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她语气颤悠着说:“我……我说杆子爷,您老……”
  江鸽子怕吓坏老太太就赶紧解释:“您老别慌,没你家孙子什么事儿,是我找您呢。”
  老太太这才摸着心口安稳下来,她喘了一会儿才问到:“那,是啥事儿啊?我啥也不知道啊!我啥也没看到啊,我知道啥啊!”
  江鸽子扶她坐下说:“老太太,喊你来,是想请您唱歌曲儿……”
  “啥?唱曲?这可不成……我家男人到是会,可他死了啊,那不是薛班主在呢么,他薛爷爷也唱的好,咋就找我来呢,不成不成!”
  老太太连连摆手拒绝。
  江鸽子给她倒了一杯水,一边喂她喝一边安慰:“别怕,没事儿,您真不唱?”
  老太太自己拿过杯子喝完才说:“我不会啊!这不是难为我么?”
  江鸽子一指周松淳:“可是这位贵人说了,一首曲儿给二十贯呢!”
  啥?二十贯!
  老太太猛的一放杯子,顺手一抹嘴,脸上笑的那叫个真诚。
  她说:“贵人,您老听啥,我可是啥也会唱的。”
  周松淳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抿嘴一笑,拍拍老太太后背说到:“老太太,就你每天做鞋哼哼的那个十四巷,我听着就挺好的,你就唱那个吧。”
  嗨!老太太还以为多难呢,这曲儿,她都哼哼了一辈子了。
  她张嘴正要唱。
  却听到,江鸽子对邓长农又吩咐了一句:“你去我家门口,把那个下水井盖给我搬来。”
  邓长农一愣,好半天,他才点点头又小跑着去了。
  那月色擦着云缓慢的攀了月牙儿头。
  老何太太坐在椅子上,嗓音有些发颤的跟那儿唱了起来。
  她的歌词是这样的:“小乖儿,你听我言,南来北往的你也住了神啊……神啊……神啊……”
  江鸽子一抹脸:“老太太,从十四巷那头起……”
  “哦哦,十四巷,十四巷……常辉美景看玉瓶,莲台座下十四行……春晓过后百茶香,宝塔阁前有佛灵,哎呀……朱家飞来花燕子,报与魁星状元听,梧桐巷口胭脂红,紫藤巷内有玉人,状元一听抖精神,老庙请来王先生,定好日子把亲迎,李家接来好绣衣,池瓮庆贺酒两瓶,牛尾大汉好力气,善工大柜拔地起,月溪水果买九斤,龙城高音一声起,状元大人要迎亲啊,咿呼吖呼嘿……”
  第24章
  老何太太总算是克服了一切困难, 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一场不太顺畅的表演。
  她嗓子在颤悠, 心也在颤悠。
  歌声飘忽, 然而大家也没怪罪。
  就觉着老米糠划拉嗓子,堵的心肝儿难受。
  好不容易煎熬完了,老太太住了嘴儿,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热腾。
  而随着老太太住了嘴儿,这圈子里的人莫名的就安静下来, 气氛凝滞, 尴尬异常。
  几秒过去,江鸽子伸出手一拍, 严肃点头说一句:“好!!”
  他拍起了巴掌,拍完又冲俞东池伸手:“承慧, 谢谢二十贯!”
  俞东池倒是没什么,周松淳却是要气笑了。
  他看看嘴唇抽搐的俞东池,又看看江鸽子这张无赖脸。
  实在气不过,他就咬着后槽牙问:“就……这?”
  江鸽子轻笑:“对呀, 就这,二十贯谢谢。”
  这是敲诈吧?
  就是再有钱儿,也不能忍这样的事情。
  周松淳刚要拍案而起, 一直没说话的俞东池却忽然问老何太太说:“老人家,这个十四巷说的是哪儿?”
  老何太太顺嘴就回话到:“就是咱这里啊, 原先这里是十四巷, 后来破败了, 才叫老三巷的,那早以前啊……”
  她话音未落,江鸽子忽然过去一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伸出来笑眯眯的赖到:“承惠了您的,二十贯!”
  俞东池轻笑一声,回身对自己的侍从说:“给这位老人家三十贯。”
  那人顺手从衣裳内袋,取出皮夹子,拿出崭新的三张十贯票子放在桌面上。
  老何太太眼睛发亮,刚要说点什么。
  江鸽子却立刻走过去,只拿了二十贯道:“一码是一码,说二十贯就是二十贯,咱们老三巷世代积德垒仁,赚的都是良心钱儿,该我们拿的我们拿,不该我们的拿的,我们一文都不多要,是吧,老太太?”
