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孟雪里怔在原地,他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怪异感觉,好像他们从前相识,或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他们注定会认识。
  复杂情绪来势汹涌淹没了他,想哭又想笑,说不清难过还是喜悦。
  那人似乎不满他莽撞,退开两步,却没放手:“这是鲛油点的长明灯,千年不灭,灯焰很烫。”
  孟雪里听不清,抬头只看见他双眸中烛光。
  直到不远处一声断喝响起:“休得无礼,此乃长春峰孟长老。”
  刘小槐上楼时,遇见一群惊慌奔走的外门弟子。他跑到近处,只见孟雪里泪眼汪汪,被人攥着手腕不敢反抗。
  当即拿出面对雀先明的勇气:“快放开长老!”
  第15章 名正言顺
  那人松开手,退到礼貌的距离。
  瞬间的心悸感消散无踪,孟雪里怅然若失,拦住气势汹汹的道童:“我没事,倒是我失礼了。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从前在哪里见过?”
  “肖停云。或许论法堂见过吧。”那人苍白面容显出一丝笑意,“孟长老。”
  孟雪里突然脸红。好像这个普通的敬称,此时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促狭意味。
  ——身份特殊的长老深夜徘徊藏书楼,被一个外门小弟子迷昏头,还说出最恶俗的搭讪台词‘我们从前见过’。
  平白跌了面子。
  “原来是你。”孟雪里神色微变,态度冷淡下来:“你要看书就好好看,别站在暗处,当心吓着人。明天论法堂虽然休沐,晨读不可废,早点回去歇息罢,别误了早起。”
  肖停云作揖赔礼,礼数挑不出错:“长老教训的是。”
  可孟雪里就觉得他在笑。
  “小槐,我们走。”
  孟雪里挺直腰背微昂着头,道童跟在他身后,神色戒备地看了肖停云一眼。
  回到长春峰,孟雪里坐在池塘边,心不在焉地喂鱼。
  夜风轻柔,池水波光映在他脸上。
  他很确定那群小弟子聊天时,他丝毫未察觉周围还有其他人,所以才被肖停云吓了一跳。
  一位十七八岁左右,引气入体不久的外门弟子,怎么有如此高明的隐匿之法?
  自己初见他时心潮涌动,莫非是他练了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术?如果是,那邪术当真厉害!
  霁霄仙逝不久,寒山便有了第二位剑道天才,真的是巧合吗?
  许多疑点连在一起,孟雪里陷入沉思。
  第一种可能,肖停云本身是奸细,潜入寒山剑派不怀好意,有所图谋。第二种可能,他是寒山做好的安排,为了让世人知道,霁霄后继有人,寒山未来将重铸辉煌。
  最后一种可能,今夜纯属意外,自己心神恍惚罢了。肖停云只是个身体病弱、身世可怜的少年。
  目前线索太少,难有定论,只能继续接触对方,静观其变。孟雪里愤愤地想,最过分的是,那人竟然比自己高一点,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肉,活该那么瘦。
  ……
  霁霄原本没有打算现身。
  他见孟雪里神情狡黠,就知道那些弟子要倒霉了。怕小道侣闯祸,只好出来拦一拦。
  霁霄重回寒山,是一步险中求胜的棋。
  有时候东躲西藏、费尽心力隐藏行迹却难逃天罗地网;有时候声势越大,越引人注意,反而越安全。
  上次法身毁坏时敌暗我明,如今他在暗处,设局杀他的人,早晚会露出痕迹。
  能在‘界外之地’动手脚,设这般杀局,需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必然极有耐心,修为极高,对天机的洞察极为准确。
  自己夺舍重生之事,知道的人越多,即使再小心,难免会泄露痕迹。霁霄也不想牵连他人,使无辜者涉险。
  他看见门派太平无事,孟雪里依然住在长春峰,生活无忧无虑,还交了新朋友,便放心了。
  当年建这长春峰,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逆转天时,四季恒温的巨大阵法,由天湖大境之主设计;维持阵法运转的灵石,出自霁霄私库,再以当世第一神兵‘初空无涯’压阵。
  掌门见微真人第一个不同意:“你带回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霁霄想了想:“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受不得寒。”想要一个小火炉。
  其他峰主认为霁霄被迷惑了。
  “你若为他动了凡心,想收用做炉鼎,留在你洞府便是。这样大费周章,于你声名有碍。”
  “‘万古长春阵’,听上去就昏聩荒淫。”
  “既然受不得寒气,你就在山下为他置办宅院,空闲时去看看他,办法多得是嘛。”
  霁霄摇头:“并非炉鼎,他只是想跟着我。”洞府太小,此妖活泼好动,肯定施展不开。
  寒山五位峰主面露怀疑。
  霁霄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却不愿孟雪里被误解为娈宠之流。
  于是他问孟雪里:“你愿意与我签下合籍契约吗?”
