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粉葛道:“白术已经去熬压惊茶了,奴婢还是让小厮去通知二爷一声吧。”
  郑绣想着薛直一定也在外头忙着,便不想让他分心,刚想继续坚持,薛劭已经开口道:“娘,你就让人去通知爹一声吧,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出门前还悄悄叮嘱我,一定得照看好你呢。”说完,他便小跑着出了门,让守在外头的一个小厮报信去了。
  薛直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因为骑马赶回来急了,脸上都泛起了红。
  郑绣已经喝了压惊茶,靠在床上歇下了。
  薛直一进屋便解了斗篷扔给小厮,自己快步进来关切道:“怎么好好的就受了惊?眼下可还好?我已经让人回城去请大夫了。”
  郑绣喝完压惊茶,有些犯困,打起精神道:“也不是特别严重,就是听说后院里关押了一个从前庆国公府出来的,犯了疯病的丫鬟,我便去瞧了瞧。”
  薛直不悦道:“这有什么好瞧的,你身边的人呢?便由着你去了?”说着他的眼神便扫向了粉葛和白术。
  他平时在人前本就是端方严肃的模样,此时这样更是显得威严。
  粉葛和白术立时就跪下了,粉葛道:“回二爷,之前三少爷在午睡,白术在这里守着三少爷,是奴婢陪着太太去的,二爷要责罚就责罚奴婢一人。”
  “粉葛之前拦我了,是我自己执意要去的。你要怪就怪我。”郑绣忙道。
  这时的人对犯了治不好的疯病有一种迷信,觉得那是邪魔入侵。便是薛直不太信这个,也不敢让郑绣犯险。
  他叹息一声,“你说你,瞧什么新鲜,回头真要生了病,我跟阿劭如何是好。”
  郑绣歉意地笑了笑,柔声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是我鲁莽了。阿直,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这么温柔地看着他,薛直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火气。何况那火气本就不是冲着她的。
  “好啦,你从外头也是急匆匆回来的,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说。”郑绣对着粉葛和白术使了个眼色,她们便从地上起了身。白术去端了茶过来。
  屋里暖融融的,熏着从庆国公府带来的银丝炭,比外头寒风凛冽的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薛直喝过热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外头巡查的怎么样?”屋里都是自己人,郑绣便直接问了出来。
  薛直道:“都是些荒田是的徒弟,也看不出什么。去果园瞧了瞧,那些果树长得也不好。听李管事说,这里的果树平时都是悉心照料的,长成的却很少,即便是那些长成的,收成也不算好。”
  两人对这个庄子都感觉到越来越奇怪,地方是真是好地方,穷又是真穷,也太过诡异了。
  没多久,小厮把大夫也请来了。书柳也过来伺候着。
  大夫给郑绣把过脉,只说是受了惊吓,吃两幅安神助眠的药,休息几日便好了。
  满屋子的人,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郑绣倒觉得还好,只是受了惊讶嘛,也不算什么。
  送走大夫后,书柳没有立时回去,而是一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绣瞧出来了,便让她有话但说无妨。
  书柳这才开口道:“奴婢也是担心太太的身子,有些话便斗胆说了。”
  郑绣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书柳道:“自从静影被送到庄子上后,庄子上便怪事连连,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差,地里的庄稼和果园里的果树就是长不好。外头都在传,是静影犯了邪祟,才招来祸难。二太太今儿去瞧了她,奴婢怕您也……”
  薛直立刻道:“休得胡说!”
  书柳便忙道:“是是是,奴婢说错了,二太太吉星高照,自然不会有事。”
  郑绣也道:“怪力乱神之说不可尽信。你先下去吧。”
  书柳若是不说这些还好,说了郑绣便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本就是书柳遮遮掩掩提起了犯了疯病的静影,让她生了探查的兴趣,然后眼下又把静影的事同怪力乱说直说串了起来……简直像是有预谋的一般。
  书柳很快便退了下去。
  郑绣让粉葛和白术去外头守着,这才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同薛直说了。
  薛直不善农务,正是觉得这件事摸不着头脑,此时便问:“你是说,这事儿是李管事和他媳妇从中捣鬼?”
