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凌波阁临星湖而建,是座两层的重檐悬山式小楼,屋里铺设了地龙,烧得暖洋洋的,又充斥着水仙的香气,直熏得人昏昏欲睡。
  厅堂里摆着数二十多盆水仙,盛在青花瓷的浅口罐里,单瓣的是金盏银台,重瓣的是玉玲珑,都经过雕刻,有的呈宝瓶状,有的呈花篮型,有的做成葫芦状,姿态秀美清奇,令人叹为观止。
  楚晴啧啧称赞,“果然是素白尤胜雪,清香不输梅。”
  周琳沉吟一番,“你这是写实了,我再续两句,不与花争艳,独领淡泊香。如此有形有神,有实有虚,倒可合成一阕。”随即笑着问,“你喜欢哪盆,到时候带回家赏玩。”
  楚晴笑着拒绝,“你这花本就不多,怎好让你割爱……咱们离得不远,我想看的时候就过来看。”
  若是给了她,自然不好落下楚晚跟楚暖,再者还有其他客人,总不能厚此薄彼。这样一来,二十多盆水仙也就所剩无几了。
  周琳明白她的意思,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悄悄拉了她的手道:“本来只打算请你一人的,我娘说这样礼数欠妥,而且也让你难做,就把二姑娘与四姑娘一并写上了……你不是不认识两位公主吗,今儿她们也会来。”
  楚晴有些感动,“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难为你还特地记着此事。”
  “也不是特意记,就是没忘掉。”周琳笑呵呵地指了台阶,“咱们去楼上,那里看得远。”
  二楼整整一面墙都是雕刻了繁复花卉的门窗,门外是约莫三尺宽的回廊。
  周琳笑着问楚晴,“你冷不冷,要不冷咱们到回廊上站着,能看到整个花园的景色。”
  “我披着斗篷,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楚晴笑答,随周琳走至回廊。
  果然,整个花园以及大片府邸都在眼底。
  周琳指给她看,“那是祖母的乐安居,柳树旁的小院子是我的住处怡园,那一大片红瓦屋顶是正院……”
  楚晴指了苍松翠柏掩映下的一角灰色屋檐问道:“那座三层小楼是你们府上藏书的地方?我们府里藏书阁也是三层楼,不过我从来没进去过。”
  周琳微顿一下,才回答说:“那是大哥的住处。”
  语气淡淡的,好像很不愿意提及似的。
  沐恩伯府的大少爷就是周成瑾。
  有这样恶名在外的兄长确实让人难以启齿。
  楚晴想起适才他躲在乐安居的内室偷窥各家姑娘,心里不由涌起一阵厌憎,当即转过头,笑道:“我发现你们府都住得宽敞,我们府姑娘们都是一进三间开的小院子,堂哥们也是。”
  周琳脸上又显出活泼的笑容,“我们府人少,地方确实比你们稍大点,但你们地角好,守着积水潭寸土寸金,离皇城也近便。”
  “那倒是,反正各有各的好,”楚晴笑着,漫无目的地往远处看去,无意中看到星湖旁边的假山处,有道青色人影在晃动。
  看身形,分明是个男子。
  楚晴愣一下,揉揉眼睛,再望过去。没错,千真万确就是个男子,正弯了腰往假山里钻,旁边站着位穿丁香色比甲湖绿色裙子的女子在东张西望,好似在望风。
  看样子是两人有了私情约在假山那边相会。
  怪不得徐嬷嬷说假山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让自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原来还真有这种不知羞耻的人。
  楚晴正要指给周琳看,可再看过去两人都没了踪影。
  这样龌龊的事情自不好再开口提,楚晴只当作从没看见过,侧转了身子瞧向竹韵桥,却发现楚晚已经不见了。
  附近的孙月娥跟方静也没了踪影。
  想起适才孙月娥算计的眼光,楚晴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顾不得跟周琳打招呼,提着裙角就往楼下跑……
  ☆、第36章 喂鱼
  问秋被徐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离开楚晴半步,见楚晴下楼,拔脚就跟了下去。周琳莫名其妙地被甩在凌波阁二楼,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片刻也下去了。
  暮夏在凌波阁门口站着,正与周琳一个叫晓云的丫鬟聊天,忽见楚晴气喘吁吁地出来,慌忙迎上去。
  凌波阁里温暖如春,外面却是冷风刺骨,被扑面而来的寒意激着,楚晴骤然警醒,缓了神色,低声吩咐暮夏,“去附近看看二姐姐在哪里,是不是跟贾嬷嬷在一处?别往远处乱跑。”
  “嗯,”暮夏是个机灵的,跟晓云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楚晴稳了稳心神,正要往回走,看到周琳也出来了,忙上前解释,“突然想起件事想问问二姐姐,一时情急没顾上给你说,实在对不住。”
  周琳心里本有些不痛快的,见楚晴言语诚恳,也便释然,关心地问:“横竖就在花园里,要不我让丫鬟四处寻一下?”
