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我瞧着脸上的痕迹淡了许多了。”
  海棠这才抿嘴一笑眉头舒展,可见着那点子主仆情也叫木三的薄情给消磨尽了。木容倒是盘算着,这海棠要真可信,给了阿宛也是好的,她身边总也缺一个忠仆帮衬。
  “要预备下马车么姑娘?”
  “不必。”
  莲子奉了一盅热牛乳进来,顺道请示,昨夜她听见了木容和赵出说今日会接木宛回来。
  “话是那样说,静安侯瞧那样子是不会放阿宛的,况且以阿宛现下状况,还是在侯府好些。”
  赵出势必用心,还有玉瓶儿在。只是她现下对云家的事更好奇些:
  “木三的陪嫁,莫非是水仙?”
  她听海棠提起过,木三嫌弃她容貌丑陋,如今换了水仙贴身侍奉。
  “不是呢,倒是个叫危儿的,好似原先在峦安时还在你院子里伺候过的那个。”
  木宣正拾着木容绣框里的络子看,对于危儿忽然又成了木三陪嫁这种事也不觉着稀奇,毕竟大宅子后院里谁没个弯弯绕绕的。可木容就好奇了些,这危儿可是个极聪明的,怎么就在这上头折了性命。
  左思右想总觉着古怪,这事恐怕还和石隐赵出脱不得干联。
  “听说昨儿夜里大姐和六妹在府门外吵闹,虽说夜间寂静,可这事到底瞒不住,本身木家如今名声就不大好,现下可就更不堪了。”
  木宣话有些嘲讽味道。
  “好不好的也都到如今境地了,所幸二叔一早和这边划清界限了,总还连累不到你和堂哥。”
  “他划不划的和我们可没相干,如今我和哥哥自在外过活,哥哥跟着周家做生意出手阔绰了些,前几日继母就领着几个弟妹到府上来攀亲近,叫我给撵了出去,没见过这种的,不知道养育照料,如今有了好却要沾光!”
  木宣一贯的小气木容清楚的很,可听了她这睚眦必报的话还是禁不住发笑:
  “堂姐说的很是。”
  姐妹两个闲话一二,木宣又赖着木容打了两根络子,临到晌午这才告辞,木容便把莫桑叫到跟前来,把那些事又细细问过,沉思不已。
  依着他们秉性,上自石远下到如今的洺师叔,当初都是追随先帝之人,后又交在瑞贤太子手中,虽为暗卫却到底心性磊落,连带着教出的徒弟一个个也不会伏低做小权谋阴私,更舍不下人心。
  他如今的关键,只在那一个物件上。照理说那物件如不是当初随着瑞贤太子一并烧毁在东宫,便必然是在害他的人手中。到底事出突然,瑞贤太子并没有和二殿下一般提前预警,更没个时间可以交托。
  可莫桑却说,这几年里也总算探出了那东西的下落,只在宫中,甚至就在圣上上清殿内书房密室里,如此说来,当年之事的手笔,便是当今圣上为之了。
  先不说当年仇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保住石隐性命才能扭转乾坤。
  宫里的东西,大约也正是宫里的人才好动手。
  不期然间木容想起了贵妃,甚至还想起了贤妃。这二人是如今宫中除圣上外最得势的主子,一个身份尊崇一个最是得宠。那东西,除了圣上也只她们能有机会得手了。
  正盘算着,却见冬姨进来:
  “姑娘,那边府里派了人来,请姑娘往云家去一趟。”
  木容一听这话就烦闷,那边木三才叫人坏了陈青竹,这边就叫她往云家去,照理说此事不该梅夫人出面应付才是?正欲推病不见,又想着她推了今日明日必还要登门,这般吵闹不如明着回绝。
  “叫进来吧。”
  木容闲暇只爱打络子玩,现下手也没停,捏着根黑线搭配了大红打着一个攒心络,就听着冬姨领了人进来向她行礼问安,一听声音木容倒抬起头来笑了笑:
  “梁妈妈?莫不是芳姨娘生产了?是弟弟还是妹妹?”