  郑绣点点头,“我只是这样猜想。”若是书柳不扯那些传闻,她还想不到这上头。书柳作为曾经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忽然犯了疯病,被关押在庄子上,应该涉及到庆国公府的秘辛,应该私下低调关押才是。庄子上就这么几个门都出不了的老下人,其他都是外头的佃户,旁人怎么可能知晓这些。外头既然有了那种传闻,不是有心人传播还能是什么?
  薛直皱眉道:“那我让人直接把他们抓起来,审上一审。”
  郑绣沉吟片刻,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一个人身上查起。”
  “谁?”
  “李管事的独子。”那个传闻中几年前生了怪病,到现在还只能将养在屋里,病得不成人形的人。
  薛直应了一声,立刻就站起来让人悄悄去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093
  第九十三章
  薛直和郑绣按兵不动地等了一下午。天将黑时,小厮回来了,带回的并不算是好消息,李管事的儿子李芒只在屋里修养,他们在暗处蹲守了一下午,都没有瞧见人影,只有她娘送了一回吃食出去。
  郑绣并不心急,道:“咱们还要在这住上两天,你们耐心在暗中监视,有什么发现便立刻来报。”
  小厮又看向薛直,薛直点头道:“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照办便是。”
  小厮便应声而下。
  薛直又对郑绣道:“明天一早我让人先把你和阿劭送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郑绣不同意了,说:“你身上有伤,庄子上又是这种情况,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留下?”
  薛直道:“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伤口都结痂了。你也知道这种庄子上有猫腻,你和阿劭在身边,我更是放不开手脚。”
  “就是怕你手脚放的太开,再弄伤了自己!”郑绣坚持道,“我是不会放你一个人自己先回去的。”
  两人就争执上了,薛劭怕他们吵起来,忙打岔道:“爹,娘,不就是一个庄子上的人有问题么?不至于为这个争起来吧。”又对着他爹道:“爹,咱们在外面什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事情你一定能应付的来吧?”
  薛直道:“确实不算什么,只是你娘他……”
  “娘她也是大人了,她有分寸的。再说爹你要是担心,还不如回府里多调动些人手来,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薛直便叹息一声,对着郑绣道:“罢了,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我多派些人跟着你,若是有什么不对,你第一时间就和阿劭回城去。”
  郑绣也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不会拖累你。”
  “一家人说什么拖累。”薛直看着她,十分认真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郑绣亦明白地点点头,她就是再傻,都看得出薛直对自己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关心他自己。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继而相视一笑,才把眼神错开。
  薛劭:……
  刚才不还是要吵起来么?怎么现在画风又不对了?感觉自己突然好多余……
  *
  在庄子上的夕食依然算不上好,好在下午薛直已经派人回城买了一些新鲜的吃食过来,白术在厨房热了一热,总算是把夕食对付了过去。
  晚上一家子睡在一间屋里,郑绣和薛劭睡在床上,薛直让人找了一条软塌,搬到了屋里临窗的位置。
  郑绣和粉葛白术一起用被褥把那旧的软塌给布置好了,试了试软硬,才放心让薛直睡了。
  薛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欣然睡下了。
  三人都劳顿了一整天,很快就齐齐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们起身之后,小厮带来了消息,说书柳在厨房给儿子准备朝食的时候,他们发现她遗留下一个纸包,趁着她没发现的时候,他们就取了纸包里一些粉末藏了起来。
  很快那粉末就被呈到了薛直面前。
  郑绣也在旁边看着,还闻了闻,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薛直却在闻过后脸色一变,还用指尖蘸取少许粉末尝了尝,很快他就吐了出来,寒声道:“是五石散!”
