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70.惊闻
  杜阮阮离开后不久,屏风后便转出一个人屈膝跪下。
  男子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身前半寸方圆,冷静从容一如既往。他好似压根忘了自己在那人来之前说了什么,只淡然道:“娘娘看来并不知晓此事。”
  这句话是平铺直叙的叙述,没有半点多余含义,也不像是为她辩解。这个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随他一路成长起来的男子也一贯都是这个性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他问他就不会隐瞒。
  皇上本该十分熟悉也十分信任他这样的品行,可此刻却觉得这幕意外地有些刺眼。
  也许是因为他这回说出来的话太过耸人听闻惊世骇俗——也并不是他原本想问的内容。
  桌后那人眸色幽深盯着沈巍沉默半响,语气同样镇定自若,不见半分端倪:“朕亦是如此以为。”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平淡的笑意,好像两人在杜阮阮出现之前进行的那一番对话不过是个玩笑。尽管他眸中涌动的那些暗色情绪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沈巍神色平静短促地应了一声,明亮的光线在两人身侧回旋流转,却无法驱走上首那人眼底的幽深晦暗。沈巍并不后悔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两人在少年时期就曾彼此承诺,作为他唯一可以信任的手足兄弟,他或许会有隐瞒,但永远不会在对方真心发问时说谎。
  而两人心中也都十分清楚,皇上方才那般作态也并不是源自他的不信任或不自信,只是——
  只是听见这样的消息,面对在他心中太过重要的人和事,反而觉得有些无措有些张皇,不知如何面对罢了。
  ……
  杜阮阮进去时一脸要找麻烦的小紧张小激动,出来时却多了几分茫然失落。旁人不明就里,只以为陛下是不是不喜有人在他处理公务时打扰。而李荣海作为先前唯一瞧出些许端倪的人,虽不知道陛下和沈公子在里头都说了些什么,可此刻看着阮昭仪的面色却推断出了个七八分,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
  他是知道这位在皇上心中地位的,说句大不韪的话,只要不是这位娘娘脑子烧糊涂了要爬墙或是想干掉皇上自己当女皇,那即便是她玩笑间真冲着皇上举起了冷芒逼人的刀,刀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分分钟要见血,陛下可能都会慢条斯理接过来帮她片羊肉。
  ……不是他李公公胡思乱想,是陛下他真干干过这事啊!也是因着这个理由,他才对这位一直态度恭敬十分退让,时刻谨记自己是陛下身边最贴心的小蜜蜂、最懂事的传话筒,也绝不会代俎越庖替皇上做违背心意决定。
  于是众人都惶惶然互相对眼不知谁先开口疏导时,贴心小蜜蜂李公公第一时间迎上去询问安抚。话语中明里暗里都在提点陛下处理公事时一向格外冷硬、最近朝里发生了许多许多大事啦所以皇上心情也不太好、既然皇上心情不太好娘娘回去后是不是也该安抚一下毕竟陛下那么关系她巴拉巴拉……
  他常年练习说话技能,最擅长循循善诱旁敲侧击。才因为陛下态度奇怪碰了一鼻子灰的杜小胖原本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转头听李荣海这么一说:诶好像是这样没错?
  她好像真的很失职,一直没有注意到陛下会不会累,还在晚上被饿醒的时候跟着踹醒皇上让他陪着他儿砸跟儿他娘一起失眠挨饿……
  孕期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小胖霎时间因为自己的倏忽感到极为羞愧。她煞有介事点点头,立即将其奉为人生至理:“李公公说得没错,本宫这就回去准备。多谢公公提点,这份好意我记下了。”
  娘娘这么上道,李荣海顿觉万分欣慰,又悄声叮嘱几句送佛送到西。杜阮阮听得十分认真很是受教,听罢点点头才欲走人。走前也没让芝麻塞荷包,毕竟如李公公这般地位,塞荷包反而是看不起他。
  眼瞧着杜阮阮一行人远去,旁边当了许久布景板的郑公公这才活络起来。方才虽是李荣海提点他,可他到底有些小心思压不下去,于是瞧着李荣海半吹捧半拈酸道:“还是李公公厉害,一个顶咱们一群。瞧昭仪娘娘被哄得多开心,要说这御前最懂娘娘和陛下心思的,我看也只有李公公一人了……”
  李荣海风雨几十年,这模样见得多了。他浑不在意地瞥了对方一眼,唇边泛着点轻笑:“郑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做奴才的不论做什么,为的不就是主子高兴么?主子高兴,咱们做奴才的自然也开心了。你说是不是?”
