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再没有谁会比他们更亲密。
  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说二三。——这话却绝对不适用于卫家三人,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永远都有彼此,总是不完美,却也有一颗金子般待人的心。
  【红粉佳人两鬓斑,少年子弟江湖老。】双手撑着栏杆的拓跋六修,突然荒腔走板的唱了一句,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戏词有没有颠倒,只是想告诉卫玠,【要珍惜现在,否则过了很多年再相见,面对他们长大的容颜,你会后悔今天没说出口的话的。】
  第86章 古代第八十六点都不友好:
  就在卫玠被说动,决定开口时,鱼哥却带着裴修出现在了月夜之下。
  拓跋六修和钟氏的计划考虑了所有人的好处,却独独忘了一个人——又或者说是故意没有提起——喜欢着卫熠的裴修。
  裴修在听说卫熠要出家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说不上来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因为他全部的感觉唯有顺着本能,去找到还在外面与友人聚会的卫瑜,央他,求他,想尽办法说服他,只求能第一时间见到卫熠,他必须现在、立刻、马上问清楚。
  历史总是充满了这样的巧合。
  当年卫家三兄弟为了卫熠,打算半夜偷溜进裴家找裴修问清楚,如今裴修为了卫熠,也半夜来了卫家。
  一样的心情,不一样的结局。
  卫家兄弟被王氏发现拦了下来,裴修却低调的进了卫家,见到了卫熠。
  她如月夜下的女神,一袭红衣,端坐于阁楼之上,俯视着他,那么近,由那么远。
  这大概是裴修这辈子做过最疯狂,最出格,也最不会后悔的一件事。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最起码不能就这不明不白的结束,他不想让自己为日后没有争取过而后悔。
  拓跋六修难得夸了裴修一句。
  他对卫玠说:【他比你想的明白。】
  卫玠撇撇嘴,不以为意,他和裴修能一样吗?他日后还能见到他阿姊,他们还是会如今天一般亲密,裴修就……
  卫玠和卫璪一起看向卫熠,无论卫熠是选择去和裴修说话,还是不说,他们都支持她。
  卫熠站起身,面容还是那么坚毅,仿佛心如止水。但她胡乱拽走的一件羽衣还是出卖了她慌乱的内心。
  卫璪想要说卫熠拿走的是他的外衣,但最后他也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卫熠带着裴修直接离开了望星楼。
  拓跋六修在卫玠的示意下,也跟了上去。倒不是卫玠已经八卦到如此程度,而是他怕两人一言不合,他姐就把裴修给打了。裴修那小体格,一看就不经打啊,别再在临走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官司。
  卫熠选了个卫家后院没人的地方——假山后面,能躲过巡逻的下人,安心的与裴修谈话。
  圆月高悬,夜空如泼了墨一般。
  裴修直勾勾的看着卫熠,鼓起勇气道:“听说、听说你要出家了。”
  这简直比“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我”还要坑爹,眼睛一闭一睁,女友就成了世外之人,不知情的大概还要说一句,这男的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让女友如此极端。
  “是的。”卫熠点点头,看上镇定异常,但声音却有些干涩。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终究是她辜负了裴修的一番情谊。
  “那我呢?”裴修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哭闹强迫,他只是用很轻的声音问了句,你走了,那我呢?好像生怕声音过大,都会让卫熠感到不快,他是真的很喜欢卫熠,特别的喜欢,从那日在马上见到的第一眼,就再难忘怀。
  裴修哀伤的看着卫熠,因为他很清楚,他阻止不了她。
  这与卫熠的意愿无关,而是他,他一点都不想违背卫熠的所愿,哪怕那个愿望里没有他,只要卫熠开心,他就开心。只是……
  “我以为你有点心悦于我。”
  “我确实心悦于你。”
  “那为什么……”
  “就是单纯不想嫁人而已。”卫熠没办法说是因为你阿娘,她只能说,“你有权生我的气,我理解,是我做的不好。”
  “我倒是想生你的气。”可是他的心就是这么不争气,连气都气不起来,只因为那个人是卫熠。
  卫玠有句话说对了,裴修就是这样的性格,哪怕他理解不了卫熠,他也会选择支持她。
  卫熠有些不太会处理这种局面。她更习惯于打直球,但是直球不会告诉她,当她面对一个看上去好像会无条件顺从她所有的条件——哪怕那条件在他看来是无理取闹的——男人时,她该怎么做,才不会伤了他的心。
  拓跋六修在这临门一脚的关头,给了卫熠一个【造念】。
  让卫熠脱口而出:“我听说你你在吃五石散。”
  “是的。”裴修一愣,不知道卫熠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谈话模式,到底想表达什么。他身体不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阿娘就给他吃五石散了,因为五石散又名报名散,那是他母亲心目中的救命仙丹,他吃过后,短时间也会精神起来,只不过需要不断的吃,否则会很萎靡。
  拓跋六修突然升起了一个年头,裴修的体弱,也许最初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五石散吃多了,造成了一种毒品后遗症。
  “若我说五石散会害了你,别吃了,你会不吃吗?”卫熠到是没想太多,只是顺着她脑海里的念头问了下去,她觉得这是个好问题,她其实也很想知道答案。
  “但是,我阿娘说……”
  裴修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这才想起来,卫、王家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就已经全面禁了五石散,据说是因为卫玠不喜欢。
  “我阿娘是为了我的病情好。”裴修简单总结了一句。
  “我也是为了你好。”卫熠道,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哪里来的问五石散的念头,却也渐渐明白了那个念头的意思,当她和郡主都是出于对裴修好,却做出了截然想法的两个决定时,裴修会听谁的?
