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阿扬,别出声,乖。”
  阿扬慢慢地点头,两手挤进许连雅的手臂间,又自己捂住嘴巴。
  “阿扬,枪放下!”郭跃试着靠近赵晋扬。
  枪口忽然转到郭跃面前。
  多日精神绷紧让赵晋扬两眼通红,此时的他已经沉入另一个世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郭跃丢开手里的枪,双手高举过头。
  “我是郭跃。”郭跃明显感觉赵晋扬愣了一下,警惕地说:“阿扬,我是郭跃。听我话,枪放下。”
  也许是疼痛,也许是清醒了,赵晋扬的手指慢慢离开扳机。
  “你不能再开枪了,他还没死——”郭跃示意一眼泰三,“你还有老婆孩子,你要是把他打死了,你要她们眼睁睁看着你坐牢吗?”
  赵晋扬脸上如拨云见日,腾腾杀气渐渐散了,灯光下的眼睛甚至有了湿润的反射。
  枪口转地,他左手往下垂,要交出手/枪。
  “哈哈——”突兀的笑意再度响起,只不过较之刚才力度少了许多,垂死挣扎的恶意更显阴毒,“姓赵的,老子说过——老子要死了,你得给老子陪葬;老子要没死,老子就让你家破人——”
  赵晋扬手中一空,枪已被郭跃抢过——
  砰——!
  又是一声,泰三瞪得几欲凸出的眼睛像蛤/蟆,眉心缀上一个暗点。
  森冷的声音随着眉心溢出的浆液而起——
  “冰溪的。”
  泰三倚着沙发的身体迟缓地滑落地上。
  砰——!
  泰三右臂从地上弹了弹,那已经是毫无生理迹象的弹跳……
  “阿扬的。”
  赵晋扬呆呆看着郭跃和泰三的尸体,跌坐到电视柜上。
  “你……你这又是干什么……”
  郭跃放下枪,看向赵晋扬这边,声音恢复以往常见的冷静。
  “动静太大,警察应该快到了。你带嫂子和孩子下去,这里我来收拾。”
  赵晋扬想起一直躲在衣柜的妻女,不想等会警察来了再给她们一场血腥的噩梦,点了点头。
  赵晋扬进卧室开了灯,拉开柜门那刻,缩在一堆衣服里的母女俩都眯起眼睛。
  “没事了,你抱她出来,我们下楼。”
  许连雅惊容未定地点点头,钻出衣柜抱出阿扬。
  刚站直身,一张毛巾被便当头罩住了她们。
  伴随着阿扬轻声的惊叹,赵晋扬揽上许连雅的腰,说:“我带你们出去。跟着我走,不要看地上。”
  “嗯……”许连雅应,又拍着阿扬的背,“阿扬乖,别出声。”
  赵晋扬看到那颗小脑袋的地方动了动。
  赵晋扬伴着她们走出客厅,郭跃清开一路的椅子,站在泰三的尸体前挡了挡。
  走到玄关的赵晋扬回头看了他一眼。
  “兄弟,保重!”
  郭跃忽然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警礼。
  这是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的最高礼仪。
  灯光下的郭跃高大壮实,恍惚间赵晋扬看到几年前雷毅和沈冰溪还在、梁正还好端端跑着时他们互相较劲的蓬勃模样。
  “神经病。”赵晋扬忍不住笑骂一句。右边残臂反射性动了动,最后只能抬起左臂,回敬一礼。
  郭跃也难得地笑了。
  廊道灯随着他们脚步声亮起,下了两层,赵晋扬掀开了毛巾被。
  阿扬皱着眼睛,捕捉到赵晋扬的脸,咿呀一声。
  “爸爸!被发现了!”双手张开,笑着,“爸爸,要抱!”
  “好,爸爸抱。”
  赵晋扬将毛巾随手搭肩上,刚好盖住伤口,阿扬的重量过渡到手臂上,坠得他皱了皱眉头。
  一家三口刚出楼宇大门,便迎面碰上两个匆匆赶来的民警。
  许连雅和阿扬依旧穿着睡衣,看着不像正常出门的样子。
  “你们听到动静了吗?几楼?”其中一个民警问道。
  “六楼。”赵晋扬说。
  “你们没事吧?”