  说罢老神在在地换了个地方候命,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倒是郑公公不知听着这话又想去了哪里,脸色青白变幻了一阵,这才老实站在边上不再开口了。
  *
  怀了孩子的小胖行动力超过从前任何一个时期,说干就干立马动起来。
  她一颗红心向太阳一切为了摸皇上,回宫以后就开始上下掇拾。亲自下厨做了两道不太成功但味道似乎还过得去的菜,给自己洗了个香喷喷的澡顺便摸摸儿子。床榻上的床单被褥换了陛下最喜欢的色儿,连肚兜也脸红红地另外变了个款式。
  等天色暗下去终于到了就餐的点,一切准备就绪躺平等吃时,点灯的人从正乾宫亮到华阳宫,灯芯来回挑灭了几盏,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腹中空城计唱得芝麻都犹豫着要劝她先吃点儿了,仍是没有看到她等的那个人。
  从圆筒状摊成饼状,饿得两眼发慌的杜小胖这才慢慢地觉出几分迟来的茫然和失措:皇上他今日……是不是不会来了?
  是不是自她有身孕后陛下每日不论忙到多晚都要陪她就寝才给了她幻想的余地,才会以为以为他每天都该陪在自己身边。
  原来他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会有这样忙得忘了吃饭,忘了派人来告诉她不用等自己的时候啊。
  “……”
  赵德福不知御书房发生了何事,可他有种天然的危机意识拽着自己没敢上前。他用余光瞥瞥芝麻,芝麻却觉今天是她惹了事不敢出头。汤圆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啥,其余人只觉宫内气氛好安静大气不敢出。
  华阳宫上下的宫人缩着脖子装鹌鹑,主子仰面躺在床上发呆发得醉生梦死。李荣海带着人紧赶慢赶赶过来时,正好听见站在门口那俩太监耷拉脑袋腹中一阵警钟长鸣:……晚上还没吃,好饿。
  不争气的东西!竟在主子面前露怯!李荣海飞快地甩了两眼刀过去,脚下越发走得急:“奴才给娘娘请安。陛下还忙着没法抽身过来,又惦记娘娘有没有按时吃饭,怕娘娘等急了,让奴才先过来禀告一声。娘娘可是等得久了?今夜用膳了么?”
  最末这句话是冲着旁边的赵德福等人问的。赵德福看见师父跟瞧见亲爹似的,恨不得挤出两泡眼泪抱着大腿求饶:他也没吃呢!主子没吃没吩咐,下头人谁敢动手呢。娘娘肚子里有皇子饿不得,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们这帮不顶用的可都得交代了呀!
  李荣海见状登时怒了,看来嬷嬷要加紧找了。他狠瞪眼不争气的徒弟,忙不迭上前劝道:“娘娘可是还没用膳?怎么能饿着自己呢!若是陛下知道了,那不得心疼娘娘了。”
  他是隔着屏风说的,杜阮阮也不知自己听没听进去。她今日实在等得太久,许久没挨饿都有些恍惚,闻言嗯了声就直接抬脚下床。
  偏不知是她身体没以前好还是饿过头,一条腿迈下去居然没站住。屏风柱子灯火混成一团在她眼底打了个旋儿,杜阮阮一个腿软霎时往地上砸了下去——
  也是汤圆离得近反应快,关键时刻立马扑过去垫在她身下,被砸得闷哼一声险些厥了过去。杜阮阮缓冲一下回了神,芝麻等人的惊喊这才后知后觉地冲出喉咙:“娘娘!您怎么样?快传太医!”