  老何太太可是真想拿的,她的内心又是矛盾,又是肝疼。
  好半天儿她才咽了口水道:“啊……可,可可不是这样呗,那……那不能,不该……得的呗。”说完,老太太晃晃脖子,用有些沙哑的语气低声嘀咕了一句:“好几十斤鸡蛋儿没了……”
  江鸽子轻笑。
  俞东池也笑了。
  好多天了,别人是身体累,他是心累。
  甭管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可是,如今这件事却是他迈入俗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的第一件实事,谁不想顺顺利利的。
  可它偏就没办法顺起来。
  常辉郡就是个落后的地方。
  这老太太如今唱的这曲儿,倒是真有些意思,他看着老太太拿起帕子小心翼翼的收了钱儿。
  这才问:“老人家。”
  老何太太得了钱,便壮了胆,这次倒是很利落的回了一句:“在呢!贵人您说。”
  俞东池刚要开口,江鸽子又贱兮兮的过来说了句:“一个问题,十贯钱。”
  这一圈儿人都惊讶的看着江鸽子,江鸽子却无所谓的摆摆手说:“跟你们说了也不懂,有些事儿就隔着一层纸,他们花上万贯都找不到办法的事儿,我要十贯还是便宜他们了!”
  说完,他下嘴唇一兜了,吹吹左半边垂下的发梢,端出更加无赖的样儿问:“是吧,贵人?”
  这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么?
  俞东池呆了一下,到底他修养够,人脾性温和,很快他就又满面温和着点头说:“是这样。”
  他这么一说,老何太太立刻两只手捂住嘴巴,满脑子都是那句,上万贯,上万贯,上万贯……
  自己这张掉了牙的老嘴巴,竟然值得上万贯。
  江鸽子看她这样,顿时被逗的不成,他伸手拍拍老太太的肩膀:“老太太,上万贯您就甭想了,就眼前这点儿福利,您老要不要?”
  老太太肩膀一塌,眼皮儿往大宝孙何明川那边瞄了一眼,心想,给个十分之一也好啊。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对着天空来了一句:“小林子!你去把老段奶奶背来……”
  这话音还没落呢,老何太太咻的一下蹦起来,她一手捂住江鸽子的嘴巴,一只手做无影摆动大声喊到:“别!别!别!我那啥,我,我我刚才是渴了!渴了!我想喝水……”
  其实吧,喊来老段太太也没用处。
  有时候,典故靠着口口相传,只有老何太太这样的有班子出身的老人家,会有一些传承。
  江鸽子平时听她唠叨惯了,大概也知道她知道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却是墨女士她们求而不得的信息。
  老何太太为了面子,只能硬喝了半罐子水,喝完放下杯子才小心翼翼的问江鸽子:“杆子爷儿,您看……”
  江鸽子很严肃的看着她叮嘱:“你乖点啊!”
  老太太确定肯定的点头:“好好,我乖!您说啥是啥,我乖!”
  身边传来一阵嗤笑的声音,老太太讪讪的低头羞愧,还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嘴巴。
  江鸽子看着俞东池,一伸手:“十贯!”
  俞东池摆摆手,有人递过来十贯纸钞。
  江鸽子接了钞票,让开一步。
  俞东池拿着拳头抵着嘴唇咳嗽了两声,这才忍着笑问:“老太太。”
  老何太太抬脸,她满是沟壑的老脸上,硬是挤出一脸笑,还脆生甜蜜的回答:“哎!!!”
  俞东池终于笑出了声。
  见他笑了,周松淳的肩膀终于不再紧绷,缓缓放松下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算了,只当给主子买了一个乐儿。
  好半天儿,俞东池总算是整理好情绪问到:“老人家,您这首曲儿是跟谁学的?”
  老何太太想了下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哎呦,那就久了,听我家里的奶奶说,那是早以前,祖宗逃荒到了三常,那会子也没个手艺,就编了这曲儿,到那有钱的户头门前,讨剩饭吃来着……”
  俞东池点点头,又问:“那您能估摸出多少年么?”
  身边伸出一只没眼色的,做捻钞票样子的贱手。
  有人递给江鸽子一张钞票,江鸽子对老太太一扬眉毛:“说!”
  老太太面露喜色,眼睛看着江鸽子手里的钞票说:“少说也得……五百年以上了吧,家里有族谱,最早的祖宗离现在就得五百多年。”
  这样啊。
  俞东池点点头,又问:“那您能详细说说,这曲儿里面,这十四巷以前到底活着的是什么人么?”
  他身后有人利落的递出一张钞票。
  这一次,江鸽子却不接了,他摸摸下巴,无赖气十足的奚落:“这是十四个问题,我说贵人,你不诚实哦。”
  俞东池又想笑了,他硬生生的憋住笑,只能对身后摆摆手说到:“给……给他。”
  死要钱,死要钱,今儿他算是开了眼了。
  身后有人递了一张百贯的大面儿,又给了四张十贯的。
  此刻,老太太已经激动的不成了。
  她咽下吐沫,眼睛死死的盯着江鸽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