  楚晴求之不得,笑道:“最好不过,免得我的丫鬟到处乱走迷了路。”
  周琳唤了晓云来,“找几个人看看楚二姑娘在哪里?要是找见了,请她到绿静居吃点心。”
  晓云应着,到稍远处找了个丫鬟吩咐几句,丫鬟点点头走了。
  丫鬟身穿丁香色比甲湖绿色裙子,跟方才假山旁的那人一般无二。
  楚晴装作无意地问:“听说有些府邸下人的服饰按着等级分,一看就知道是几等丫鬟,我们府不太讲究这些,都是每年采买上的买什么料子,大家做什么衣裳,穿的都一样。我看晓云的穿戴跟其他丫鬟不一样,你们是怎么分的?”
  周琳笑道:“我们府也没那么严,不过看穿着倒是能知道是哪个院子的,我身边的丫鬟都是粉色比甲姜黄色裙子,我娘身边的是官绿色比甲青碧色裙子,像刚才那个穿丁香色比甲的是专门在花园里伺候的。”
  “这倒有意思,回去我跟大伯母说一声,也学学你们府的法子。”
  周琳听出了话音,笑着问道:“现在是世子夫人掌家了?”
  “嗯,”楚晴并不隐瞒,“二伯母说是生病需闭门静养……只不过从来没见府医进出。”
  周琳了然地笑,“都是幌子罢了,只不过为了名声好听而已。说实话,你们府确实该好好管治管治,就说贺寿那天,我看楚四姑娘使唤丫鬟做事都没人理……庶女虽说上不得台面,可也是正经主子。换作是我,早让人叉了出去发卖便是,没得当着客人的面还这么没脸。”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出,难怪老夫人会狠下心夺了文氏的管家权。
  楚晴之前真没听说过此事。
  周琳续道:“当时好几个人都看到了,觉得四姑娘的性子实在温软柔顺,说平日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所以,那些心怀怜悯的姑娘就特意给楚暖做脸,陪她玩了整个上午。
  寿筵时,楚暖不同寻常的开心也得到了解释。
  楚晴恍然地叹口气,她就知道四姐姐楚暖不是甘心被欺负的人,总会想办法找补回来。
  绿静居就是凌波阁北面,相隔并不远,说着话也就到了。
  有丫鬟瞧见两人,含笑撩起门帘,“好几位姑娘在里头玩了。”
  楚晴跟在周琳后头进去,只见是小小的三间打通了,显得很开阔,中间两根黑漆落地柱,青石板铺地,因天冷又格外铺了层毛毡。
  绿静居是两面墙开窗,前面正对星湖,湖边种着垂杨柳,杨柳枝叶早已败落,只有柳枝低垂到水面。
  后面斜对着两株红梅,梅花开得果然不如卫国公府好,稀稀落落的。
  所以也没人愿意赏花,这面墙上的窗子便被关得严严实实的,只开了对着湖的那面。
  虽是有寒气袭来,好在屋角放着炭盆,又烧着茶炉,并不觉得特别冷。
  楚暖早就到了,正跟几位姑娘谈起茶水点心,“……山顶的泉水清而轻,山下的虽然也清却是重了些,煮茶用山顶泉水最佳,江心白也好,然后才是梅花枝头的雪水。其实雪水清寒冷冽用来沏茶是极好的,但是性感重阴,寒人脾胃,对咱们女子来说,饮多了容易伤身。”
  张姨娘善膳食,能做一手好点心汤水,楚暖也在这方面下过工夫,虽然不曾尝过惠山泉或者龙鸿山的水,但读了许多类似《茶疏》、《茶谱》等古书,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周琳听她们说得热闹,拉着楚晴也加了进去。
  姑娘们上次见过楚晴的菊花茶,笑着招呼,“又来了个会喝茶的人。”
  楚晴一逡巡,见其中并没有孙月娥,越发觉得忐忑不安,只脸上却不能露出来,勉强笑道:“我才是最不会喝茶的,因怕苦才折腾着往里加花瓣冰糖。祖母就说好好的茶叶白糟蹋了。”
