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很久很久以前,别笑,真的很久以前了。
  那是龙族的时代,天空中飞翔着那些强大威武的生物,龙族至高王与五大龙王居住在最高的山巅,维护着这个世界的规则和秩序。唯一能与龙族平起平坐的是精灵,他们拥有强大的魔法和自然感知,和龙族一起管理所有其他种族。精灵与世界交流,向龙族传达旨意,龙族则负责用力量来执行。
  这个世界也不是你现在所知晓的那样,他是存在的,又是虚无的。与他交流没有语言,一切意旨却又清晰明了。无法听懂任何一个音节却能完整领会,毫无逻辑仿佛梦呓却又条理分明。
  我们称这意志为“塔库”,而这世间一切塔库自生的自然物,小到一草一木,都拥有并且能使用灵,在后来创造的智慧生物中却只有龙族、精灵和少数神圣的兽类被赋予这一特权。
  大祭司法伦纳为了更好地交流,便向塔库祈福赐予精灵一个使者,于是在尼伯伦尼尔黄金般的树下诞生了一个精灵。他生而与我们看不见的意志相通,由最德高的长者为其祝祷,他被族人称为“阿纳赫”,意为完美无缺的圣人。
  他在黄金树下接受教导,每日聆听塔库的旨意,为前来忏悔或询问的旅人解惑,从不曾离开过半步。
  在他一百岁那年,大祭司为他带来了一位内侍。
  “我从族中挑选了最优秀的人给你,他将不仅是你的仆从,也会是你的朋友和追随者。”法伦纳将那个紧张的黑发少年引至树下。
  侍奉圣人是最高的荣耀,机会只属于最杰出者,大祭司从各个精灵部族中精挑细选才选中了他。
  之后内侍与他的主人形影相伴,阿纳赫也第一次了解到了尼伯伦尼尔之外的世界,山川、海洋、翱翔的巨龙,这些事物的形象第一次清晰起来。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彼此。
  后来阿纳赫终于成年了,大祭司允许他外出游历,从最南的森林到最北的大海,他走过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处处受人们的尊敬与爱戴。直到在西部平原上,阿纳赫遇到了一支人类部族。
  他们非常弱小、困顿且饥饿,只能在广袤的大地上流浪,与野兽搏斗以求生存。
  出于同情与博爱的心,阿纳赫从狼群口中救下了他们。那时人类尚无语言,只能以一种激动的肢体动作表达感激,然后安葬了他们死去的同伴。那是阿纳赫第一次接触死亡,在那个没有战争的年代里,精灵和龙族的寿命没有尽头,从未有人将死亡带给他们,他们有无尽的岁月可供挥霍。
  但凡是有灵的事物都是永生的,巨石屹立千年不倒,草木荣枯轮回,除非有外来因素干扰,他们不会死亡。我曾经问过你们死亡是什么,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为苦涩的礼物。
  内侍迷茫地看着悲伤哭泣的人类:“为什么他们没有灵,而且这么脆弱?”
  “因为他们没有被赐予。”
  “塔库为什么不赐予他们灵?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不完善,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量,不赐予他们力量就是为了不给他们做错事的机会。”阿纳赫回答道,就像塔库告诉他的那样。
  “这太不讲道理了,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如此决定?”
  “塔库决定的,这就是规则和秩序。”
  内侍没有再说什么,阿纳赫以为自己说服了他的朋友,可后来事实证明他没有。
  又过了很久很久,历经漫长岁月,阿纳赫已经学识渊博,品德高尚,人们为他歌功颂德,奉他为真正的圣哲。内侍依旧陪着他,他们相伴走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时内侍已经是自己部族的领导者,深受族人拥护,每次回族处理事务时阿纳赫都会和他一起。
  “你打算什么时候为自己挑选一名伴侣?”有一次路过一场宴会时,阿纳赫问。
  “我将永远侍奉您,除了您和我的族人,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注意。”
  “那你可以从你的族人中挑一个,这样就一举两得了。”
  “既然一定要挑,那为什么不是您呢?”
  你能想象他当时震惊的心情吗?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办。他无法面对那双热切的眼睛,于是他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
  两千九百年,孩子,整整两千九百年,那是他们第一次那样长久的分开。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怪,一件小小的事情,往往是许多事情的开端,然后你会希望最初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在他们出现隔阂之际,灾难降临了。
  你从未见过那样从场景,这一切噩梦般的记忆只存在于迷雾海彼端的龙岛或是尼伯伦尼尔森林的深处。
  天空被撕裂,数不清可怕的生物涌入我们的世界,他们每一个都健壮而强大,肆意践踏着我们的土地。龙族与他们大战了数日,天空中翼影蔽日,最终龙族的至高王,钢铁般的守护者,将他们阻拦在了大海之外。
  于是敌人召唤来了他们的王,恶魔的领袖,灾难的化身——伊维·阿塔利安。
  没人知道他是谁,从哪来,要做什么。那个恶魔赤红如血的皮肤上满是繁琐狰狞的魔纹,身穿黑色尖锐的战甲,挥舞着一把华丽的妖刀。
  他打败了至高王,令荣耀的长者从天空中坠落,他轻蔑而放肆地大笑,身后是数以万计呼号的恶魔。
  原住民们节节败退,于是痛苦绝望的人们来找阿纳赫,询问他为什么还得不到拯救。
  其实阿纳赫也不知道,自从伊维来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塔库的声音。有时他会怀疑,他们是不是被世界抛弃了的孩子。
  但伊维并没能得意很久,他的力量在这里受到了限制,最终被五大龙王和精灵联手击退到了海外。于是这些狡诈的敌人改变了方式,他们不再单挑独斗,而是组织了众多仆从军。
  恶魔们诱惑并改造了世界上那些没有灵的生物,赋予他们魂,令他们也可以操控魔法、学习武技。一些种族在仇恨和绝望中迷失了,似乎没有尽头的战争已经夺走了太多的生命,许多人相信唯有靠追求力量能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希望。
  内侍也一直率领着族人作战,那些曾经高贵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倒在尘土之中。他憎恶战争,却又沉迷其中,以无止境的战斗和杀戮来宣泄心中的仇恨。
  “你在滑向危险的深渊。”有一天,阿纳赫对着从战场归来的内侍说。
  “难道我玷污了您高贵的眼睛吗?”浑身浴血的内侍望着树下依旧一尘不染的圣人问道。
  “你的心灵被污染了,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
  “那您愿意用您的爱来挽救我吗?”
