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言小有在接下来的路上一直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想看什么电影,说出来一部就要征求一遍江心的意见,其实江心都没意见,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问着,江心便也兴致勃勃地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
  只要他高兴,怎么样都好。
  上了楼,言小有让江心去他那里,两个人把东西提着放到地上,言小有指派江心先去找电影,自己则蹲到袋子旁边开始翻腾起来。
  江心心里特别想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走到客厅把电视打开。
  大概等了有两三分钟,江心就听到言小有在玄关那里嘟囔道:“奇怪了,我怎么感觉东西少了呢?江心,你是不是落了一袋在超市啊?少了好多。”
  “没有吧,”江心忍得肋骨有点疼,他使劲绷着声音说:“收据不是在里面吗,你可以拿那个核对一下。”
  “哦。”言小有应了一声,听声音应该是翻出了收据,江心就等着他爆发。
  果然——
  “江——心——!!!”
  言小有在看清收据上的所有物品之后,站起身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江心的名字,捏着拳头慢慢走了过来,面对面地站在他跟前。
  “我给你一个机会,老实交待你都干了什么。”言小有欺身向前,单手撑在江心肩膀后面的沙发靠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心的呼吸突然就有些乱。
  现在从他的角度平视过去,刚好能看到言小有领口处露出的略显纤细的锁骨,还有锁骨之下那片若隐若现的区域,颜色较深的两个地方……
  身体里忽然就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烧得皮肤都烫了起来。
  江心把双手紧紧在身侧攥住,竭力维持着外表的平静,头稍向后仰了仰,跟言小有尽可能地分开一段距离,嗓音有些奇怪地说:“师兄,你再这样就露点了……”
  言小有压根没当回事,“都是男人怕什么!你别以为这么说就能逃避责任!我问你,我的爆米花呢?”
  “被我放回去了……”江心把头偏开了回答。
  “放,回,去,了。呵呵。”言小有用一根手指把江心的下巴又挑了回来,“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嗯?”
  江心瞥了眼他此时微微上翘的眼角和嘴角故意勾出的邪恶笑意,感觉自己肺都快被烧炸了,下意识深吸了一口空气降温,结果一不小心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喂喂……”言小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强烈,赶紧帮他拍着后背说:“瞧你这点胆子,我不就多问两句么,你怎么还脸红脖子粗上了?心虚还是气的?”
  “心虚、心虚……”江心咳完了见言小有还离自己很近,他的心脏便止不住地怦怦直跳,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言小有这时也意识到江心的不对劲,他的脸一直红着,表情也十分怪异,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而根据言小有的过往经验,他推断出江心这样要么是欲火焚身,要么就是发烧了。
  欲火焚身?就他这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纯情小师弟应该不至于吧,况且刚才也没有什么刺激源出现。
  排除了这个可能,言小有便颇为肯定地伸手摸了摸江心的额头,感知一会儿后说:“好像真发烧了,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刚才回来路上着凉了?”他说着又扶过江心刚刚转到一边的脸,试试温度道:“脸也这么烫……你没事吧?现在什么感觉?头晕吗?发冷吗?”
  “……”
  江心算是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了,他当前的状态既不能对言小有说实话也不能丝毫不做解释,不过转念一想,既然现在言小有已经误会他是发烧了,倒不如将计就计,顺着他的想法来也好遮掩过去。
  于是,江心干脆往沙发上一靠,闭上眼睛道:“可能是有点着凉吧。不过本来应该能抗住的,但刚才你质问我的时候我生怕你打我,一紧张抵抗力就下降了,现在浑身都烧……”
  言小有:……excuse me?!你紧张怪我咯??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强行甩锅之人!
  江心眯缝着眼睛看到言小有一脸卧槽,心里都快笑出花来了,表面却还装着咳嗽了两声,压着嗓子道:“师兄,我把那些放回去是觉得不健康,为你的身体着想,你别生气行么……”
  言小有嘴角一抽:“……我不生气,你也别装了行不行,这么大顶帽子别往我头上扣。”
  “我没装……”江心目光可怜地望向他,摸着自己的额头说:“你不是已经亲测有效了吗,真烧。”
  “……温度确实有点高,”言小有的声音放缓,眼神又有些担心,拿下他的手自己又用手背探了探,叹口气不情不愿地妥协道:“好了怪我,刚才不该吓唬你,谁想到你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师弟。”
  “我这就被嫌弃了么?”江心这时感觉体温已经在逐渐往下降了,而他的目的还没达到,便趁热打铁道:“师兄,我都被你吓病了,你不该做点什么来补偿一下?”