  早先在峦安时梁妈妈也曾给过她几次相助,不论真心假意,木容却肯卖个面子,只是梁妈妈一听她这话面色却不好起来:
  “芳姨娘她……她不见了,怎样也寻不到,我便领着人这一回随着苏姨娘一道回来了。”
  木容适当做出惊异状,却也掌控着分寸没再多问,梁妈妈自然忙着说起今日前来的任务:
  “四姑娘大约也风闻了,昨夜里云家出了事,牵连进了三姑娘,如今云府吵闹不堪已送了三姑娘回府,云大人似乎动了休妻的念头,老爷想请四姑娘往云家一趟,探望探望陈贵妾,也算宽慰了云大人,过了这阵子风头慢慢缓过去也就好了。”
  木容捏着络子一根一根往里压,听了这话却是笑了:
  “三姐顶着不贞失德的名头,如今又犯了不贤善妒的大忌,云家要真休妻,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父亲不懂后宅的事,莫非梁妈妈也觉着此事该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管?”
  梁妈妈一贯懂得审时度势,自然露出为难神情:
  “自然是不该的,夫人今日一早便去求见了左相夫人,此事由左相夫人出面讨个人情才是最好的,可偏偏左相夫人病了见不得夫人。况且……”
  左相夫人显然也弃了木三这颗子,木容正听着,梁妈妈却忽然一顿,惹得木容也停手抬眼去看她,她也正紧紧盯住木容,忽而一笑:
  “也是云大人说的,若是四姑娘肯去,他便卖这个情。”
  木容一下忍不住冷笑起来,她去?云深竟是到如今都还不肯死心。本想一口回绝,可木容却是忽然转念一想,反倒笑了起来:
  “话既说到这里了,梁妈妈便回去吧,等我安顿妥当了就处置此事。”
  ☆、第一零八章
  梁妈妈显然松一口气,生怕木容反悔一般匆匆告退,倒把一旁莲子和冬姨急个不行。
  “姑娘难不成真要去云府替三姑娘求情?”
  “你怎么看?”
  莲子急匆匆来问,木容却反倒噙着笑回头去看莲心。
  “我看那位云大人待三姑娘并无什么真心,即便现下不休妻,将来总要寻个由头休妻,现下大约就是拿这借口做这些事扰乱人心。”
  木容点点头,云深要做的事,必不会因她一句话一个举动而改变,他此举只为扰乱石隐更甚至以此胁迫。只是他这样几次三番明着添堵,也叫木容实在不怎么想忍下去。她略一思量,此事石隐赵出连带周景炎都不好出面,倒是还有一人,云深不好驳了面子。
  “下个帖子给廉郡王世子,只说我求世子帮着做些事,木家三姐虽万般不堪却总难离一个情字,请世子相帮求云大人看待这一情字份上宽待一二。”
  她说着,忽然又使坏起来特特交代了一句:
  “此事本不该我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出头,可家中嫡母万般愁苦不堪,求人无门,木四也只得恬颜来求世子爷了。”
  危儿虽死了,可这危儿却到底出自左相府,总不能叫左相府事事撇的这么干净。谁不知道梅夫人出自梅氏一族,她又一贯奉承左相夫人。
  莲子一点就透,兴兴头头便跑出了门,木容却盘算着不如借着这一回的事好好乱了云深心神,免得他总腾出心思想方设法在石隐身份上做文章。
  慧敏长公主一贯和贵妃三皇子交好,想来云深也定忌惮的很,况且后宅的事,慧敏长公主过问总也说得过去,她一插手,这事不大也给闹大了。
  “再给慧敏长公主府上送个拜贴,我明日前去请安。”
  待安排后,木容自是又细细盘算起宫里那些事来。倒是静安侯府中,眼下却静谧的很,下人行动皆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赵出。
  就见赵出一张脸沉似墨一般,坐在小厅里死死盯着自己的卧房,却怎么也不敢走近一步。
  “师兄,五姑娘请你四五回了,你怎么还不肯进去?”
  玉瓶儿给木宛换了药出来就见赵出好似长在地上了一样,这一天都没换一个地方。
  “她怎样了?”