  所谓“五石散”,是一种中药散剂,其主要成分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此外还有一些辅料。这种散剂据说最初是张仲景发明的给伤寒病人吃的,因为这个散剂性子燥热,对伤寒病人大有裨益。
  但后来,许多人发现五石散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混合烈酒服用,更能让人产生飘飘欲仙之感。其用处也就发生了变化。
  郑绣就知道魏晋南北朝时期,服侍这东西是种风尚。
  她穿越来的这个时代是架空的,前头没有魏晋南北朝,但是在前朝,服食“五石散”就成为了类似魏晋时期的风尚,上层名流们便纷纷服用以示身份,用本朝先祖的话说,就是朝上朝下乌烟瘴气,不忍多视。因而本朝开国以来,五石散就成了禁物,民间虽然偶有贩售,但价格都堪称天价!
  一个号称穷的揭不开锅的管事,怎么可能买的起这样的东西?!
  薛直寒声下命令道:“立刻把李管事一干人等给我捉来!”
  小厮和侍卫们应声而下,当即就前去拿人。
  很快,李管事,书柳和李芒都被捉了过来。
  李芒眼下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五石散服用过后,需要用寒食、喝温酒,脱衣裸袒,运动出汗等方式来发散药力,他此时便是这样被人从屋里直接揪出来的——上身袒露,满身酒气。且神志亦不是很清楚。
  李管事和书柳被人押着跪下,薛直冷冷地看着他们:“好一对阳奉阴违的恶奴!口口声声说连年收成不好,无所进益。如今你们好好给我解释解释,李芒服用的五石散从何而来?!”
  书柳忙道:“二爷误会了,什么五石散!奴婢不知道啊!犬儿一直有病,就是如此神志不清的。”
  李管事也道:“对啊,二爷,五石散这种东西小的只听说过,见都没见过!再说那种禁品,小的也没那个胆子呀!”
  薛直道:“我的手下亲自在厨房找到的五石散,你还有何话说?”说着便拿小厮之前呈上来的那一小包粉末扔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李管事和书柳闻言俱是脸色一变,李管事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的,道:“二爷,许是您的小厮看走眼了,小的和小的媳妇从来没接触过这东西,您看有没有可能是别人落下的?”
  他矢口否认。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光凭一点无人认领的粉末来定他的罪,他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薛直又是一阵冷笑,“你们本就是我庆国公府的奴才,我还用得着跟你们多费口舌?只说在庄子上找出了这样的禁物,就足以把你这个当管事的打死不论!来人啊,先把这吃五石散的李芒给我打死……”
  前一夜他让人回城送了信,这天一早庆国公府便多来了一对侍卫。此时他一声令下,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立刻就把瘦弱的李芒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薛直这是动了真怒,李管事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还未开口,书柳已经泪流满面地道:“二爷要杀就杀我吧!这事儿跟我们当家的和阿芒没关系,是我鬼迷心窍,想着用五石散给我儿治伤寒,没想到他用药成瘾,一天不吃便性情大变……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李管事脸色大变,忙拉住她:“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
  书柳只是哭,道:“什么都瞒不住了。我早就知道能瞒的了一年两年,还能瞒过一辈子去?当家的,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够了,再熬下去我也要变成静影那样了……你让二爷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李管事一个而立之年的大男人,也是红了眼睛,道:“夫妻一体,你想的主意,却是我经的手。要死也是我死在前头。”然后又膝行到薛直面前,一边用力磕头一边求道:“二爷,小的祖上几代就服侍您家,求您给小的一个体面,饶小的妻儿一命!”
  书柳扛不住薛直的威压,已经认了罪,李管事便索性供认不讳,将过往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那年犯了涝灾,李芒亲自去水里救粮食,回来就犯了伤寒。李管事和书柳倾尽积蓄都没能给他看好,后来书柳想起从前在宫里听人说五石散能治这个,便用最后的银钱买了一些回来。没想到五石散吃下去后,李芒的病情果然有了好转,只是这东西上瘾,难以戒掉,就变成了家里一个吃尽银钱的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