  其他人奔来扶她,李荣海吓得从屏风后头冲了过来。汤圆面色苍白没受伤,杜阮阮饿得发虚被人扶着说不出话。众人以为她是摔了哪里不得了,一时间传太医的告诉皇上的拉人的瞬间乱成一团。
  等皇上急匆匆赶来时杜小胖已经坐在床上吃了老半天。她喝了一碗汤两碗面条三个大肉包犹不满足,太医收起脉枕摇摇头,只劝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能吃多吃吃不下就别吃,别的啥事也没有。
  杜阮阮吃饱了精神足,点点头应了声没说别的,就看见陛下额头上带着细汗神色略急躁地站到自己面前。
  她眼睛一下就亮了:“陛下你来了,你忙完了么?我给你做了菜,亲手做的!不知过了这么久还能不能吃……我去给你热一热。”
  她说着果真就要下床,皇上来的这一路已经听李荣海把这事交代了一遍。李荣海心中向着杜阮阮,自是怎么煽情感动怎么来,他听时心中自有分辨,可再多的分辨也敌不过此刻看见对方小脸憔悴笑容却很明亮地望着他,告诉他今日自己亲手做了菜,可惜没有等到他来。
  ——扪心自问,他一瞬间真是觉得今日为着莫须有之事犹犹豫豫裹足不前的自己愚蠢至极。
  她分明半点都没有生出旁的意思。
  杜阮阮这段日子脾气都是这样,来得快也去得快,也健忘也容易记仇。她仿佛一点也没生气,一点也没看出来他今日是故意闹的别扭。不管他今天待她多冷淡,表现多糟糕,她的眼里心里仍旧满满都是自己。
  陛下只觉这目光仿佛有人在自己心口狠狠捅了一下。他面上都有些火辣辣地疼。
  说什么前世在意什么前世,如今她不是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么?他却还在忧虑她从前为何没有选择自己。
  男人心口又痛又酸好似虫蚁噬咬,嘴唇紧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却在她跳下床那刻牢牢抱住了她。
  他比她高出许多,长手长脚恰好能将她整个包在怀里,像是饺子皮完好地包住了饺子馅,完美无缺半点儿不多。除非被人拆散,否则再也不会分开。
  他力气很大却不至于箍着她,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气,更怕她跑掉。杜阮阮听见他埋在自己肩窝里闷闷的声音:“我今日……你不气我么?”
  她一怔,摸了摸他的脊背,像在给大型犬顺毛,理所当然地一笑:“我干嘛生你气。你那么喜欢我,我才舍不得对你生气呀。”
  “……”今日在他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他竟没有平日那么好安抚,沉默一瞬后又接着这个话头若无其事又不依不饶继续问她,“那你喜欢我么?”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择留下来陪我么?
  杜阮阮不知道男人胸口怦怦直跳的期待。她被他摁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脸,却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今日的异样全是因为这一个问题。
  他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不安和胆怯,就像她也从来不愿表达出来。可是这世间分明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加美好的事情,她微微一笑没有半点心虚遮掩:“我当然喜欢你。”
  “……”
  男人没有说话,脊背僵在她的掌心下。她反而用力回抱住他,难得这样温柔仔细在他耳边,把自己的心意一件件数给他听:“如果不喜欢你,我压根不会愿意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给你生孩子。我也不会留在宫里,你明明给过我选择的权利。我更加不会在意你会不会生我气会不会不吃饭,会不会喜欢其他人……”
  她说了许多,他一直在她的怀中安静沉默,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可这模样却像是在外头打架输掉、受了欺负的猛兽,回到窝里后便把自己的伤口展开给伴侣看。委屈地嗷呜一声后就不再开口,等伴侣为他舔舐伤处温柔安抚,他才乖乖收起利爪卷起獠牙,温顺地依偎在她身边,像只纯然无害只依赖着她的大猫。
  就如同……
  我的伤口只给你看——所以你做了选择,就不能再反悔。
  ☆、71.顺毛
  无缘无故摔了一跤,杜阮阮也觉得冤枉。平地摔这个少女心十足的技能分明不适合她,幸而汤圆没受伤,她也没有大碍。就是饿得发虚被人扶着说不出话,反而让众人以为她是摔了哪,一时间传太医的告诉皇上的拉人的瞬间乱成一团。
  等皇上急匆匆赶来时杜小胖已经坐在床上吃了老半天。她干掉一碗汤两碗面条三个大肉包犹不满足,太医收起脉枕摇摇头,只劝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能吃多吃吃不下就别吃,别的啥事也没有。