  “我不懂你的问题,”一直被称为博爱者的阿纳赫无法理解,“我从来都很爱你,我的朋友。”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内侍离开了。
  那时候,流浪的人类部族普遍已经被心怀不轨的恶魔授予了魂,拥有了反抗之力,于是他们聚合起来并肩作战,并且分为了两派,分别由帕德·伊斯坦和霍布斯·卡多雷恩领导。
  很神奇,是不是,你的两个祖先。霍布斯是吸血鬼,但那是后来,他曾经也是个人类。
  帕德意志坚定,严禁他的追随者继续向敌人求取力量。而霍布斯则接受了进一步的血脉改造,令他的族人们流淌着恶魔的血。伊维彻底改变了弱小的人类,给予他们速度和力量,教会他们操纵死者的魂。虽然他们要通过饮下其他生命的鲜血来弥补自己血脉中的不足,但这也使得他们能够不断地汲取别人的天赋,变得更强。
  获得强大力量的霍布斯立刻背叛了伊维,同时也拒绝与帕德带领的人类为伍,他们互相争斗,势不两立,很快吸血鬼就占领了半个西大陆。
  于是一些高等生物也动摇了,包括内侍。
  “我们可以利用敌人的力量!”
  “伊维难道是傻子吗?这一定是个阴谋!”
  “可人类成功了!连那样弱小的生物都获得了胜利,我的族人却在战死!”
  “你难道要放弃你的灵吗?你不能背叛我们的世界!”
  “是世界背叛了我!我们在流血,在牺牲,在保卫它,可它在哪?你说塔库是至高至强的,那它为什么不打败伊维拯救我们?!”
  阿纳赫无言以对。
  “我不会允许精灵和恶魔勾结的!你在堕落,你疯了,丧失了判断能力。”
  “继续向你的神明祈求庇护吧,懦夫,”内侍愤怒地走出尼伯伦尼尔,“我会自己战斗。”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或许三千年岁月真的还不够长,你甚至来不及彻底了解一个人。
  阿纳赫很生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最信任的人要背叛他,于是他告诉大祭司再也不要放那个人来见他。
  大祭司看了他很久,就像母亲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如果一个朝圣者冒犯了你,甚至伤害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当然,仁慈的宽恕是美德。”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宽恕自己最亲近的人?”
  阿纳赫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爱他,但不同于你对世间万物的爱,那是爱情,可惜你拥有的太少。”
  “这不可能,我对万物一视同仁。”阿纳赫固执地否认,回到了他的黄金树。
  后来被暂时击败的伊维复出,在现如今的南漠薄发了一场旷古大战。
  许多精灵战死了,龙族也幸存寥寥,内侍同样倒在了数不清的尸首之中。
  阿纳赫并没有参战,当这一切发生时他正与人无聊地争论着黄金树的年龄,直到大祭司来告诉他,他可以如愿以偿了,他昔日的朋友再也不会来见他。
  那时尼伯伦尼尔依旧是一片净土,参天古木那黄金般的树叶仍像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璀璨辉煌,可森林外的世界却已经被颠覆,许多他所熟识的人都不复存在。
  阿纳赫目睹过龙王的陨落,见证过士兵的战死,他同样感到痛心,却似乎没有体验过听到那个消息时的绝望。他突然间明白了,所谓的博爱是无私的,但爱情是自私的,只能属于某个人。
  可同样是那一天,他终于再次听到了塔库的声音,塔库告诉他,他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分出多余的精力专属于一个人,那只会让他顾此失彼,而拯救万物才是他要关心的事。于是在塔库的帮助下,阿纳赫第一次来到战场,发动了末世,毁灭了伊维。恶魔强大的力量烟消云散,成为了现在你们所说的元素。
  然而有些事情永远改变了,有些东西永远不在了,也有新的事物诞生了。对于一些人来说,世界永远回不去曾经的样子,可无尽的生命又要他们眼睁睁地目睹改变。于是精灵和龙族选择了避世不出,以逃避这个世界的变化。
  阿纳赫变得很孤独,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爱那个人,但有些人,他属于自己的爱本就很少很少,即使全部给了一个人,也微不足道。
  如果你还在迷茫,孩子,我送给你一首诗:
  在我今日的悲伤里,最苦涩的是我昨日欢乐的回忆。
  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
  除了黑暗之路,人不可能到达黎明。
  除非我的心碎了,它又怎能被再度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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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诗是阿拉伯诗人纪伯伦的《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