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醉云笑道:“娘娘切莫这么想,能吃是福呢。而且娘娘肤色莹润白里透红,奴婢都羡慕得不得了,要是能像娘娘这般好看,奴婢也愿意每日多吃几顿呢!”
  旁边的循春也忙跟着附和,“就是,娘娘一点儿也不胖,奴婢觉着这样才叫好看呢!”
  安才人叫她们一说不由掩唇浅笑:“哪有那么神奇。我倒是希望自个儿再瘦一点儿呢,上回陛下过来……”
  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失言,忙一笑掩了过去。又见旁边站着诺大的一团杜阮阮,怕自己戳到她伤口,又安慰几句:“这位姑姑切莫在意,似你这般珠圆玉润也十分好看,我很喜欢。”
  她笑容温婉可亲实在难叫人讨厌,始终垂眉顺目的杜阮阮虽心中暗想皇上说不定就喜欢胖点儿的呢……但此刻面对的是他的小老婆之一,差点也成为他小老婆之一的杜阮阮心情终究有些复杂,故笑着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正巧醉云见不得别人出风头,又把话头接过去聊起女人最喜欢的妆容打扮等,安才人一听果然双目发亮,再顾不得其他,她也松了口气。
  说话间便已量完全身,安才人见纸上记着的腰身胸前都比上一回宽了许多,面上的笑容有些羞涩又有些犯愁。醉云连忙和循春一道安慰,又说自己家中有个祖传的方子可以快些瘦下来。她说得头头是道舌灿莲花,安才人被她吸引过去听得如痴如醉,临走时都有些舍不得放行。还是循春机灵,在旁边道:“我与醉云姑姑一见如故,姑姑若是得空可要多来看看我。我有道拿手的芋子糕,娘娘最爱吃了,下回过来,我做给姑姑一道吃。……这位姑姑若是喜欢,也可以一起过来。”
  “……”醉云瞥一眼旁边装了半天木头人,听见吃的立马眼神炯炯的杜阮阮,忙满口应下,却没给杜阮阮再开口的机会便行礼告退。
  开玩笑,她废了那么大功夫套近乎才有了第二回的邀约,若是让胖子一个眼神就得逞,那她不是白替别人铺路么?
  回去的路上她用眼风来回扫了几遍对方,觉着她看起来的确憨憨傻傻没什么威胁性,刚才似乎也也不是故意想坏她好事,这才略带抱歉地笑着与她解释:“阮阮,不好意思啊,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去,你也知道,咱么俩的休沐日一向是错开的。而且这宫里危机重重,安才人又是位主子,万一咱们惹她不喜闹出麻烦怎么办呢……我也是担心你,你若是实在想吃,我下回与循春说一声,捎一碟子回来给你,你看如何?”
  她爱上就她上呗,杜阮阮可没忘记前段时间自己在假山里听到的那俩小宫女对话。此时便冲她笑了一下,表情很是无辜,“不用了,我晨间没吃饱有点饿而已。你能替我拿一会儿么?我有点累,待我休息一段路再接回来。”
  这都回程了哪还有多远的路呢?醉云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虽想拒绝,但怕她改口,终究接了过来。只是笑得有点僵硬:“那我帮你拿着。你多休息休息,免得累坏了。”
  杜阮阮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这么想。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你了。”
  “……”醉云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心里约莫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小胖的表情太淳朴太无邪,任她如何打量都是一副乖巧老实的憨厚脸,瞄多了还要回过头一脸纯真地问她:“你是不是捧累了?没关系,等我再歇一会儿,我就帮你拿。”
  ……这都走出半个园子了她还能歇多久?醉云几乎心头滴血。手上添了衣服后重了不少,偏她又叫大太阳晒着浑身冒汗。身无二两肉到底靠不住,走不下去了也只好示弱:“我实在有些走不动了,要不……”
  杜阮阮立刻提议:“要不我们去前面休息一下?你看那儿正好有了凉亭呢。”
  “……”她想要的回答并不是这样!
  醉云心内堵着一口老血吐不出来,仍不想就此放弃。她刚要假作不支柔柔弱弱地捂额顺便晕一会儿——后头忽地冒出一道男子的声音:“陛下,这里日头太烧人了,不如去前头的凉亭歇会儿吧,那里定然要凉爽多了。”
  陛、陛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这一刻,醉云的心中充满狂喜,仿若瞬间看到了生的希望!