  “这就是你要出家的理由吗?”裴修觉得这荒谬极了,他不能接受,“因为五石散?”
  “那么你的回答呢?五石散有害,我不会骗你……”卫熠给裴修举了一系列的例子,“它只会让你一时飘飘欲仙,却会彻底摧毁你的身体。你相信我吗?”
  最后这一句,才是卫熠真正想问的。
  你相信我吗?
  在一段感情里,互相尊重是基础,信任是骨架,没有信任,有再深厚的情谊,也终将会在互相猜忌中无法长远维持下去。
  裴修说要回去想想,给他三天时间。
  卫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裴修不假思索的说相信她,他反而会觉得裴修只是为了挽留,而在强行敷衍。她希望裴修能够好好想想,深思熟虑,透彻分析,因为这个不论是对于她还是裴修,都是个重要的决定。
  “若裴修选择你呢?”
  枣哥在裴修的刺激下,酒瞬间就醒了,要不是有卫玠和鱼哥拦着,估计他就要偷偷跟上去听壁角了。
  就枣哥那拙劣的跟踪技巧,百分百会被发现,卫玠实在是不想他去添乱。
  卫熠回来后,鱼哥去送裴修低调的离开,而卫熠则把她和裴修大概的谈话内容,都告诉了自己的兄弟。
  然后,就有了枣哥的问题。
  若裴修真的选择了卫熠,那卫熠该怎么办呢?
  在全家为卫熠忙了这么多之后,她要是因为一句“因为爱情”就撂下一群人……呃,虽然无可厚非,却也还是会很麻烦。
  “那就带上他一起走呗。”卫玠倒是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卫熠跟着枣哥去外地的重点是实现人生的自我价值,又不是因为情伤远走他乡。爱情与理想并不矛盾。
  卫熠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打算的,她现在是有点喜欢裴修的,只是没有喜欢到要结婚的程度。不过,若裴修愿意,她也不介意和他处个对象,若真的爱上了,就水到渠成的结婚。
  但是莫名的,在卫熠心中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能的,裴修不会为了你豁出去到这一步,一如你也不会为裴修豁出去全部。
  这不是爱的程度深不深的问题,而是一种理念的坚持,在卫熠和裴修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家族家人,其次才是爱情。这种一样的世界观,让他们快速的喜欢上了彼此,却也成为了阻止他们继续爱下去的可能。
  卫熠对裴修提出的疑问,真正所图的只是把残酷的现实血淋淋的摆出来。
  ……
  三天后,裴修没有来。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最起码卫熠是这么劝自己的。
  她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了裴修一天一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矫情什么,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她只是在东方既白、黎明破晓的那一刻,坚持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裴修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能来,不是还有所希望,只是不想造成没必要的乌龙。
  裴修一切都好,他就单纯的只是没来而已。
  他信誓旦旦“一定会来”的话言犹在耳。
  这没什么讽刺的,君以真心待我,我辜负以报;我以真心回君,君……
  两清了。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只是汇成了一个微笑。如释重负,感情什么的,果然不太适合她。
  马蹄声由远及近,从水平线上一点点终露出了胡人少年披星戴月的戎装。他勒马于卫熠身前,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我捎您一程。”
  卫熠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确实不适合再独自骑马了。不过她其实有带马车,就停在林边,其实她对如今的情况真的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没有车夫?”石勒挑眉。
  “你话很多你知道吗?”卫熠也挑眉以对。
  石勒翻身下马,牵着它走到了车边,让训练有素的军马跟在一旁,他自己坐在了车辕上对卫熠还是那句话:“我稍您一程。”
  赶马车,卫家马夫出身的他,是专业的!
  卫熠利索的上车,等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想起来问:“去哪儿?”
  “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哪怕是回家?”
  “那又如何?”石勒不解。
  “你擅离军营,小心阿翁知道后打你军棍。”卫瓘治军是极其严格的,哪怕是卫玠在他的账下,不遵守军规也照样会受罚,不讲任何情面。
  “我有王将军的特批。”石勒有恃无恐。
  “什么特批?”
  “让你开心。”卫熠和卫璪一起离开洛京,卫家自然不可能真的只让他们两个光杆司令赤条条的走人,陪他们出行的车队比卫玠当年去北邙别苑的那点毛毛雨可夸张多了。其中负责随行安全管理的,就是十八般武艺傍身、天生神力的石勒。
  “你跟我走了,你阿娘怎么办?”卫熠突发奇想。
  石勒也是有阿娘的,王氏,不是太原王氏,却也有些间接的联系。当年石勒只身赴京,阿娘就一直在老家等他回去。后来石勒从军队里好歹混了个身份后,他就在卫家的帮助,把他阿娘接到了洛京安置,据说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石王氏在卫家帮佣,每个月不仅不用儿子养,还能为儿子攒下不少钱,手脚勤快人老实,也不知道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什么,嘴里一直对太原王氏感念异常。
  “我阿娘在洛京等我啊,她说大男儿志在四方,就是该闯一闯。”
  “很有道理。”
  “那是,谁有道理俺听谁的。”石勒一激动,乡音又带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只不过晒的俊黑俊黑的皮肤并不明显。
  卫熠也跟着默念了一遍,对啊,谁有道理听谁的。
  她和裴修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是他们觉得有道理的事情是不一样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