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你为何一直坚定认为,我家中已有妻室呢?”赵骋就不明白了,她凭什么这样认为?
  唐妧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是好笑,想也没有想,就道:“你这般大的年纪了,怎么可能尚未娶妻?”
  他这般大的年纪?在她眼里,他到底有多老?他看起来很老吗?
  ☆、第24章 掌中宝二十四
  赵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英眉轻蹙,虽然他从来没有如其他世家公子那般十分在意自己的仪容,但是也坚信自己不至于邋遢得犹如她的父辈。他本就自小长于漠北,生性洒脱不羁,喜欢控马驰骋于蓝天白云之下,也喜欢与狼兄们一起追逐于山野村林中。在漠北,那才叫完全不修边幅,他之前是留了络腮胡子的。
  后来回了京都城,为了不让别人总以异样的眼光打量自己,他把胡子刮了。
  现在想想,好在那样的模样打扮没有叫她瞧见,否则怕是会吓到她。赵骋嘴角噙着笑意,黑眸透亮,他一双温厚的大手还轻轻攥住她的手,用掌心薄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磨着她细嫩的皮肉。
  他在等她的回答,也在期待着告诉她真相。
  唐妧却觉得他这样问有些莫名其妙,他有妻室,不是之前他自己亲口说的吗?而且,她从小也算是听着他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十年前他十四岁,亲率十万兵马抵御北方突厥军,一战成名。自从那场战役后,他的事迹就被编成故事,流传在民间。十年前,她五六岁,对于她来说,他其实已经算是隔了一个辈分的存在。
  说实话,她小时候的确十分敬仰过这样的大英雄,可是如今见到了,她才知道,茶楼里的那些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的。
  他根本就没有书里说的那么好,不过也是个凡夫俗子,而且还是个喜欢动手动脚的凡夫俗子。
  “赵爷忘记了吗?上回在簪花坊的时候,您亲口说过,要买了发簪送给夫人的。”唐妧还清楚记得,当时她真的以为他是来给自己夫人挑选首饰的,哪里晓得,他那根本就是借机想轻浮于自己。
  “我没有忘记,不过我当时也已经告诉了你答案,那些首饰,后来不是说要送给你的?”赵骋温声细语,言罢亲了亲她眼角。
  唐妧整个人都懵住了,仰头看去,目光正好撞进他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窝里。她又连忙把当时那件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忽然发现,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但是她一直都不知道是这样的,她也根本没有理会到他的意思。
  这么一想,他自始至终都是想娶自己为正妻的?唐妧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一直盯着后面的男人看。
  “赵公子,你确定自己没有开玩笑?”唐妧简直不相信,他们两个的身份天差地别,他是堂堂朝廷命官,又家世显赫,而她不过只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又才认识短短数日,怎么可能会就动了真情?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赵骋见她此刻表情呆得像是小兔般,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才道,“不然你以为,我千辛万苦讨好你,一心想着哄你开心是为何?难道只是为了抓你回去给我当小妾?想你做妾,我又何必这般煞费苦心,直接逮了人回去关起来就是,我还在乎你是不是高兴?”
  唐妧晃了晃神,然后道:“你放我下来。”
  赵骋没有固执地继续圈住她,而是松了手,放她下来。
  唐妧站得离他远了些,有片刻沉默,而后道:“赵公子,您请回吧。”
  赵骋起身,双手缓缓负于腰后,朝她走近两步。唐妧见状,也后退两步,却一直低着脑袋,不敢看人。
  见状,赵骋也没有再选择步步紧逼,他想给她些时间,让她好好考虑。与此同时,他也需要尽快与唐家人沟通。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是占优势,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得明白,唐家人并非是那种会攀附权贵之人。将女儿远嫁京城,又是关系复杂的高门大户,他们未必会愿意舍得。
  所以,他不敢贸然上门提亲,免得让人家认为,他是在逼迫。
  “这些活计,今天别再做了,好好休息。”他抬手,想帮她把被风吹乱的鬓发轻轻撩到耳边去,却见她连连退了几步,他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她不是应该高兴吗?难道是他吓到她了?