  那声音还没绕过花木,人影都没见着,她已经顺势借着方才的姿势十分优美地软软倒下,意图在此过程中充分展现出自己清新脱俗的容貌、窈窕纤细的身形,再用一把恍如黄莺出谷的好嗓子娇娇柔柔地轻唤一声:“你等等我,我热得很,似乎要晕——————————”
  “……”上一秒还走出去老远的杜阮阮在她支撑不住、恰要“晕”倒那一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迅速回转,以常人无法具有的潜力,一手抄起她夹在胳膊下另一手抓着衣服狂奔而去,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目瞪口呆的醉云:“……”
  目瞪口呆的李荣海:“……”
  好不容易挑了一个自己觉得不会被拒绝的时机,结果果然又被拒绝的皇帝:“……”
  ……巧遇一次也不可以吗?他明明还没有来得及正脸出场!
  两章没有刷存在感的陛下面无表情地透过花木望着小胖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无法言说的血与泪:……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第10章 有孕
  人姑娘的态度连李荣海都觉着没眼看了,隔着许多树荫连人都没瞧见才听见声音呢她就吓出去老远……下回要再使这招那不得直接上树了?
  幸而今日这出不是他提的议。容大人今天进宫,陛下“钦点”他一起同游御花园,如今这位正在前头被陛下的目光杀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李荣海在心中默默替对方念了句佛号,更加低调地垂下了头。
  ……
  杜阮阮在尚衣局里的人设一直都是“不吃时软萌好捏,吃起来就神挡杀神”,淳朴可爱的小胖一枚。醉云叫她一路挟着狂奔到尚衣局,往地上一放脚都踏在实处了,她还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
  ……她居然像个麻袋一般被人夹在胳肢窝下从陛下面前带走了?
  她好不容易才碰上这样一个天造地设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
  要是陛下当时从小路后边一转过来,瞧见她弱不胜衣盈盈可怜的模样,就算没有立即看上她,那总能混个脸熟不是?结果这样的大好机会就这般白白丧失了……她不甘啊!!!
  醉云不知陛下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心口似火烧,脚下刚一站稳,她立时柳眉倒竖发了怒:“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得我好,故意让我在陛下面前丢脸么?枉我如此相信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对我!”
  小胖叫她一瞪很是无辜,又露出方才蒙骗她时的淳朴天真脸。顺便将衣裳叠一叠规整清楚重新捧好,答道:“你误会了,我是见你身体不适,担心你御前失仪受罚,情急下才这样做的。”
  “……”醉云很想嗤笑一声鬼才信!然这张胖脸一旦露出这样诚恳老实的表情,对于同性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比如她愿意相信一个长相娇媚身形妖娆的姑娘故意在陛下面前抹黑别人抬高自己,却很难怀疑这么一张包子脸也会想着故意打压她好让陛下看上自己?
  ……哈哈哈这说起来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可要不是这个又是因为什么呢……
  醉云头回对同性的反应感到捉摸不透一头雾水。
  难不成她是真怕自己出丑?
  对方见她踌躇半响不语,干脆先道了个歉:“你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对,我不知你是想见陛下。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往外说的。若是下回再有这种机会,我一定把地方腾给你你再躲远一些。”
  最好连出现的机会都憋给她。
  见醉云脸上仍是百般复杂天人交战,她又笑眯眯地挽住她的手,诚心诚意般安慰她道:“你别气了,都是我的过。你放心,陛下肯定没看见呢,下回你还能以美美的形象出现,也不用晕倒,我觉得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咱们先去把衣裳交了?今晚若是做如意卷,我就把我那份给你。你不是最喜欢吃那个么?就当做是我的赔礼,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生我气呢,对吧?”
  “……”她怎么知道她爱吃如意卷?
  醉云跟看鬼样的盯着对方,都不知道自己听见这话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小胖抱住胳膊她也没有立时挣开,听她一面絮絮叨叨说些趣事开解她,一面领着她往里走,到了掌事姑姑面前还替她说好话。她心中简直是五味杂陈……难不成她真的想错她了?