  杜阮阮吃饱了精神足,点点头应了声没说别的,就看见陛下额头上带着细汗神色略急躁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眼睛一下就亮了:“陛下你忙完啦?我等你好久,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很寻常,没有半点埋怨责备,反而有些紧张怕他不理自己。
  来的路上李荣海已把事情同皇上交代一遍。他心中向着阮昭仪,自是怎么煽情惊险怎么来。皇上听时心中自有分辨,可再多的分辨也敌不过此刻看见对方唇色浅红笑容明亮地望着他——那双眼眸里分明满满都是他。
  她心中明明半点没有生出旁的意思。
  他一瞬间真是觉得今日为着莫须有之事犹犹豫豫裹足不前的自己愚蠢至极。
  皇上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存着顺毛之心的小胖便眨着眼睛地哄他:“陛下可是饿了?我让赵德福去传膳。今日我还做了拍黄瓜跟回锅肉,不过现今已经凉了,我下回再给陛下做。”
  她这段日子脾气都是这样,来得快去得快,也健忘也容易记仇。她仿佛一点都没生气,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今日是故意闹别扭。陛下被这目光瞧得不由自主抿紧唇,仿佛有人拿小锤在他心口轻轻敲了一下。不疼,但他无端就有些委屈。
  就算她整个人都在他跟前……他也还是忍不住耿耿于怀上辈子自己没有和她在一起。
  男人嘴唇紧抿半个字说不出来,却在她跳下床那刻牢牢抱住了她。
  他比她高出许多,长手长脚恰好能将她整个包在怀里,像饺子皮完好地包住了饺子馅,完美无缺半点儿不多。除非被人一口吞掉,不然谁也分不开。他舍不得箍着她,却也不舍得放开。杜阮阮听见他埋在自己肩窝里闷闷的声音:“……你不生气么?”
  杜阮阮一怔,摸摸他的脊背像在给大型犬顺毛,理所当然地一笑:“我干嘛生你气?你那么喜欢我,我才舍不得对你生气呢。”
  “……”皇上默了默,居然在她颈窝里卖乖又讨好地蹭蹭。今日定是发生了什么,他竟没有平日那么好安抚,蹭完后又接着这个话头继续问她,还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非常自然,“……那你喜欢我么?”
  其实他更想问:如果真的像前世那样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择留下来陪我么?
  杜阮阮不知道男人胸口怦怦直跳的不安和期待。她被他摁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脸,却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今日的异样全是因为这一个问题。
  他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不安和胆怯,就像她也从来不愿表达那些自卑和怯弱。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加美好的事情?她摸摸他的脊背灿然一笑,语气再肯定不过:“我当然喜欢你啦。”
  “……”
  男人没有说话,脊背僵在她的掌心下动也不动。她反而用力回抱住他,难得这样温柔仔细地在他耳边,把自己的心意一件件说给他听:“如果不喜欢你,我干嘛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给你生孩子。我也不会留在宫里,你明明给过我选择的权利呀。我更加不会在意你会不会生我气会不会不吃饭,会不会喜欢其他人……”
  她说了许多,他一直在她的怀中安静沉默,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这模样无端就让杜阮阮想起在外头打架输掉、受了欺负的猛兽,回到窝里后便把自己的伤口展开给伴侣看。摊开肚皮委屈地嗷呜一声后就不再开口,等伴侣为他舔舐伤处温柔安抚,他才乖乖收起利爪卷起獠牙,温顺地依偎在她身边,像只纯然无害只依赖着她的大猫。
  我的伤口只给你看。
  所以你做了选择,就不能再反悔。
  他的眼睛神态动作分明都这么说,乖巧地依赖着她谁也不能抢走。
  此情此景小胖竟诡异地有自己也能当家做主的骄傲感,她忍不住踮脚在他下巴上奖赏般亲了一记,只差没有摸摸他的脑袋得意道:“你乖一点啦,我就每天疼你,不会喜欢别人啦。”
  皇上:“……”
  男人分明在她动作下微微一僵,发觉自己做了蠢事的小胖立马绷紧皮竖起耳朵做出随时卖萌求生的状态,他却在一瞬的紧绷后忽地放松下来,稍稍用力,将她拥得更紧:“嗯。”
  我不会喜欢别人,你也只许对我一个人好。
  不论上辈子如何,你如今有了朕,任何人想把你抢走都不行。你只能是我的,也只会和我在一起。
  ……
  虚惊一场后,自觉摸到皇上脉门的小胖又开始作天作地活蹦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