  姑娘中当真爱好清雅的就道:“这话也对,喝茶取的就是茶本身的清香涩苦,掺杂了别的东西就失了初心。”
  有持不同见解的便分辩,“古来就有用香花窨制茶叶的惯例,花香茶香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岂不更妙。”
  一时议论纷纷,倒比先前更热闹几分。
  没多大工夫,暮夏寻到了此处,见姑娘们围在一处说话,没敢上前打扰,垂手站在旁边。
  楚晴瞧见,借口续茶,起身离了座位。
  暮夏悄声道:“找了一圈没看到,也没敢太打听人,就先回来了。”
  楚晴赞许地点点头,暮夏越来越会办事了。
  倘若真是大张旗鼓地找,要被人听岔,还不定编排出什么事儿来呢。
  楚晴续了茶,却再没回原位,默默地在窗边站了站。
  外头起了风,吹动着柳枝,柳枝在湖面一点一点,激起层层涟漪,一圈接一圈地扩散。
  楚晴顺着柳树一株株望过去,隔着半面湖,有几人正慢慢走着,其中一人穿着大红色褙子月白色裙子,头上的金钗被阳光照着折射出耀目的光芒。
  岂不正是楚晚?
  凝了神又望过去,那群人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其中有个明显腿脚不太灵便,想必就是贾嬷嬷。
  有贾嬷嬷跟着照应,肯定不会有事。
  况且,自己也不过是推测而已,孙月庭空长了副好相貌却一肚子坏水。
  孙月娥未必如此。
  想到此,楚晴顿时松口气,脸色也跟着轻快起来。
  这时,另有个丫鬟进来,见到楚晴,含笑道:“楚姑娘,刚才见到楚二姑娘了,银平公主叫了她到滴翠亭喂鱼,说等喂完鱼就到绿静居来。忠勤伯府的七姑娘和承恩伯府的七姑娘也在。”
  丫鬟并未刻意压着声,一席话倒教众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周琳便笑道:“必定又是银安公主的主意,寒冬腊月喂什么鱼?”说着走到楚晴身边,“前几天天冷上了冻,银安就说要凿冰钓鱼,可惜冰冻得不结实,根本站不住人。这两天暖和了,又都化开了。”探身指了东北方,“来了也不说打声招呼,倒不嫌冷,走那么远过去。”
  楚晴也将身子探出窗外,远远地瞧见湖边有座红顶的五角亭,而离着亭子不远,被柳树遮掩着,赫然是座假山。
  该不会就是有人私会的那座假山吧?
  楚晴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很快地脸上带了笑,“湖里养了什么鱼,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周琳还惦记着为她因见两位公主,满口答应了,“左右也无事,那就去看看。”
  旁边也有人喜欢看热闹,于是结伴往那边走。
  楚晴心急如焚,一路走得飞快,渐渐出了汗,却是怕闪了风,不敢脱掉斗篷。
  周琳笑道:“看把你急的,是不是惦记着吃鱼?我一早吩咐厨房捞了几条上来,做一道清蒸鱼,做一道红烧鱼,你喜欢什么口味?”
  “红烧,”楚晴不敢太急怕露了痕迹,放缓脚步,回答道:“我口味重,爱吃咸也爱吃甜,最喜欢鲁菜。”
  “我跟你一样,”周琳高兴地附和,“我三舅舅在济南府,前年表哥成亲,我娘带我去住了一个月,口味养重了,到现在改不过来。祖母口味轻,所以家里厨子做菜大都以清淡为主,祖母尤其爱吃扬州菜……因祖母不能吃太过油腻的饭食,厨子轻而易举不做红烧蹄膀,这次你倒是有口福了。”
  楚晴笑笑,突然凑到周琳耳边低声道,“兴许是大长公主自个儿馋了,特意拿我做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