  “你们赶紧上去。”
  两个民警立马往上跑。
  往前走了一段,又迎来了前来接应的民警,警车已经开到路边。
  砰——!
  身后远处传来一声,比之刚才的,低沉了许多。
  赵晋扬停住了脚步。
  阿扬支起脖子,“啊,爸爸,又放鞭炮了吗?”
  她感觉她爸爸手上的力量在消退,于是愈发用力钳在他身上。
  许连雅也呆滞了一瞬。
  阿扬,枪放下!
  ——让我来。
  你还有老婆孩子。
  ——我什么也没有。
  此时的赵晋扬面如死灰。
  在那个最后的敬礼里,他早该猜到……
  许连雅转到他身前,伸手紧紧抱住他们两个,可也控制不住赵晋扬浑身的战栗。
  “阿扬,别回去……求你别回去……”
  第91章 第二十章
  这桩枪击命案引起警方重视,但根据现场采集证据,两把手/枪上只有两个死者的指纹,其中一死者当着民警的面饮弹自尽。
  询问当时在场的那对夫妇,丈夫和自杀者是朋友关系,案发当晚觉察有异联系了他,曾和持枪歹徒发生打斗,左肩受伤,但问及枪支来源,一问三不知。
  再问那位妻子,一直躲在衣柜,称惊慌过度听不清外头交谈,也从未见过歹徒和手/枪。
  现场一共收集十发子弹,歹徒身中四枪,按说大腿、肋骨、右臂三枪已经基本让歹徒无力反抗,尤其眉心一枪致命,归为正当防卫疑点颇多。
  但碍于没有足够证据,仅是一方推想,最后案子不了了之。
  郭跃早年父母离异并各自成家,已多年没有联系,一手将他带大的奶奶也去世已久。赵晋扬出面打理他的后事。
  梁正带着妻子方加加,和邹芸庭一起从广东赶过来。
  葬礼简单低调,出席的除了他们,只有郭跃来这边后的领导和几个同事。
  郭跃葬在林场附近的一个公墓里。
  梁正拄着一根手杖,看了看旁边的墓碑,说:“你选的地方不错啊。”
  赵晋扬说:“不是我选的。”
  梁正看向他在太阳底下蹙眉的脸,皱纹比去年见他时深刻了。
  “他自己选的。”赵晋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一起选了两块。”
  阿扬也看向旁边的墓碑,手指压着嘴唇琢磨了片刻,扯扯许连雅的手,小声说:“妈妈,这个人的名字有八点水。”
  赵晋扬也听到了,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
  “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念吗?”
  “沈——冰——溪?”阿扬逐字念出,“我们班同学有这个姓……”
  “真聪明。”赵晋扬轻轻笑了笑,“我们叫她‘水姐’,你应该叫她‘水姨’。”
  “水姨?”阿扬又看了一眼墓碑。
  “对。”
  梁正也有些无可奈何,说:“他什么意思呢,水姐追了他那么多年没结果。”
  “郭跃之前跟我说,像我们这些人,死后就应该跟退役后一样,继续默默无名,连墓碑也不应该有。”赵晋扬说,“他说,水姐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牺牲时候也没结婚,从来没有过一个家,他不想让她到下面也没个地方住,就立了这么个……”赵晋扬绑带吊着的左臂艰难地动了动。
  “他连自己的也准备好了,想得真……”梁正忽然刹住了车。
  旁边一直沉默的邹芸庭开了口,“他跟小水,当邻居也好、兄妹也成,你们就当他下去了找人做个伴吧,也不一个人孤孤单单了。”
  赵晋扬看向她,相比他们,岁月对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更加无情。
  邹芸庭嗯了一声,“从小水走后,我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没想到那么快。本以为他跟你在这边,多少有个照应和陪伴,会能想开一些……”
  “我知道……”赵晋扬喃喃着点头。
  原来他嘲讽郭跃看不开。直到那份血肉之躯换取的保护加持到自己身上时,才深刻晓得它的厚实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