的誓言。
  只是现在的人们都忘了。离婚,小三,出轨,劈腿,包养……鳞次栉比的新鲜词儿,越来越常态化的社会现象。到了如今,忠于感情的人,反而成了奇怪的人。
  叶深送陶鹿下楼。
  一级级台阶走下去,陶鹿心情忽明忽暗。
  她为什么会答应姜暖来包饺子?
  又为什么还要顾及跟叶爸爸叶妈妈见面的礼貌?
  如果只是做了姜暖的同学,径直走掉也没什么不可以。
  归根结底,她的心里是在意的,是想要靠近的,是期待着某种可能的。
  她又想起温瑞生的话。
  她是个自私自利又毛病多多的人。
  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优点,如果倔强不能算优点,大概就只剩勇气这一点了
  要不要,鼓起勇气……
  叶深陪她走在湖边,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陶鹿没有挣开,她轻声道:“当初我不告而别,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
  叶深牵着她的手,温柔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有你的梦想要去追寻。”
  “可是我什么都没对你说。”
  叶深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她。
  陶鹿怔怔抬眸,月色真好,映得他俊美无铸。
  “你是怕我不会等你。”叶深捧着她的脸,拇指怜惜地抚着她的脸颊,“你真傻——我怎么会不等你?”
  他的声音有魔力。
  陶鹿只觉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她仍是信不及,奇怪道:“你怎么会等我?”
  叶深静静凝望着她。
  陶鹿又道:“你为什么会等我?”
  叶深认真道:“为什么不会?”
  陶鹿脸上流露出挣扎之色,终究是勇气发挥了作用,脸上的挣扎化为了难为情,她低声道:“当初在滑冰场,我偷亲你之后——你不是……很不喜欢么?”
  叶深愣住,旋即恍然,轻叹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陶鹿觉得难堪到了极点,勇气也耗光,在他手心垂下脸去,“就……到此为止吧。”
  叶深叹道:“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什么改正的机会?”眼睛里已经泛起潮意,陶鹿望着湖面上粼粼月光,不敢抬头,却被叶深一寸一寸抬高了下巴。
  温热柔软的唇印了下来,染着淡淡的薄荷香。
  陶鹿的整个世界都犯了晕眩。
  星空四角温柔垂坠向大地,冬夜的湖水冰面发出轻微的裂开声。
  叶深的声音在她唇间响起,似一道清磐,“这样的……改正机会……”唇瓣间的轻颤一路传到陶鹿心底去。
  陶鹿睫毛颤得发慌,眼底的潮意化作了畅快的泪水。羽绒服下,胸口位置揣着叶爸爸送的书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她多么想要相信的美丽誓言呐!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再三,从许多种可能中,选择了最符合鹿鹿和叶深性格的这种走向。
  感觉已经不是兔子在走剧情,而是人物自己在走剧情了。
  无奈脸。
  ☆、桃花带雾浓(十七)
  桃花带雾浓(十七)
  那晚, 叶深将她送至楼下,含笑道:“下次跟我一起, 再见一次我爸妈——正式的, 嗯?”
  陶鹿没有应声,低声道别,转身离开,直到阖上门,背倚在门板上,如雷的心跳声才缓过来。她看到迎面的长镜中,那女孩抚上了嫣红的唇。
  这算是……和好了么?
  她准备好了么?
  这夜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陶鹿醒来的时候, 心情很好,拉开窗帘望着冬日湛蓝的天空, 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
  陶鹿看了一眼来电——卢碧华?
  她的手机联系人都直接存的名字。
  看到母亲的名字, 陶鹿心里猛地一沉。这三年来,卢碧华几乎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不是几乎, 是没有。只有真的有事的时候, 母亲才会给她发短信, 比如姥姥病了能不能帮忙安排好的医院这种事情。像这样直接打电话过来,多半是出事儿了。
  陶鹿皱着眉头接起电话。
  母亲发颤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鹿鹿,你爸晕过去了,才送了医院……”
  陶鹿握着电话的手顿住。
  陶振华是爬楼梯的时候晕倒的,被送到医院后,诊断出是心梗, 理论上是要马上做手术的,然而却找不到可以签字的亲属。后来还是陶鹿的姑姑出现帮忙签字,好在陶振华醒过来之后,药物稳定住病情。他拒绝了手术。
  等卢碧华知道情况,再通知陶鹿,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陶振华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陶鹿并不了解,只是听了卢碧华带着哭腔的通知,以为陶振华命悬一线了,忙赶到医院。她照着卢碧华给的病房号找去,里面却没人,绕出来才要打电话问,却见陶振华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正在医生办公室左顾右盼走出来。
  陶鹿与父亲已经三年未见,乍然看见,陶振华不复记忆中的暴戾孔武。也许是这身病号服衬的,陶振华显得有几分苍老疲惫。陶鹿定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却见陶振华翻着那本厚书,却是在给身后的主治医师看,“医生,你看,我这前降肢堵了,但是不影响主要的——其实不做手术也能行吧?”问得有点小心翼翼,堆着讨好殷勤的笑容。
  年富力强的主治医师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不耐烦道:“你这堵了都百分之九十五了,谁来看都是要立刻做手术。不做,万一再心梗一次,就没这次这么幸运了。”
  “嗐,我再看看,我再看看……”陶振华不敢直接反驳,笑着送医师去忙。
  陶鹿隔着一间病房的距离看着,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来,鼻腔里发酸。
  陶振华看着,可是比从前瘦多了。
  奇怪的是,这一刹那,从前陶振华打过她的场面并没有在脑海中浮现。陶鹿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父亲,五味陈杂。
  下一瞬间,陶振华合上那本厚厚的医学书,抬头对上了陶鹿的视线。他愣住了,回过神来,露出个略带激动的笑容,“鹿鹿,你怎么来了?”
  陶鹿压下嗓子眼里不清不楚的肿块,平静道:“妈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没什么大事儿。”陶振华往病房走,笑道:“你怎么还来了?”语气里有惊喜,还有几分不敢置信,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
  陶鹿鼻腔又发酸,她顿了顿,岔开话题,道:“你爬楼梯晕倒了?”
  “唉,唉。”
  “齐阿姨人呢?”
  陶振华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他有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陶鹿的面色,笑道:“嗐,她陪女儿在外面比赛呢。”
  陶鹿没有像三年前那样,因为提到父亲的另一个家就一蹦三丈高,只把手插在口袋里,倚在门框上又道:“你不做手术?”
  “唉,那医生是说叫做。”陶振华摆弄着那本厚厚的医书,“你想那支架放到心脏里,人肯定跟从前不一样。做了手术,一辈子都要吃那些药,吃得人都能得忧郁症。再说了,做了以后也不是就不堵了。当初你奶奶也是心血管堵塞,做了搭桥手术,也不过就是三年,就没了……”
  陶鹿想起奶奶慈爱的面容,心里揪了一下,又道:“那不做,你再像这次一样——爬楼梯晕倒了怎么办?怎么不坐电梯去爬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