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谢晚春垂眸细思了片刻,忽而道:“可否请公主替我给皇后娘娘带几句话?我想娘娘身处局中,怕是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安乐公主闻言连忙摇手,连连道:“不是我不帮你,皇上这回实在是气急了,我也不敢去和他说什么。”她十分体贴的抚了抚谢晚春的肩头,柔声道,“你先回去吧,若皇后果真是清白无辜的,林忠自会替她查个明白的。”
  谢晚春一见着安乐公主这一副无事高高挂、自扫门前雪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回必是要先把她说服了才好。于是,谢晚春心中思忖了片刻,忽而抬起眸,看着安乐公主笑了笑。
  安乐公主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道:“晚春,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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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可还记得先承恩侯的事情?”谢晚春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抬眼看着安乐公主,坦然的直言问道。
  安乐公主那张惯常含笑的娇面极其微妙的变了一下,她勾画的极其纤细精致的眉尖蹙了起来,语声已散去适才的慵懒散漫,慢慢的沉了下去:“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晚春你何必再提?”
  谢晚春却弯了弯唇,开口道:“我只是想起了公主当初写给先承恩侯的那封信。”谢晚春顿了顿,语声柔柔的道,“日日思君不见君,惟愿君心似妾心,方不负......”
  “够了!”安乐公主厉声呵斥了一句,神色亦是变得十分难看,她一贯明艳张扬的面上已然显出几分少见的厉色,冷冷道,“那封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先承恩侯姓林名存周,乃是先皇后林氏的亲侄子也就是谢池春的亲表哥,因着这一份关系在,他自小便常常入宫,与公主、皇子们一同长大。那时候,安乐公主生母不过是个美人,位卑言轻,故而她少时算得上是爹不疼娘不爱,过得很不如意,反倒是常受林存周的照顾,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爱是什么东西?对于那时候的安乐公主来说,或许林存周不及齐天乐英俊潇洒、位高权重但已足够体贴,他会照顾安乐公主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会想方设法给安乐公主送各种各样的礼物;会真实可靠的爱着她.......对那个时候的安乐公主来说,那已算得上是她仅有的爱情了。然而后来谢池春先后毁了两桩婚事,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竟是把主意打到了林存周的身上,与林存周定下了婚事。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安乐公主对自己与林存周的爱情从明转暗,更添了许多复杂的感觉——她一边欢喜的享受着林存周的爱,一边暗自生出许多难以用描述的得意之情:看啊,谢池春从小到大什么都比她好,可谢池春的男人却爱着她谢华年。
  这样的欢喜,这样的得意,在事情被谢池春发现的时候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无以言说的恐惧。以至于直到最后,安乐公主都不敢过问那份被谢池春发现的情信是如何处理的?先承恩侯林存周是否真是惊惶而死?她什么也不敢问,只能像是个瞎子或是聋子,安安生生的躲了几年,然后又低调的嫁出了宫门。
  她本以为,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与她提起先承恩侯林存周的事情又或者那份早已被谢池春收走的信件。
  谢晚春直接把锅推给了她自己:“那封信和那件事都是大堂姐告诉我的。”
  安乐公主思及过往,面如沉水。她抬目打量着谢晚春的神色,口上冷冷的道:“怎么,晚春你如今也学会威胁人了?”她敛去了笑意的面容显得格外刻薄,带着一种冰冷冷的讥诮意味,“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你再把那封信拿出来,又有什么用?”
  “至少能提醒那些人又或者是皇上,公主您以前做过什么啊......”谢晚春神色不动,语调沉静,慢悠悠的接着道,“我并不是威胁公主,只是想问一问您,那封信您还要不要?”