  赵骋琢磨不透,眉心便轻轻拧起来,又安静看了会儿,再三叮嘱要她好好注意休息后,离开了。
  赵骋没有走正门,而是从窗户口一跃而出,唐妧几乎只是眨了下眼睛的功夫,就瞧不见人了。她呆呆望着窗户口,有些失神,想着,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做梦。
  等了有一会儿,直到确定他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她才坐回去。
  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她愣愣出神,独自沉默坐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关了窗户吹了灯,爬上床,抱着妹妹阿满睡觉。
  赵骋没有即刻离开,从窗户跃出去后,蹿到了屋顶。他站在屋顶上,隐在黑暗里,负手凝神注视着坐在床边愣神的小姑娘。他先想的是,刚刚是不是吓到了她,然后又想,她是不是会愿意接受自己。
  ~
  天气越来越凉爽,晚上睡觉就算关着窗户,丝丝薄凉秋风也能透过窗棱吹进来。
  因为天气舒适,唐妧还算是睡得香,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儿已大亮。唐妧先自己穿了衣裳梳好头发,然后帮妹妹阿满穿衣裳。小阿满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揉了揉眼睛睁开,见姐姐就在,她小肉球般圆滚滚的身子就扑进姐姐怀里。阿满小胖手很有劲儿,抱着姐姐不放手,唐妧拉都拉不开。
  “阿满,起床了。”唐妧抬手,轻轻拍打妹妹圆润的小屁股。
  “不要,想再睡,抱着姐姐睡。”阿满扭了扭身子,把脸贴在姐姐胸口,吧唧着嘴巴继续睡。
  外面秀禾打了热水进来,见二小姐在跟大小姐撒娇耍赖,她似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唐妧看见了,直接问秀禾道:“怎么了?”
  “姑娘,老太太来这边了,刚刚奴婢去打水的路上瞧见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疾步匆匆的。”秀禾很小的时候就被唐家买来做丫鬟了,她几乎是跟着家里大小姐一起长大的,所以,唐府有关老太太跟太太不和睦的一些事情,她也清楚。总的来说就是,老太太十分不喜欢太太,也不喜欢大姑娘。
  老太太不喜欢太太,但是老爷很喜欢啊,老爷怕太太会受委屈,所以府上的宅院分成东西两个院落。老爷这样做,也是想给太太一个清静,哪里知道,老太太因此对太太意见更大。
  逢年过节,只要家里来了客人,她一准拉着人家说太太坏话。说太太不孝敬老人,不敬重她,唆使老爷孤立她老人家。
  “好了,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去母亲那里。”唐妧抬手又打了下妹妹屁股,“阿满,再赖床姐姐真的要生气了!”
  “我起来了!”阿满听姐姐说话语气不对,连忙一滚,然后艰难地爬起来。
  唐妧给妹妹穿了衣裳,又帮她梳了辫子洗了脸,然后牵着妹妹小手去母亲陈氏屋里。
  屋里头,不但唐老太太在,唐老爷唐元森,还有唐家少爷唐锦荣,都在。唐妧牵着妹妹手进去,依着规矩先给几位长辈请安,然后坐在母亲身边。
  “咱们唐家出钱出力,那沈铭峪可以说是唐家供出来的,最后倒是好,人家考中举人老爷,腾一下飞走,攀上高枝儿了。你们跟我说,沈家亲事黄了没有关系,夏夫人有意想讨这丫头做媳妇儿。那夏公子这次也是中了举,夏家家底摆在那儿,我一想,这事儿靠谱啊,可是最后呢?”唐老太太显然是气得不轻,手杖重重砸在地上,“说吧,这回夏家怎么又不行了。”
  “娘,其实……”唐元森嘿嘿笑着想解释,却被唐老太太骂住了。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唐老太太狠狠瞪儿子,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儿,转身抬手指了陈氏,“你说。”
  陈氏面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却也态度恭敬道:“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的亲事应该做爹娘的说了算。不过,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是得细细斟酌一下。”
  “那夏夫人为人随和,夏公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模样不比姓沈的差。又是举人老爷,夏家又是那样的家底,你们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唐老太太气得不行,手杖狠狠打在地上,一下一下“啪啪”响,“我不管,既然夏家有这个意思,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去,我去!”
