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打从那天陈博衍被撵出了安国公府,萧覃果然说到做到。
  他又来拜访了几次,萧覃倒也见他,但都只是在偏厅里议事,再不许他进内宅一步。另一面,萧覃也严加管束女儿,只要陈博衍来,便不准她迈出二门。这两人自从那日交了心之后,竟是再也见不到面了。
  这般,又过了两日。
  这日晚间,在荣安堂陪着甄母吃过晚饭,萧月白便和萧柔一道回来,在闲月楼里吃了一盏茶,读了两行书,萧柔说困了,便起身回去。
  萧月白梳洗已过,却还不想睡,便就着灯火,依在炕上,拿出一副暖炉套子绣着。
  那是一方宝蓝色的缎子,绣的是竹报平安的花样,竹子一丛丛的,叶子细细密密,一针针都透着精细的心思。
  她低头绣了一会儿,便觉得脖子有些酸了,正想吩咐丫鬟拿香露来,便听窗棂上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她心中奇怪,便推开了窗棂,竟赫然见陈博衍立在那夜色之中作者有话要说 初五如意,谁是第五个宝宝
  第43章
  萧月白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丢下手里的针线,压低了声响,小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陈博衍立在那溶溶月色之下,一双眸子分外的明亮,他莞尔一笑,低声说道“只是格外的想你,所以来看看。”
  萧月白面上微红,幸而此刻房中无人,丫鬟也都被她支使到了各处,廊下也没人,而陈博衍站的这一处,又恰巧是一阴暗死角,轻易人也瞧不见,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便又问道“到处都关了门,你怎么进来的”说着,想起他方才那句话,遂小声嗔道“才几天没见,就这样忍耐不得了。”
  陈博衍薄唇微勾,说道“你们安国公府的墙,也不是高不可攀。”
  萧月白顿时明白过来,周朝建筑,从民居到官邸宫室,朝廷皆有严格的规制,官邸与民居围墙总不能高过皇宫,以彰显等级高低。故此,这民间的居所,围墙大多不过一人多高,腿上有些功夫的,借着助力就能攀登上去。民间有时闹飞贼的案子,总传说贼人轻身功夫如何了得,但论起根由,也是因墙不算高的缘故。
  安国公府里夜间各处都有上夜巡查的人,然而陈博衍于府中的路径熟稔,何处有人何处该躲,了然于胸,于是也就顺顺当当的摸到了她这住处。
  萧月白想通这一环节,心里既有些惊又有些甜这个傻子,竟然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就甘愿冒险夜半摸入府来,这若是被上夜的人抓住,又或者她自己声张起来,他可要颜面扫地了。
  她抿嘴一笑,轻轻说道“你也是惫赖,我爹不让你进来,你就偷着进来,真同土匪一般了。”
  陈博衍眸中微闪,浅笑说道“你倒没说错,我还真当过几日的山匪。若是你爹当真反悔不肯将你嫁我,我就进来把你偷了去,拐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做上几年夫妻,等儿女满堂了,就再没人能将你我拆开了。”
  这话说的分明蛮横霸道,萧月白却觉得心中有些软软的甜意。虽说她知晓了那梦里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但之前陈博衍对她的冷淡漠然,却也不是那般容易便忘却的。
  到底之前是梦中,还是眼下是梦中,还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如果这是梦,那她宁愿永远都不醒来。
  陈博衍走到了窗户底下,看着那张白净的小脸在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安静柔美。
  他抬手,轻轻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叹息道“月儿,看见你我心里就安宁了。”
  胡欣儿自从被解了禁足,便又在宫中兴风作浪起来,大约是知道了淑妃即将回宫,想给她找些麻烦,没少在皇帝跟前议论陈博衍同萧月白的亲事。陈博衍虽说并不惧怕,但毕竟关心则乱,又隔了些许日子没有见她,心中便躁动不安起来。终于这天夜里,他竟然效仿夜贼,潜入了安国公府。
  陈博衍倒是没有哄萧月白,上一世流落民间之后,他是真的曾经落草为寇,便是那段日子里他整合了那些民间义军,收编了许多山寨人马,拉起了自己的军队。那段落草岁月里的匪气,却伴随了他的终身,直到重生至今,行事说话还依然有些痕迹。
  他的手有些粗糙,摩挲着那缎子似的皮肤,给萧月白带来了些许麻痒和心悸。
  萧月白眯细了眼眸,轻轻呢喃了一声“博衍哥”