  言小有给他气笑了,心说以后谁再跟他说江心高冷他绝对要跟那人谈谈人生,不能纵容他们睁眼说瞎话。
  “你想怎样?”言小有往旁边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悠悠看着他。
  江心坐直了淡淡笑着回视他,“之前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为什么提前回来,现在你是不是也该说说昨晚为什么住酒店了?”
  “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言小有皱起眉头,“咱能不能把这事跳过去。”
  “师兄,我特意在大年初二赶回来,你总该让我知道一个原因吧。”
  “我又没让你回——”言小有话未说完声音就止住了,他看看江心认真的表情,低下头道:“抱歉……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师兄。”江心不禁叹了口气,坐过来搂住他的肩膀,“真得不想说就别说了。”
  “现在跟我装通情达理呢?”言小有瞪他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我妈他们今年去东南亚过年了,他们搬了新家我也没有钥匙,进不去,就找酒店凑合了一晚上。”
  江心的胳膊不由收紧了些,几乎将言小有整个圈在怀中。
  他沉下声音问:“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凌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都没有说实话。”
  “说实话干嘛?扫你的兴吗,大过年的……”言小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江心的手臂里挣出来了些,上半身往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你也知道,我爸妈离婚这么多年了,又各自成家,对我来说过年一直挺没意思的,就像是每年定点回去签个到一样,没什么特殊意义。我留学五年最庆幸的事就是省了五次签到,不回去,也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言小有说得无波无澜,像真的一样,如果江心不是昨晚给他打了那通电话没准这会儿就真信了。
  然而他打了,也听到了。
  他听到言小有在喝醉之后用那令人心疼的语气说“我想回家……”
  所以现在,他师兄说的这番话他基本一个字都不相信。
  “问完了?”言小有这时等了等不见江心出声就回头看他,“你怎么好像这一会儿工夫烧就退了?是不是故意的?”
  “发烧这种事我没法控制吧。”江心对他笑笑,揉着他脑袋说:“烧退了正好,我们看电影?”
  言小有又狐疑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但是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最后只好放弃了道:“开始放吧。”
  “嗯。”江心多看了他一眼,按下播放键。
  ……
  这天晚上,言小有连续看了三部电影,江心在看到第三部的前二十分钟时就困得快支撑不下去了。
  跟睡了一天的言小有不一样,他昨晚几乎和他同一时间睡,早上却起了个大早去外婆家,中午吃完饭就坐车赶往机场,乘飞机回到a市后又一直陪着言小有到这么晚,已经是半夜三点多了。
  言小有余光里看到江心头枕着靠背双目微合,知道他很累了,就轻轻推了他两下说:“回去睡吧,你别跟我一起熬着。”
  江心把眼睛勉强撑开了一些,看着他笑,“不用。我要是回去你不就又成一个人了,那我赶回来是为了什么。”
  “……要不你去我床上睡吧,房间里有两个人就行。”言小有站起来去扶他,江心却坐着不动。
  言小有有些无奈,拍拍他的脸说:“少年,配合点儿,你是困了又不是喝多了,别装听不懂人话。”
  江心闭上眼睛笑着往旁边一倒,躺在了沙发上,嗡声嗡气地说:“人生苦短,我要遵循内心的召唤,睡个觉都讲究那么多累不累。”
  “诶我说——”言小有听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套用自己的话也是没脾气,只能在心里骂不愧是一手带大的师弟,耍赖都是一个德性。
  最后言小有实在拿他没辙了,搬也搬不动、抬也抬不起来,只能从卧室里抱了自己的被子出来盖在他身上,又抱起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这人仿佛立马就踏实下来似的迅速睡着了。
  言小有忍不住又气又笑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看到后来就一点气都没有了,只剩下笑。
  “睡着了还挺老实的。”
  他低声感慨一句,又看了一会儿江心脸上安定沉静的表情,心里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温热的感觉在刹那间涌向周身每一个角落,心脏那里甚至麻酥酥地有些发痒。
  “我都感动成这样了么……”言小有自言自语着用手在胸前挠了挠。
  有句话刚才没好意思说出口,现在他挠完后终于小声地说了出来。
  “谢谢你。”
  不用一个人过年,真好。
  第11章
  年后的时间很短,还不到十五,g大就开学了。
  言小有正式去上班的第三天,中心的一位主任就领着两个学生过来找他,给他介绍道:“小有,这两个学生都是我们中心的研究生,上学期刚入学,本来是跟着梁老先生做宏观市场方面的调研报告,但因为老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年刚过完就跟学校申请退休了,所以他们俩也就没人带了。你看,能不能把他们交给你?”