  “娘,您不能这样,这毕竟是妧妧一辈子的大事。”唐元森虽然也想闺女能够嫁去夏家,不过闺女自己不愿意,他想想也就作罢。这会儿子,自然是站在妻子这边,要帮着一起劝母亲的。
  “正是因为一辈子的大事,所以,才毕竟要选夏家。”唐老太太这回打定了主意了,她还非得要做这个主。
  唐元森见母亲拧脾气又上来了,也不敢多言,想着母亲素来喜欢锦荣,便一个劲给长子使眼色。
  唐锦荣会意,连忙转身道:“祖母,您……”
  “你也闭嘴!”唐锦荣话才开了个头,唐老太太就给骂住了,然后矛头开始指向长孙,“你让祖母说你什么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终身大事怎么就不晓得着急呢?也没有让你立马就把媳妇儿娶回家来,你先相一相,定下一个来,行不行?说来说去,到底不是亲娘啊,你娘要是还活着,绝对会真心实意替你操心打算。”
  “祖母,母亲有替孙儿考虑,不过孙儿一个没有瞧得上。”唐锦荣见祖母故意说母亲,忙替母亲说话。
  陈氏进唐家门的时候,唐锦荣还没有阿满这么大,他算是陈是一手拉扯大的。是陈氏教他念书识字,教他做人的道理,所以在他认知里,陈氏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唐老太太觉得自己彻底被孤立了,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一个两个都帮别人说话,她气得大口喘了两口气,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虽然这样的戏码今儿已经不是头一回,但是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谁都不敢怠慢,连忙唤了人来去请大夫。
  在老太太以死相逼的情况下,最后的结果是,陈氏答应暂时先不去回了夏夫人。
  从老太太那边的院子回来,陈氏拉住女儿手道:“你祖母这回看来是来真的了,非要你嫁去夏家,娘也是怕她再闹,就应承了下来,暂时先不去回了夏家。等过两日,老太太身子好些了,母亲再亲自去一趟夏府,好不好?”
  唐妧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有关那位赵爷对她的一应行为,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母亲。
  想开口说,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
  一来,两人并未定有亲事,更不是夫妻,他却对自己搂搂抱抱,若是与母亲说了,母亲定然是接受不了的。二来,他权势滔天,不但是朝廷命官,更是天子近臣,根本不是唐家能够得罪得起的。
  若他真是铁了心想带自己去京城,他自是有办法,唐家阻挡不住,也得罪不起。
  到时候,若真闹得不愉快了,对自己唐家没有一点好处。
  所以她想,他若是真想要的话,她便依了就是。以后做了他的女人,不管如何,于父兄、于唐家来说,也是极大的庇佑。
  只是,他说的那些话,他做的那些承诺,她是不敢当真的。想当初,沈铭峪是如何答应自己的?到头来,还不是负了初心,不管他是不是愿意辜负的,但到底是辜负了,谁又知道这位赵公子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是以后他纳了妾,或者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她一定不要在意。
  在意了,就会伤心,会难过。她不想伤心难过,她想每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生活。
  “妧儿,怎么了?”陈氏见女儿似是有些走神,疼爱地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秀发。
  “娘,您有想过,将来会是京城吗?”唐妧不敢直接说,毕竟,赵骋也并没有说会来提亲,他昨儿晚上,不过只是表达了一下他的意思,说不定只是一时心热,就有了这个念头,或许等过些日子他兴致消下去了,他就会忘记自己是谁。
  所以,唐妧也只能这样,先侧面问一问母亲。
  陈氏却没有多想,只以为女儿怕因为夏公子将来会去京城所以她怕离家不愿意呢,只道:“若是妧妧将来的如意夫婿在京城,娘这身子还走得动的话,会去看你的。阿妧啊,你不要顾虑太多,只要你幸福,娘都答应。”
  ☆、第25章 掌中宝二十五