  然而这偷来的温存时光到底短暂,陈博衍尽管享受同萧月白的私会,但心中还保持着惊醒。他仔细计算着时辰,便说道“月儿,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咱们,三十的夜宴上再见。”
  萧月白见他要走,不由说道“博衍哥,你、你这就走了你今儿晚上过来,竟真个只是来瞧我的”
  陈博衍向她淡然一笑“傻丫头,不然还能为什么你们安国公府,除了你还有什么能让我惦记”
  说着,便更不迟延,迈步向前,转过一个角落,便不见了。
  萧月白看着那昂藏的身影,没入了深深的夜色之中,心里禁不住的有些失落。
  她矮身坐在了炕上,拿起一旁绣了一半的暖炉套子,怔怔的出神。
  陈博衍如今的行事作风,胆大狂放却又不失心细慎密,她在他面前就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小妹妹。她不大喜欢这样,仿佛自己只能等着他来照顾,什么也做不了。两个人,似乎相隔了一世的距离。
  想想,倒也是的。他当了十七年的皇帝,而她呢,也还只是个闺阁里的小姐。
  萧月白低头想了一会儿,终究不得个章法,她自石榴针插上取了一枚绣花针下来,再度绣了起来。她心里暗道博衍哥哥的手这么冰,早些做好了暖炉套子,也好早些拿去给他用上。
  又过了片刻,明珠和琳琅方才姗姗归来。
  两人一进屋,只觉得冷飕飕的。
  明珠抬眼一瞧,便说道“姑娘,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不怕冻着了”说着,便走去关上。
  萧月白故作镇定,说道“屋里火盆烧的太旺了,我嫌热,就开了一会儿。叫你们去太太那儿拿瓶头油罢,倒去了这么久。我想吃一盏木樨香露,偏没个人使唤。”
  两个丫头听她这样说,见她脸上果然有些红红的,便也不疑有他,连忙替她冲香露去了。
  上房里,红烛高烧,那螺钿雕花嵌栏杆大床,在烛火映照下不住的晃动着。
  绣花罗帐之中,萧覃伏在妻子白腻汗湿的胸前,平复了气息,押着嗓音问道“还好”
  林氏抚了一下丈夫鬓边湿粘的头发,将两条雪白的藕臂环在了他的脖颈上,含笑埋怨道“我不好,那又怎么样跟你说今日就算了罢,你不肯听。叫你轻些,你也不肯。”
  萧覃任着她埋怨,心中倒是得意起来,都是这个岁数上了,还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这般疲倦,那是本事林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下来,想去倒口茶吃。
  萧覃懒洋洋说道“叫丫头去也罢了,何苦自己下地。”虽这般说,还是让开了。
  林氏便睨了他一眼,斥道“越老越不正经,胡说八道”说着,便披了衣裳下地去倒茶。
  萧覃看着妻子姣好妖娆的身段立在桌前,不由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出起了神。
  他安稳了一世,也算为国尽忠了半辈子,但问无愧于朝廷。
  到了这个年纪,他和妻子都已是中年,儿女也大,本该是求个太平顺遂了,这个时候再去筹谋,不知是福是祸。
  他自己一身,那是无可无不可的,但他还有妻子儿女,还有尚在的老母。
  林氏吃了一杯茶,又倒了一杯回来递给萧覃,见他怔然不语,便问道“在想什么这么木木的。”
  两人都是老夫老妻了,相互扶持了半辈子,萧覃也不想瞒她,便将陈博衍的心思与密函一一告与她听,又说道“素英,你觉着如何”
  林氏倒是没有料到,丈夫忽然跟她说起这样的大事,她没有答话,只是笑道“夫君将这等大事告诉妾身,还问妾身的主意,未免过于看得起妾身了。”
  萧覃放了杯子,握了她的手,说道“若是别的女子,那或许如此。但是你的主意,从来不是那小气短视的,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林氏低头不言,半晌才说道“四皇子是淑妃的儿子,又是咱们将来的女婿,如此讲来,未免有私心之嫌。但依着妾身所见,他要比陈恒远,强上许多。一国之君,若是只以一己私利为上,放纵心性,为所欲为,怕不是国之福祉。博衍那孩子,自幼便能克制自己,单凭他那么喜欢月白,这么些年言行都没有带出来,更不曾沉溺儿女私情,那心性便可见一斑了。”
  萧覃眼中微闪,颔首道“女子所见,果然格外不同。”
  林氏笑了笑“夫君见笑了,我是个妇道人家,能看见的也就是这后宅闺阁里的事情。”说着,她又道“然则,我也晓得夫君顾虑。此事难为,陈恒远做太子多年,若要改换,非一朝一夕所能成。此事如若不成,那便是灭门大祸。夫君,必是以家人为念了。”
  萧覃不语,半日点头“你果然知我。”
  林氏说道“妾身是女流之辈,没什么大的志向与主意,却也晓得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的道理。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如若陈恒远真当了皇帝,那也不过是早晚之事。”言至此处,她却搂住了丈夫的肩膀,将头偎依在了他背脊上,又说道“然则,不论夫君作何决意,妾身总是站在夫君这边的。夫君,放手而为便是。妾身知道,夫君必定不会拿错了主意。”