  那份信只能证明安乐公主与先承恩侯的私情,实际上并不能如何伤害到安乐公主,至多只能影响安乐公主的名声罢了。但是倘若真的公布出去,自然会叫那些知道内情的人的想起这桩旧事,就连皇帝也会记起安乐公主曾经暗地里与镇国长公主的准驸马偷情,那安乐公主所想要的长公主封号怕是又要晚几年了。
  安乐公主一双极犀利的黑眸紧紧的盯住了谢晚春,忽而扬眉一笑:“好,好一个‘要不要’。”她颇为高傲的扬起下巴,眸光犀利,“这一次,我替你去给皇后传话。只是,我不仅要那封信,还要你保证从此以后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或是知道。”
  “自然。”谢晚春也不想拿这种东西威胁安乐公主,很痛快的就应承下来了,“此乃旧事,倘不是因为今日一时情急,我亦是不愿说出口。我与公主到底是姐妹。”
  安乐公主闻言只是冷笑,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的道:“你也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了,和长姐一样。”她抬手抚了抚谢晚春的肩头,拂去那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意态冷然,“平日里装的有模有样,真到了关键时刻果真是一张嘴就会咬人。”
  谢晚春沉默着垂下头,送了安乐公主去隔间更衣打扮,然后入宫。
  等安乐公主把王望舒要说的话传过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谢晚春顺手便把自己特意仿制出来的那封旧信送了回去——那封信她本已经烧了,只是她熟知安乐公主的笔迹也记得信中内容,仿制一封信并不算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以她对安乐公主的了解:这封信无论真假,八成都是要被安乐公主直接烧了的。
  日落黄昏,夕阳的霞光就那样柔软明艳的照在屋檐上,谢晚春与宋氏一同在屋子里看了那张王望舒亲笔写的纸条,大约碍于安乐公主这么一个转交物件的第三人,王望舒写的纸条十分简单,上面只有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确是王望舒亲笔所写,可无论是谢晚春还是宋氏都看得有些糊涂起来,一时也不知道王望舒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假的是指什么?真的又是指什么?
  宋氏颇是疑惑,想了一会儿又道:“难不成,她是说那茶盏里的落子药是假的,有人陷害她?”
  “未必。皇后特意传了这么一张纸条来,自是极关键又或者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们......”谢晚春手里抓着那张纸条垂眸细思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娘这儿可有容贵妃最近几次请脉时候负责的太医?”
  宋氏关心王望舒之事,太医院那头确实已经暗暗派人查过了,此时倒把那从宫里太医院抄录出来的文件递给谢晚春看。
  其实,似容贵妃这般的身份,把自己的身体和命看得尤其重要,看脉诊治一般都是用自己信得过的人。之前替她诊出喜脉的姜太医就是容贵妃的心腹,可据说是昨夜一时冒犯了容贵妃,就叫容贵妃气急之下给赐死了,后续则是由李太医接手的。后来容贵妃在乾元宫喝了那一盏掺了落子药的茶,嘴里嚷着“皇后要害我”,死也不肯用其他人,只叫了李太医来。
  谢晚春翻了记录,心中思忖片刻,隐隐有些感觉了,忽的灵光一闪,很快便沉声道:“容贵妃许是假孕,说不得她假装滑胎的时候露了破绽,叫皇后给看出来了。”她转头看向宋氏那写满了愕然的面容,很快便又理了理思路与言语,慢慢的解释起来,“容贵妃多年不孕,却偏偏赶在皇后入宫前有了身孕,此事岂不奇怪?”
  确实是奇怪得很,不过大多人都心里暗自揣摩或许先前乃是镇国长公主从中使了手段,这才使得容贵妃专宠多年却不孕,所以镇国长公主一死,容贵妃有孕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谢晚春心里清楚的很,容贵妃一直不孕是她本人身体的原因。
  之前,谢晚春初闻容贵妃有孕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因为那个时间实在太巧妙了:皇后三月一日入宫,容贵妃二月初就被查出一月左右的身孕。可这怀疑的话却又是不好说出口的,毕竟说不准容贵妃就是运气好这么快就养好了身子、怀上了呢。
  可这还没满三月,都还没显怀,孩子直接就没了,岂不就更奇怪了?
