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节
  严元昭把小黄龟抱起,叹一口气,深觉无聊。
  还是去找停云吧。
  这个闷葫芦明摆着是没话找话,跟他咬着牙硬聊也聊不出花儿来。
  他才没那个闲心去跟严元衡演兄友弟恭。
  他起了身:“他说严元衡凡有战事,总是冲锋在前。”
  严元衡颔首,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在余光里看到他这副模样,严元昭心内却忍不住烦躁起来。
  他伸手扶了扶发冠,道:“他还说,严元衡有心报国,点百骑轻骑,夜追帕沙,斩首而归,在军中扬名,受众将士爱戴。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儿自恃武功,逞能冒进,不知好歹罢了。”
  严元衡听出来味道不大对,不觉一怔。
  这种话不像是时停云会说的。
  严元昭背对着他行出两步,在帐前驻足:“他说,他愿你建功立业,也愿你贪生畏死。愿你做国之栋梁,莫做死后英雄。”
  严元衡心念陡转,想明白这话究竟是谁想对他说的之后,只觉胸口微微发起热来。
  他深行一礼:“十三弟晓得了。谢六皇兄。”
  严元昭有些不自在地摆一摆手。
  兄友弟恭那一套,真不适合他。
  在他抬步欲出帐之际,严元衡却再次在身后叫住了他:“六皇兄,那小龟是素常送我的。”
  严元昭:“……”
  他就是不喜欢严元衡这一板一眼的性子!
  严元昭愤愤:“拿你一只乌龟玩,又不是炖汤,怎的这般小气。”
  严元衡认真道:“此物是我斩杀帕沙的奖励,是素常亲去江中为我捉的。”
  严元昭:“……”
  他不可思议地捧起那乌龟,对上那圆溜溜的红眼睛,啧啧称奇:“你冒着性命危险斩杀帕沙,时停云捞了三只王八送你,就算奖励?”
  严元衡:“嗯。我很是喜欢。”
  严元昭正打算把小黄龟放下,闻言,神情微变。
  他想到,当初自己在望城将军府与时停云对弈时问过他的问题。
  “……六爷要你个准话,你可有断袖之癖?”
  那时候,时停云举棋不语,并未正面作答,但观其神情,显然已是心有所属。
  此番再见严元衡,严元昭也觉出他与往日情状有些不同。
  思及此,他觉得有些不妙,索性住了向外走的脚步,去而复返,在主位落座,端起酒杯:“我且尝尝这南疆的白酒滋味儿如何。”
  严元衡把小黄龟抱起,放进水池里,让它去寻它的其他两名玩伴去也。
  严元昭饮了两口酒,单手支颐,单手把玩酒杯,状似无意道:“……十三弟,与停云来边关这些时日,你觉得如何?”
  ……
  池小池进入娄影帐中时,娄影已经坐上了轮椅,在一页页抚平被他捏皱的书。
  见他入内,娄影动作自然地把书放在了一遍,旋即拍拍身侧的椅子扶手:“坐这儿。”
  池小池坐下:“先生,我那儿唠着嗑呢。”
  娄影说:“我叫你来,是想说褚子陵的事情。”
  池小池若有所思:“哦——”
  娄影笑:“哦什么。”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练美声。”
  娄影咳了一声:“……褚子陵。”
  池小池煞有介事地把话题拉回正轨:“褚子陵褚子陵。”
  褚子陵的日子,现在是相当不好过。
  但他的悔意值,还停留在10点以下。
  死了帕沙和吴宜春,无疑让他元气大伤,但在他心里,艾沙还没有死。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得知艾沙的死讯,对褚子陵来说,他也只是丢了几个可操弄的傀儡而已,知道他是南疆卧底的人不在少数,他仍大有可为,何必绝望后悔呢?
  池小池自言自语:“都两个月了,‘那人’也该有些动作了吧。”
  娄影说:“他既然没死,总会来的。只是他这两个月都在跟北府军周旋,听说中了一矢,失了一只眼睛,大概是因为养伤,才来得迟了些。”
  池小池说:“希望他尽快吧。十三皇子那颗少男之心最近有点失控,我可未必搂得住。”
  娄影:“这点我可以帮你。”
  池小池故意凑近了点儿:“你怎么帮我啊?遇到事儿就叫我赶紧回来?我要是不回来呢?”
  他近来觉得自己不很怕娄影了,有时也能和他开两句玩笑。
  娄影直视着他的眼睛,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打两下,温柔且坚定道:“要是你刚才不回来,我就去接你回来。”
  池小池:“……”
  他眼睫一垂,转进如风地认了怂,乖乖缩回了椅子上,捧着杯子咕嘟嘟地喝水。
  不知是否是言灵的缘故,二人对坐一会儿后,便有一名亲军信使匆匆而来,递了一封信来。
  信封很是厚实,捏起来起码有几十张纸。
  池小池还以为是和战事有关的事情,拆开只瞧了一眼,眼里就冒起了光。
  娄影细细辨认了一下他眼中的光芒,心里也跟着有了数。
  他问:“……来了?”