  孟雪里毫不犹豫,很大方点头:“都行,随你。”
  他求霁霄救命时,说自己灵兽契约也愿意签,现在捡回一命,怎么能讨价还价?
  但他后来发现,这合籍契约实在鸡肋,他与霁霄没有主仆关系,对方无法通过契约操控他。反倒气运相连之后,像是他占了霁霄便宜。
  孟雪里左思右想不明白,只好去问霁霄为什么。
  霁霄说:“名正言顺。”
  孟雪里似懂非懂地点头,做人,真复杂啊。貂,还差得远。
  第16章 加入我们
  清晨,朝阳初升。山下松林间只闻虫鸣鸟叫,不闻读书声。
  孟雪里面对空无一人的学舍,默默翻开道经看。
  按理说,虽然论法堂休沐日没有长老授课,晨读却要继续,然而弟子们昨夜玩到三更天,今早实在起不来。
  从前不至于这般疯狂,可年末大考将近,这次算最后的放纵,未来一月都要辛勤备考了。
  孟雪里每天早晨,要读一遍《初入道》,心思才渐渐沉下,读得进去其他书。
  他忽有所感,抬头一看,瞪圆了眼:“怎么又是你?”
  肖停云正抱着一沓书卷进门:“谨遵长老教诲,晨读不可废。”
  他向孟雪里身旁走去。
  孟雪里赶忙道:“有人了,这是你虞师兄的座位!”
  霁霄笑问:“哪里没人呢?”不知为什么,小道侣对自己有点敌意。
  孟雪里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身后一副桌椅空着,不情愿地指了指。
  霁霄将书卷放下,孟雪里听见背后拉凳子的响动,忽觉锋芒在背。
  这时一位年轻执事走进来,看见肖停云笑道:“你在这儿啊,我正打算带你来认路,你就自己来了。”
  说罢转向孟雪里:“孟长老,劳烦您多关照了。”执事知道这位年纪不大的长老,经常为弟子们答疑,在论法堂弟子中甚有威信。
  孟雪里点头:“嗯。”天才总有些优待,执事堂果然对此人特别在意。
  执事又嘱咐肖停云两句,欣慰地走了。
  学舍里气氛沉默,孟雪里打算继续看书,却听见一阵低咳。
  那人压抑着声音,明显不想打扰别人。
  孟雪里转头,见他苍白面容显出一阵不健康的潮红,却神色平静,似乎已习惯忍耐痛苦,不由心中一动:“你这是什么病?从小就这样吗?”
  霁霄咳罢,笑道:“过阵子就好。”待神魂与身体彻底融洽,病痛自然消解。
  孟雪里听对方不愿多说,心想也是,寒山自有灵丹妙药为你调养,轮不到我操心。
  “啊——”
  锦衣少年打着呵欠进门,瘫在孟雪里身边,眼神迷蒙。
  孟雪里介绍道:“这是你虞绮疏师兄。”
  霁霄:“虞师兄好。”
  虞绮疏见状睁开眼,挑剔的打量他一眼,淡淡点头:“你好。”
  然后拉着孟雪里前倾,伏在桌上低声道:“他就是新来的肖师弟?”
  “对啊。”
  虞绮疏瞪眼:“你怎么跟他聊天?你居然叛党,忘记我们的誓言了吗?”
  孟雪里心想什么誓言,一边讲道理:“我们是反对将肖师弟与霁霄相提并论,不是反对肖师弟。肖师弟本人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我现在怀疑他身上有鬼,可还没有证据,也不能带人排斥新同窗,那太幼稚了。
  虞绮疏认真思考片刻:“你说得对!”
  孟雪里面对肖停云,原先还端着点架子,大有昨夜离去时,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可没过多久,门外响起笑闹声,一群小弟子涌进学舍,手里拎着各色油纸包、小布袋。
  “孟长老早。昨晚你没来,我们给你打包了好东西。”
  “糖炒栗子、芝麻花生、蟹黄瓜子,都特别好吃,快尝尝。”
  零嘴堆满桌案,还有人剥了一颗栗子递过来。
  孟雪里:“谢谢。”他吃得眉眼弯弯,两腮鼓鼓,毫无长老威严。
  “你就是肖师弟?”有人注意到孟雪里身后的瘦高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