  宋氏也是精明之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确实是有些药物可以让人有显出有孕的脉象。难不成,容贵妃是一开始就想以此设计皇后?”说罢,她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连忙唤了人来去查一查那位当初替容贵妃诊断出喜脉的姜太医和今日这位救治了容贵妃的李太医。
  等人派出去了,宋氏不由以手扶额,长长一声叹息:“我就知道,后宫那种地方,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容贵妃这般手段,简直是防不胜防。”
  这般想来,恐怕容贵妃这一局棋早已在王望舒这个新皇后入宫前就已经布置好了:先是故意假孕;然后大婚三日几次三番惹怒皇后;最后在坤元宫假滑胎陷害皇后,真真是一石二鸟——既能掰倒新皇后也能在皇帝面前树立一个受害者的形象,说不得皇帝脑一热真就把她这个“失了孩子的可怜人”扶上皇后的位置了。
  事情已理得差不多了,可谢晚春却仍旧觉得不大对劲,她蹙了蹙眉头,不由道:“不对,以容贵妃的智慧怕是想不出这般的缜密周祥、步步为营的计划来。”她垂眸细思着,忍不住又道,“还有,那位姜太医既然能替她把假孕的事情做实了,必是她心腹中的心腹,昨夜里她又何必无端端的出手将人弄死?反倒又换了个李太医?”
  被谢晚春这般一说,哪怕是宋氏,也觉得这般环环相扣的布局手段不是容贵妃所能有的——谁都知道,容贵妃的脑子里大半装着水呢,也就能糊弄糊弄比她还糊涂的皇帝罢了。宋氏细白修长的指尖慢慢的揉着额头,想了半响仍旧想不通,索性便道:“说不得她边上有人给她出主意呢,又或者她就是正巧想把姜太医给灭口了。此事先不提了,倘她先前真是假孕,必是能查出什么来的,只需想法子把事情揭出来就好了。”
  谢晚春点了点头,只是心里仍旧觉得不大对,又把事情理了一遍。
  宋氏见她如此,便又握着谢晚春的手柔声道:“皇后那头一出事,我这心里就慌得跟什么似的,多亏还有你在边上替我理一理呢。”她颇为慈和的打量了一下谢晚春的面色,目光十分柔和,忙又推了她一把,“你忙了一整日,进进出出,想这想那的,午膳怕是都没用吧。好孩子,赶紧回去吃点儿,躺着歇会儿。倘那头有了消息,我再让人去和你说。”
  谢晚春只得谢了一声:“谢母亲体谅。那我就先回去了,母亲您也躺一会儿吧。皇后娘娘那头必也是惦记着您的身体呢,要知道您跟着受累,她心里头必是不好过的。”
  提起王望舒,宋氏眼里也不由跟着一湿,随即缓了声调:“哎,你们的孝心,我自是都知道的。”
  谢晚春这才缓缓起身,踱着步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心里惦记着容贵妃这么一桩事,自是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略用了一小碗燕窝粥,吃了一块红豆糕,便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想事情,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就歪着睡过去了。
  这一睡,竟是睡到了天黑,等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坐在榻边看书的王恒之。
  谢晚春拉了拉不知何时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忍不住伸手搂住王恒之的腰,把脸贴在他身上,细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
  也不知怎么的,她原是因为王望舒和容贵妃之事心头梗了一口气,憋得慌。可此时一见着王恒之,反倒觉得心中一宽,许多烦恼也仿佛变得不是烦恼了,一整颗心都跟着舒了一口气。
  “才回来。想着你这一日怕是为了望舒的事情忙得很,便想着叫你多睡一会儿......”王恒之一面这般说着,一面伸出手替谢晚春拢了拢鬓角散落的乌发,语声柔软,“我听碧珠说,你午间只喝了一碗粥,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叫人给你端些吃的来?”
  谢晚春往他怀里缩了缩,慢慢点了点头,仰头看了看他那张清俊出奇的面容,软软的出声撒娇道:“要你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