  言小有看看那两个学生,发现他们似乎都有些紧张,他便对主任说:“只是让我带带他们肯定没问题,不过他们确定想跟着我?我做的主要是建模和大数据分析,比较偏重微观,和他们之前做的宏观分析会有不小的区别。”
  主任点点头,“这我知道,我也问过他们的意见,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对数量金融很感兴趣,所以我才来找你。”
  “光靠兴趣还做不了研究。”言小有笑了笑,“要不这样吧主任,您先把他们两个留在这儿,我需要问问他们对数量金融都了解到什么程度。如果真的有这个基础我就接着带他们了,要是基础比较薄弱的话,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其它方向交给他们去做,到时候再找别的老师帮忙也行,您看呢?”
  “没问题,你先摸摸底。”主任笑着拍拍自己身边那个学生的肩膀,嘱咐道:“你们既然自己说了感兴趣就好好表现,争取让我们言教授收下你们,别紧张。”
  言小有听着主任的话心里不由发笑,这哪里是不让人紧张的说话方式,俩孩子的头都比刚才埋得更低了,直到主任走都没抬起来。
  等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言小有便给他们指了下旁边的椅子说:“别站着了,坐下说。”
  两个男孩子对视一眼,然后听话地坐下。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言小有,具体是哪几个字门外牌子上有写,感兴趣可以回头看看。”言小有为了不让他们太紧张就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你们两个都叫什么。”
  “言老师好,我叫裴然。”两个学生中个头稍高的那个先说道。他看起来性格应该比较阳光,人也长得英俊,这时候逐渐放松下来眼神中便透出了自信的神采,显得很精神。
  而另外那个面容清秀的男生性格就比较腼腆了,等裴然说完后又隔了几秒他才声音较轻地说:“我叫萧禾。”
  “萧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那个‘萧何’?”言小有好奇地问。
  萧禾同学略显尴尬地摇了摇头,“不是,是禾苗的‘禾’。”
  “原来如此。”言小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就见一旁裴然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便问他:“怎么了?”
  “没事。”裴然回答的时候就把视线移开了。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看不透。
  言小有默默想道,又惦记起自己留下他们是有正事的,于是从桌上抽出两张白纸来分别递给他们二人,又发给他们每人一支笔,说:“把你们能比较熟练掌握的数量金融相关公式和模型写下来,不一定要多详细,只要能让我看出来你们对它们的理解就行。还有那些常用的编程语言,会用的也写下来。”
  “好。”裴然跟萧禾同声应道,应完后俩人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分别低头写了起来。
  这种考察学生知识面的方式言小有其实是跟自己读博时的导师学的。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作为曾经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在第一次见到言小有时就慈眉善目地拿出一张白纸递给他,让他把自己认为对相关领域最有用的研究方法和模型都写出来,时间把握在四十分钟以内。言小有一边写老先生就一边在旁边看着,等他写了有二十分钟时老先生就叫停了,对他说可以了。
  那次是言小有申请成为老先生的博士生的面试。
  当时他其实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导师从那一张半大不小的纸上究竟看出了什么专业素养,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能够明白导师的用意了。
  当你对一个领域的研究做到足够深的时候,相关内容看在眼里就是一目了然。
  学生在把他知道的东西写下来时,他的逻辑性、他的思考方式、他对重点的把握和他对内容的理解全都清晰地展现在那一张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