  池小池把信草草翻阅一遍后,便往地上一扔,说:“是,总算来了。”
  他把娄影的轮椅推到安全地带,抓起刚饮了一半的茶盏,还不忘提醒娄影:“配合一下,堵下耳朵。”
  娄影:“……嗯?”
  池小池说:“我要发脾气了。”
  娄影堵住耳朵后,池小池飞起一脚,踹翻自己方才坐的圈椅,又抄起茶杯掼在地面,将茶杯砸了个粉身碎骨。
  声音之大,方圆十顶军帐都能听得见。
  听到内里异动,外面静了一瞬。
  不消片刻,严元衡撩开军帐,匆匆而入:“出什么事了?”
  池小池不答,唇畔咬得煞白,又一言不发地掀倒了桌案。
  严元昭跟着严元衡进帐,看到这一地混乱,不动声色,先是示意自己的随从把附近听到响动的士兵屏退,方才合上帘帐,皱眉道:“^你在闹什么?”
  严元衡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一沓信,俯身捡起,翻了起来。
  越翻,他的表情越难看。
  那一张张的信函,分明是给南疆通报军情的密函!
  纸张有的偏新,有的偏旧,信函上虽然没有明写日期,但根据内容推算,最早的密信,是七年前的双城之战。
  那一战,本是一场必胜的奇袭。
  但双城的南疆军却早有准备,在城南外埋设火雷,重创北府军,时惊鸿肩膀中箭,险些死在乱战之中。
  而那封最早的信件之中,将奇袭之策讲得巨细靡遗,甚至点明,北府军会从城南方向进攻。
  严元昭见他们神色都如此难看,心中不免生疑,抢过来翻了两页后,便是一阵惊怒交集:“……停云,这不是你的字吗?”
  “这不是素常的。”严元衡面色沉沉,“架构与笔锋都一模一样,但绝不是一人写的。素常写字时,总有些不寻常的小习惯,譬如在写‘之’字时,最上方的一点末尾会略往上提一点……”
  严元昭问:“这些信件,是谁寄来的?”
  严元衡拿出最上面的一张信纸:“这一包信应该是从主营送来的。时惊鸿将军已经过过目了,附信来说,这些信是一名来商议停战之事的南疆特使亲自送上的,坦诚说,他们有一名安插在中原军队内部的细作……名唤褚子陵。”
  严元昭倒吸一口冷气,转头去看时停云。
  时停云肩膀都在颤抖,手指像是被一股心火烧得发痒,一下下蜷缩痉挛着。
  严元衡靠近了时停云一些,抬手想扯住他的袖子,但终究还是垂下了手,只立在了他的身旁。
  他想,他若是站不住了,自己站得近些,就能快一些抱住他。
  这般想着,严元衡把那张时惊鸿的亲笔信递给严元昭,叫他过目:“如今那特使被扣押在主营里。人也说,是存了诚心前来和谈,供出褚子陵身份,是为着表示诚意,他愿与褚子陵当面对峙。时将军已遣人去骁骑营里带人了,也叫素常马上去看一看。”
  严元昭一目十行地看完,望了一眼面色灰白的时停云,决心先不落井下石。
  “南疆人?他们会有这么好心,替我们抓内奸?”严元昭凝眉,“别是挑拨离间吧?那南疆特使是顶着谁的名头来的?”
  一旁的娄影温声道:“派他来的人是铁木尔,但叫他送信来的,是一名南疆副将。那人是艾沙的侄子,也是帕沙的副将。”
  严元昭冷冷道:“这样的人,说的话能信吗?”
  严元衡就事论事:“要说栽害,他完全可以拿这些信件,证明是素常私通外国,为何要指名道姓,栽害一个小小参军?有何好处呢?”
  严元昭没话了,只好拿眼不断斜严元衡。
  你会不会看脸色?
  那褚子陵是时停云一手提拔上来的,又是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
  若褚子陵是被诬陷的还自罢了,若他不是,那停云又该如何自处?
  时停云看样子活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过来,茫茫然四下里看了一圈,环视满地狼藉过后,目光里才慢慢有了实质。
  仿佛确证了这不是一场梦,他拔足向外奔去。
  严元昭一惊,追出帐外几步:“你做什么?”
  时停云疾步拉过一匹好马,跨坐其上:“……我亲自去找他。我要向他问个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