  醉云又瞄瞄对方笑眯眯的圆脸,好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
  晚间杜阮阮又让百合以“你是不是又出去勾搭妹子了?!”的理由踩在床上胖揍一顿,揍完奄奄一息半响都爬不起来身。身体恢复生龙活虎的素馨亦在旁边冷眼哼笑看热闹。
  素馨之前听说她跟醉云一起出去,觉着她在路上定是受了欺负愧疚又心疼,便准备了些酥饼甜食之类的安抚她。没料回来的两个人里杜阮阮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最难搞的醉云反倒一副精神恍惚“我不信我就这样被攻略了”的模样回了房。这般行径作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不看看对方是不是掐架小分队的常年对战目标就乱下手,挨揍活该!
  杜阮阮大喊冤枉都没人理她,同房另一曾经受害的静婉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玩笑道:“阮阮总是这样,逗弄了人家又不负责,若是生为男子,定然是个薄情人负心汉!”
  “……”哪有她每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啊!只要妹子给她捏给吃的,任何妹子在她眼里都是小天使啊天使啊!!
  她泪眼汪汪叫众人一番嫌弃,接下来几日都夹着尾巴抬不起来头做人。
  素馨和百合同进同出那闹别扭不带她玩了,醉云又时常在掐架之余以复杂的目光悄悄关注她的行动,除此之外还有浅碧杜鹃芙蕖等一众妹子。身处皇帝后宫还能左拥右抱如此,偶尔还能为她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一番……杜阮阮不由自省自己是否真的有点太嚣张了。
  尚衣局的日子过得轻巧,然御书房里的李荣海刚得意不久,这会儿觉着自己又快不行了……
  原先满打满算先如此再这般从对方好友下手,可也不知哪步出了错,几次套近乎都失败了。最末一次对方几乎抄棍子将他打出去,陛下一听,从瞧见对方跑路开始就没好过的脸色顿时如打翻了砚台,李荣海一时都快哭了。
  姑娘心海底针,陛下的脸又是五月的天,这倒霉日子究竟啥时候才是个头……
  李荣海有前科,若再办事不力可真没路了。师徒二人战战兢兢抱头度日,恨不得给那位上个案每日三柱香供着,赵德福甚至出了个馊主意,说咱要不再给个陛下弄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正想着还没做呢,后宫里忽然闹出一件大事。这消息连前朝都震得抖三抖,更别提这群因着陛下久不来后宫,已快闲得快长毛的娘娘们——
  后宫份位最低那位安才人,让太医诊出已怀孕三月了。
  *
  才人的份位实在不高,安才人受宠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无奈陛下后宫里着实是人少,如今能排上号的妃嫔不过六位,至今为止传出喜讯的也只有安才人一人。
  当朝皇后是前朝首辅安阁老嫡长孙女。安阁老孙辈唯有这一个孙女儿,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眼珠子般的宝贝。当今圣上做皇子时并不受宠,按理说安阁老应不会选他,可安阁老偏偏慧眼识珠,硬是弃了呼声最高的三皇子,素来聪慧机敏的七皇子也没选,十分果决地将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儿嫁给当时还是二皇子的陛下。
  安阁老不愧屹立三朝的元老人物,眼光毒辣无比。当今皇后自小体弱,嫁与皇上之前突然落水一场大病,太医断定她此生极难受孕,可陛下仍是依诺迎娶,且一直对她十分尊敬。不仅从前是皇子时没碰过身边的通房侍妾,登基后后宫诸事也以皇后为先。
  普天下不知多少女子羡慕当时的二皇子妃,也是因此,先皇暴毙后安阁老不但旗帜鲜明一力支持陛下,甚至可说圣上登基坐稳皇位也少不了他的帮助。
  皇后如今养病并不理事,往下数两三月才见皇上一回的静妃始终没消息,李嫔等一众更不用说,反倒是安才人不过三月前得陛下留宿一回,竟就这般有了动静,这叫人如何敢相信?!
  陛下还未表态,另几位同为低位的妃嫔不提,品阶略高许多自认为得宠的李嫔简直快疯了!
  她与安才人几乎前后脚到陛下身边服侍,安才人性格糯软又蠢,她一直瞧不起她。以前两人都不得宠时她还有理由以份位在她面前自称姐姐,如今安才人怀了身孕,若是生下皇子,再次也能捞着一个嫔位!