  “是,娘,我知道了。”唐妧犹豫了半饷,最后到底还是只字未提,只道,“娘,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坊里。”
  说罢,唐妧朝母亲稍稍抚了下身子,转身就要走。陈氏拉住了女儿,轻轻攥住她的手,感觉到那双嫩如青葱般的十指指腹微糙,陈氏心疼道:“阿妧,你也别太忙了,自己注意要休息。坊里的活多,咱们慢慢来,一样一样地做。让你哥哥再去帮你寻几个人来帮你,或者少接点活,以后回家,也别带活回来做了。”
  “娘,女儿知道您心疼女儿,不过,女儿喜欢做这些东西。”唐妧扶住母亲,两人并肩一起往自己院落去,“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每回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专心做起这些发簪首饰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你这孩子,就是不知道享福。”陈氏没办法,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不享福了?住这么大的院子,还有人伺候着,有爹爹娘亲疼爱,有兄长庇佑,还有妹妹喜欢我,阿妧是最幸福的。”唐妧知道母亲这是怕自己太辛苦了,不过,她是真的不觉得辛苦,因而道,“女儿有心想把母亲的这门家传手艺发扬光大,所以,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娘,女儿听说,如今京城高门大户里的那些太太小姐们,都喜欢玩这些。等将来咱们簪花坊名声大了,可以把铺子开去京城,让更多人喜欢咱们坊里的发簪。”
  把陈家家传手艺发扬光大,陈氏有片刻愣神,她忽然想起曾经祖父临终前交代过的遗言。
  祖父泪眼浑浊,紧紧抓住她的手,要她将来定要好好将陈氏独门手艺发扬光大。陈氏一门,其他子孙都不如她,她天生一双巧手,学什么都快,做什么像什么,她是陈氏未来的希望。
  可她到底辜负了祖父当年的嘱托,在她人生最是辉煌的时候,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如今日子平淡温馨,是她曾经想要追求的那种生活,不过,每每夜回想起祖父的时候,她心中总会涌起一阵阵愧疚。虽愧疚,却从来不后悔曾经的选择,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坚持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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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家里临时出了些事情,所以唐妧来晚了,到坊里的时候,坊里差不多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坊里人手太少了,生意又好,妙晴没有办法,把几个小学徒也拉着去接待客人。几个学徒中,年纪最小的就是香草,才满五岁,瘦小的身子被挤来挤去,她连站都站不稳。
  一扭头,见自己师父来了,她眼睛一亮,颠颠跑到师父跟前。
  “师父,你终于来了。”香草挤到自己师父跟前,一脸认真地说,“师父,今天咱们坊里的客人,好像又比昨天多了。师父您瞧,这么多人来要买师父做的首饰,说明师父手艺好。”
  香草与其她学徒不同,其她学徒只是家里父母想送她们来学门手艺赚些钱,而香草,则是被爹娘抛弃了的孩子。唐妧还记得,一年前香草才四岁,就被自己爹娘卖去牙行,她当时刚好去牙行,带着钱想去选个小丫鬟回来帮忙照顾小妹阿满的,谁知看到香草后,唐妧立即就改了主意,她用那些钱买了香草。
  当时刚好唐妧在招收学徒,她就问香草,是想跟着她回家,还是想留在坊里。
  唐妧跟她说,如果选择跟她回家,就不能够教她手艺,如果选择学做簪子,就不能够跟她回家。唐妧记得,当时小姑娘仰头问她,怎样才能够留在她身边的时间长一些。
  唐妧当时摸了摸她小脑袋,帮她做了选择,收她为徒弟。
  想让她学门技艺,将来就算她离开了自己,也能够养活自己。对香草,到底感情有些不一样,她没有爹娘疼,她愿意多疼她一些。
  “师父知道了,你也别忙了,师父给你带了早点来。”见香草小脸热得粉扑扑的,鼻尖沁着汗,唐妧抽出丝帕来,帮小丫头擦了擦脸,然后转身拿了秀禾手上提着的食盒,“你提着自己先去屋里吃,吃完后,把师父昨天教你的活计再好好练一练。半个时辰后,师父去考你,顺便再教你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