  萧覃听了妻子这番言语,不由心中感触。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氏自身后又闷闷说道“但是,作为月儿的娘亲,我却不太愿意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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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萧覃放了杯子,搂着妻子重新躺了下来,问道“怎么说”
  林氏言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女儿自幼生的娇柔,在家里一向是娇生惯养的,怕是受不了皇宫大内的规矩约束,更别说我本来想着,月儿能嫁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之人,泰平顺遂过了这一辈子也就是了。倒是忘了,博衍也是皇家之人。”
  萧覃不语,他知道妻子在思虑什么。
  后妃不比寻常人家的妻妾,若说皇帝是千万子民的表率,那后妃便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一言一行必定深受拘束。
  萧月白自幼长于深闺,又体弱多病,安国公府上下都将她当做个易碎的宝贝,娇养至今。萧覃夫妇也从未想过要女儿入宫为后为妃,故而同淑妃结亲之时并未有一分的犹豫。
  谁也没想到,时局竟然会有这样的变化。
  夫妻两个躺在枕上,谁也没有言语。
  沉默了半晌,林氏忽然说道“夫君,你想月儿那场梦,是真是假”
  萧覃不解,反问“嗯”
  林氏转了个身,看着丈夫的侧脸,不无疑惑的说道“妾身想,月儿怕是编不出来这样的故事。她做那梦时,正在南安寺里,会不会是佛祖给托的梦呢”
  萧覃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最不喜的便是这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但女儿的梦却并非全无根由,这话又是妻子所言,他倒也不好斥责什么。
  他轻抚着妻子滑腻的背脊,轻轻说道“天不早了,睡。”
  林氏没再多说什么,为了备办过年事宜,她连日操劳,也是累了,不多时的功夫便已沉入了梦乡。
  萧覃却枕着一手,迟迟不能入眠。
  他心中思绪万千,许久方才定了个主意月儿有言,她梦中宫宴上,那场献祥瑞是无穷后患的开端。不如届时看看,是否应验,再做打算。
  又过了一日,萧月白正在荣安堂里陪甄母说话,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老太太,大喜咱们大少爷回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便知是在西北打仗的萧逸安回来了。
  满堂之人,登时大喜过望。
  甄母更是笑逐颜开,起身道“我孙儿回来了,咱们快去接去”
  林氏连忙说道“老太太坐着罢,哪里有祖母去接孙子的道理”
  甄母笑着大声说道“我孙儿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大大的英雄,我这个老太婆去迎上一迎,又怕什么”说着,果然往外去了。
  萧月白搀扶着祖母,心中也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自从哥哥去了西北,他们兄妹两个已有两年没有见过面了。如果按照前世的推演,那一次就是两个人的诀别。而今生,哥哥竟然能从西北回来,这不是说哥哥的命数已有了转机么一行人才走到二门外,便见一身着甲胄的青年,自甬道那头快步走来。
  那青年快步走上前来,向着甄母单膝下跪,垂首大声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甄母的脸上登时菊纹舒展,先是笑,继而泪便涌了下来,她抱住萧逸安,竟放声痛哭起来。
  众人连忙一起劝住,林氏亦不断的抹泪,但还要劝慰甄母,说道“老太太爱惜孙儿,逸安这一路风尘回来,还不快让他进去歇歇,倒只顾哭起来了”
  甄母这方破涕为笑“我也是老糊涂了,外头风大,咱们进去说话。”
  萧逸安自地下爬起,搀了甄母,一行人便又进了荣安堂。
  回到荣安堂中,众人落座。
  萧逸安向甄母磕了头,又向林氏与李氏问了安。
  甄母说道“你爹进宫去了,还不曾回来。你二叔今儿也不在家,晚些时候再去也罢。”
  萧逸安答应着,看了一圈不见蒋氏,便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