  一个嫔和一个有皇长子傍身的嫔,孰轻孰重一见既知!她只要一想到届时自己不但以后要在那个蠢货面前毕恭毕敬请安,甚至如果她的孩子登基做了皇帝……这个画面光在脑海里跳一跳她都觉得自己要疯!
  这个孩子决不能留……
  这个人她也不想再看见!!
  冷笑间,她指间的蔻丹竟齐根折断掐在掌里,可她仿佛觉不出痛。鲜血顺着她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幸而此间除了她与心腹并无他人。而她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一般,脸上却只有诡丽到仿若疯狂的神色:“翠祺,你不像之前那么听话了呢。本宫之前安排你的事情,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做好。……也罢,你知道本宫一向对你最好,不会同你计较。只是事不过三,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好姐姐自然也要去探望一下我最亲近的妹妹。这一回,你可要将功补过,在我这妹妹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才是。你可知晓?”
  “……”李嫔眼中燃着暗色的火焰,堂下跪着的翠棋叫这火烧得背心都一阵泛寒。她无意狡辩之前是李嫔自己转了心意盯上新近在陛下面前出入的一个宫女,只将脸埋得更深,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奴婢知道。定不会再让娘娘失望。”
  即便下头的婢女面色再苍白眼神再慌乱,李嫔都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她一向如此,不论过程怎样,所有能夺走陛下视线的都是死物,而她要的结果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
  李嫔随手扔掉卡在自己掌间的指甲,看掌心里的伤口淤血成一个红色的月牙,冷笑一声,眯起了眼:“也是她们命不好,既如此,她们俩也一起处理了吧。”
  “……奴婢遵命。”
  反正其余东西的生死,与她李善柔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第11章 皇后
  陛下正值壮年,宫中却从未传出喜讯,连半途夭折都没有过。民间私下曾隐隐流传陛下是否身有恶疾不能留后的消息,此番安才人有孕之事一出,立马消弭无踪再没人敢提起。
  彤史记载皇上三月前的确曾留宿芙蓉殿并临幸安才人,如此算来这位腹中孩儿若能平安落地,应是陛下第一个孩子。
  皇上的态度虽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却也一气儿把安才人的份位提成了婕妤,另又赐了无数奇珍异宝补品药材过去。
  安才人毕竟出身太低,孩子没出生之前坐不上高位可以理解。她之前就不受宠,如今这待遇比起之前已经天差地别,还能时不时借着孩子往陛下面前露露脸。后宫诸位娘娘私下摔了不知多少只杯碟茶盘,面上却还要一副笑盈盈的姿态道贺送礼,生怕去晚了这位以后若是得道升天,没了自个儿套近乎的机会。
  唯一清静些的只有皇后娘娘所在的长宁宫。即便是妃嫔有孕这般的大消息,也不见这位常年称病将养的主子出面,赐下的一应赏赐也不过是按份例来的数目。
  皇后娘娘身份和地位都摆在那里,即便有人暗地里酸道“不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也无人敢到那位面前分说——
  毕竟陛下第二日就去了长宁宫。
  众人都觉得,这宫里任何人失宠,皇后娘娘都不会失宠。即便失宠后头还有安阁老顶着呢,光看在阁老的面子上,陛下也不会让皇后娘娘下台。
  ——若不是亲眼看见,定无人相信,自陛下潜龙时便开始传唱的“伉俪情深相敬如宾”,私底下却是这样一番情形。
  ……
  美人榻上的女子身形瘦弱,面色苍白之中微微泛着些青色。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青葱的竹叶上,仿佛想到了什么,略带着几分笑意。即便如今已是酷暑,可她屋内不仅没有冰块,肩上还披着件薄外裳。偶尔轻咳一声,更显出十分的病容与憔悴。
  “我的日子大抵不多了。陛下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
  男子在她不远处坐下,同她一道将目光落在窗外的青竹上。那般肆意生长的姿势并未经过打理,有些像让他记忆中的一个人。他略蹙眉道:“太医说你近些时日又没有按时喝药。即便他有回天之术,也救不回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对方闻言笑了笑,眼神贪恋地落在那抹向着窗柩神展枝叶的绿色上,语气孱弱,“我在三年之前就原该死了的。勉强撑到如今已是极限,我不愿再一人留在这里了。我那祖父应当也已找好替代我的人选,陛下担心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