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此时又有宫人来报:“陛下,西平郡王来了——”
  “传——”
  众人纷纷移目,一眼瞥见西平郡王身后姿容俏丽的女人,晓得西平郡王未婚,官夫人们相互交头接耳、窃窃嬉笑。
  顾琳琅丝毫不觉羞辱,自信昂首,坦然跟在西平郡王身后,每一步都落得极稳。
  西平郡王清瘦得有些脱形,轮廓更加突出,仿佛夜风一撩便能撩落他眼神里的忧悒,散作漫天的萤火,让星辉都相形见绌。落落寡欢的美男子竟是另一番赏心悦目。
  西平郡王一眼瞥见贵妃郑姝,与她对视了半晌,由宫娥引导着坦然就座。
  顾琳琅也在西平郡王身边落座,小宫娥忙上前来侍酒,邻座的官夫人探首与之招呼,唤她郡王妃。顾琳琅斜目凝睇西平郡王,欣然抿唇笑,笑时两靥生姿。西平郡王仿佛置身事外,对眼帘一切都无比漠然。
  顾琳琅咽下喉中苦涩,在案下执了西平郡王的手,却被他生硬地掰开。顾琳琅目中一涩,泪珠险些从眼角滑下来,余光一扫便扫到了一双锃亮的眼睛,顾琳琅连忙垂下眼睫,今日的出席却是叫一直溺爱她的老父亲颜面尽失了。顾琳琅不太敢抬眸去瞥顾相,生怕望见他失望而愠怒的脸色。
  官夫人们口中虽热情地唤她郡王妃,心中却在嘲笑这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寡廉鲜耻。顾琳琅都知道,她不忍看到父亲失望的脸色,可是她实在不放心西平郡王——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痛失所爱,又遭兄长打压,他再也不是昔日人人尊敬逢迎的、如日中天的魏王。‘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宁州郡,连一个郡守都不将他放在眼里。顾琳琅极度惶恐,怕离开一步,抑郁困顿的西平郡王就寻了短见。
  西平郡王的眼神又游离着去了李丛鹤面上,李丛鹤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上回从右相府中出来,他直接就去了李府,可李丛鹤却闭门不见。顾琳琅很清楚他今日出席的目的。
  卫韵连连侧首不放心地去看曲伯尧,却发现他面色无恙,或许那酒水真的无毒,提起的心也就渐渐放了下来。卫韵再次抬目去瞥贵妃,却窥见她眼中稍众即逝的落寞,就连落寞的情态都与郑媱神似极了。没有听说郑氏有什么表亲,贵妃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曲伯尧忽然执了她的手,起身对公孙戾拜道:“陛下,臣不胜酒力,欲先行告退,望陛下恩准。”
  公孙戾准了。
  曲伯尧半晌没有从地上起来,卫韵心下一慌,忙去拉他,他身子趔趄了一下。
  公孙戾挥了挥衣袖:“爱卿不胜酒力,早些和夫人回府去。”
  曲伯尧告退,一转身,总觉得背后的目光如利刃似要透背。
  公孙戾的声音再次自背后响起,他说要给西平郡王和顾琳琅赐婚。身子摇摇晃晃,曲伯尧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卫韵快步跟上他,出了宫陡然扯住他,音声颤颤地追问:“相爷到底有没有事?”
  他的脚步这才站稳:“没事,刚刚是装给贵妃和陛下看的。”
  “真的没事?贵妃是不是郑姝?那酒水里究竟有没有下毒?”
  “是郑姝,”他说,“酒水里下了毒。”
  “相爷还说没事?”卫韵失声痛哭。
  “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吗?”他道:“趁宫人禀告东宫走水间隙,我在那酒水里下了一样东西,将酒中毒物沉了一些下去,也不是什么剧
  毒,短时辰内不会发作,死不了的......”
  ......
  良宵
  “什么时辰了?”
  春溪瞅了瞅屋角的铜壶,道:“亥时了。”
  “哦......”郑媱躬起身子抱膝蜷在榻上,“你估摸着,他会在什么时辰来?”
  春溪手中银剪一滑,顿下剪灯花的举动,侧首顾她,柔和的光晕打在郑媱如玉的两颊,她正抬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期待着她的回答。空气里静谧得只有清晰的漏声,嘀嗒、嘀嗒、嘀嗒。
  春溪摇头,犹犹豫豫道:“郑娘子,你,确定要在今晚.......”
  郑媱笃定地点了点头。
  “万一......万一.......”春溪咬牙道:“万一.....”
  咔嚓——地上的断枝被脚步踩碎了......
  “把熏香点着吧。”
  春溪放下银剪,将合好的香倾进香球,移来烛台,火星“嗤”得溅起。春溪阖上香球,掀帐入内,小心悬在帐角的银钩......
  “是不是要下雨了?”郑媱道:“我听见窗隙里有风声在喧咽。”
  ......
  “好像要下雨了,”卫韵打着灯笼为他照明,“相爷当心,地上被风刮下来好多断枝。”
  曲伯尧仰头望了一眼阴霾密布的夜空,陡然停驻脚步,凝视月门中一幢灯影,道:“今日让你担惊受怕,却是苦了你了,你回去早些歇息吧。”
  卫韵侧首往月门中瞥了一眼,点了点头,打着灯笼快步离开了。他这才伸臂扶墙,呕出一口淤血来,匆匆摸到一囊,解开来,喂了一粒药,又靠在壁上缓和了良久,才转了脚步循着那束透过窗纱的暖光前行。
  推门入内的时候,春溪正要吹熄屋子里唯一一盏烛火,见他入内,大吃了一惊:“这么晚了,相爷怎么来了?”
  “出去——”
  春溪快速退出,阖门时,瞥了正背对着自己的郑媱一眼。
  郑媱正俯身于案前写字,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只气定神闲地运笔。
  “怎么这么早就从宫中回来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早些回来?”他走过去,立在她身后静静观看,一字字,一行行,累累如贯珠。想不到时至今日,一帖秀丽的簪花小楷如今竟成了遒逸无双、一气呵成的行书。
  “谁说的?”她搁了笔,转过脸来,道:“我一直在等你。”说罢飞快低下眼帘,曼声重复道:“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自先生走后的秋天,就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不来的时候,就临摹......临摹倦了,继续等,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来的却不是先生,是赐婚的圣旨......”
  他面上仍是波澜不兴,忽然伸臂从背后圈住她,取下笔塞入她手,再次执着她的手在纤尘不染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媱”字。
  她面上再次被薄薄的红云笼罩:“如今,不用先生执手,就是闭上眼睛,我也可以写出和先生一模一样的‘媱’字来了。”话落已经感受到贴于她背部的心跳。
  低沉的声音起于她的耳畔,他说:“我也一直,在等你......”
  目中一涩。箍在她腰部的力道渐渐加重,他将下巴搁在她柔软的肩窝:“今晚,我若不早些回来,你是不是就要狠心地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