  “精神好多了,昨儿夜里吃的就是师傅亲开的药方子,还有你那大滋补的肉汤,自然好的愈发快些。”
  赵出如同听不出玉瓶儿话中调侃,仍旧死死盯住不再做声,玉瓶儿瞧了半晌只觉无趣,便也退了出去。赵出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天近黄昏,屋中忽然传出轻微响动,赵出倏然如被蜂蛰一般站起,往内走了两步又急急顿住,左右看了半晌,竟没一个小厮在,他沉了沉心,这才又抬了脚步进了屋。
  “可是要喝水?”
  赵出一进屋就瞧见木宛正勉力直起身子想要坐起,却似乎牵动伤口,一瞬疼了满脸冷汗,他慌张上前托住木宛,木宛却好似未曾料到他会进来,只抿了嘴唇,平和疏远而又客气:
  “多谢侯爷。”
  赵出的手一瞬僵住,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见她不肯再躺下,他赶忙拿了软枕给她靠上,木宛便依在床头,低垂着眼,赵出虽强自镇定可心中却狠是着慌,生怕她此时说了什么叫他没法应对。
  “你先歇着,我,我回头再来看你。”
  他是近乎仓皇想要退去,谁知还是天不遂人愿。
  “侯爷留步。”
  她只轻轻一声,赵出便倏然站定,一步也再难挪动。
  “还未曾谢侯爷相救之恩。”
  “不必,不必,此事总是因我而起。”
  “侯爷说笑,此事怎么和侯爷相干,无非是木家和钱太监之间的事,侯爷肯仗义相救,实在叫木五欠下一笔不小人情,往后侯爷若有差遣,木五自当尽心相报。”
  赵出忽然找到契机:
  “怎样的差遣都可?”
  “只不强人所难就好。”
  木宛淡淡一笑,一副千里外的从容,倒显出赵出的局促和失望。
  木宛却是低头想了想:
  “从前总是木五行事不周,给侯爷带去许多不便,承蒙侯爷宽和,此回还肯相救,木五自是五内铭感。”
  赵出一下有些慌:
  “并没有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侯爷不记恨是侯爷的大度。眼下木五已无大碍,且已烦扰侯爷许久,明日木五便离开侯府。”
  赵出没有出声,一双眼睛却如含了暗火,死死盯住木宛,木宛虽垂着头,可却看得出自神情到心里都已坦然放下。他咬着牙:
  “若是我不放呢?”
  木宛勾起唇角,只如此淡然一笑却如春花绽放般娇艳。
  “侯爷说笑了,听四姐提起,此次大选圣上会为襄国公赐婚,那侯爷想必亦然,留木五在,只会对侯爷百害而无一利。”
  “本侯不在乎。”
  他确然不在乎,他自觉只是一介莽夫,那些文人才在乎的繁文缛节带同所谓名声,他分毫不在乎。
  “侯爷不在乎,木宛却在乎。”
  不知是否眼花,赵出总觉着木宛这一笑透着些微悲凉,只是不等他细究,却见木宛将颈间那始终带着的五彩四线拽开了来,一伸手,那颗玉石珠子便取了下来。赵出心下一搐,她已递到了近前。
  “侯爷的东西,还归侯爷。当年事,侯爷实属无奈,木五也是,其间或许一片纯心,只是之后再见侯爷时,总被侯爷身份所迷惑,生出了不该有的痴心妄想。虽再三克制,可几次三番也总给侯爷添了麻烦。譬如叫青端郡主误以为侯爷对木五用心,使得郡主没了和侯爷婚配的心思,虽事后知晓郡主的心本就另有所属,可到底木五做了那些事。再譬如侯爷受伤时,木五刻意照料,虽木老爷的事果然非木五本心,可说到底,木五还是渴盼以此改变侯爷的心,在侯爷早已和木五提过不会娶之后。凡此种种,木五心中不知想过多少,做过多少。可如今,也总都过去了。”
  她这番话算是对过往几年里或明或暗和赵出的瓜葛做了一个结束,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她们只是路人。
  “本侯,许你痴心妄想。”
  他已在隐忍边缘,背于身后的手紧紧成拳青筋迸起,眼角眉梢的忍耐,从牙缝里挤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