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说,怎么这些个地方错的一摸一样?”
  “是不是抄你同桌的?是不是?”
  “你这些是怎么做对的?”
  “说啊!”
  焦躁的中年妇女早就沉浸在了自己一厢情愿的世界之中,我并没有被给予太多的机会。
  过分雷同的错误,一时令我惊讶到沉默。
  而沉默,是认罪文件的复印版本。失去色彩的一切,堵住了我所有可能的,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辩驳。
  “不……不是。”
  我挣扎着,小声辩驳,却勾起了面前人的震怒。
  “你还不承认?”
  “真是又蠢又坏!”
  女人青筋凸起的手狠狠地拽在我背带裙上的带子上一把扯过来,而我像个破败的玩偶,身体不受控制地猛然前倾。
  “撕拉”一声。
  世界在这一声过后重归平静。
  这是来自深渊的死寂。
  我脑袋嗡嗡地作响,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忍不住地颤抖,颤抖。
  有一滩江水在我的身体里面翻滚,在兴风作浪,在要我的命。
  红色灯芯绒的宽肩带软软地滑下肩头,像是一条毫无生气死绝了的热带鱼。
  银色的扣子滚落在地,顺着一个半弧形的曲线,倒在在办公室的门前。
  我的衣服被扯烂。
  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一众办公室的老师和学生。
  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因为恐惧,更因为羞耻。
  我只有二年级,我只有八岁。
  我很害怕。
  但是泪眼朦胧的那一端,那个女人面上的神情,除了那稍纵即逝的尴尬外,剩下的全部都是鄙夷。
  为什么要这样子。
  何必要这样子。
  我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况且,我什么都没有做。
  被扯坏的背带用了两个回形针固定。
  我在办公室的遭遇也很快传遍整个教室。
  储悦测验作弊被宋老师打了。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概括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即使她是不真实的。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我伤心又羞耻地艰难捱过了剩下的几节课,小小年纪的我终于尝到了“抬不起头”的滋味。
  回到家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其实不是我主动提出要缝补一下衣服的带子,陈兰也都没有发现。
  我支支吾吾地编着不太流利的谎话,陈兰埋头忙着计算饭店一天的营业额。我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但是末了她对我不咸不淡地叮嘱,令我暗暗庆幸,却也倍感伤心。
  “以后跟同学玩当心一点。”
  我希望她发现,却更害怕她会像宋老师那样责怪我。
  他们总认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就像每次跟储盛打架,总是觉得是我挑起的。
  损坏的衣服当晚就补好了被送回我的房间。
  陈兰的针线活很不错,但在灯光下,那一行密密的针脚也依旧格外打眼。我轻轻抚在上面,白日的经过历历在目,委屈多到溢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落下。
  大红色的灯芯绒被泪浸成深色,如血色。
  我真的,真的,太难过了。
  红色的灯芯绒背带裙我再没在学校穿过。
  宋老师对我的讨厌,却也并没有结束。
  三、
  这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好像已经在后天被强行写进了我的基因之中。
  童年,是我们对这个世界初认识的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未知的。
  你会热情赞美第一次吃到的那块芝士蛋糕的滋味。
  所以,你更会长长久久地记住,那些你第一次被人狠狠伤害的经历。
  何必要这样呢。
  老师。
  你早就忘了我吧。
  但是,我却会记得你一辈子。不得不记住你一辈子。
  这就是你要的吗?
  我亲爱的宋老师。
  一年级教师节我送给您的第一张贺卡上。
  这是我对您最尊敬的称呼和赞美。
  我亲爱的宋老师。
  你不配。
  你知道吗。
  ☆、第 54 章
  如果说人生夸张到仿佛是一场戏剧。
  这一定不是什么好的比方。
  比如现在,我的人生,清新脱俗般地,坠入了一种可笑的荒诞中。
  我因为多管闲事,狗拿耗子,不远万里的来到这个乌烟瘴气的破网吧,企图感化一位误入歧途的中学生,结果没说几句就被人给赶了回去。
  然后一转眼。
  我停在门外的自行车就被人偷了。
  啊!
  我的自行车,储标从麦德龙给我新买的凤凰牌的崭新自行车,我统共都还没有跟它恩爱过几回。它现在竟然就被人偷了。
  要我回去怎么交代。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江炎抓过自己的东西匆匆从里面跑出来。
  “怎……怎么了?”
  他边说,边拉着我往外走。
  我哇哇大哭,气势多于眼泪。
  “我的自行车被偷了。”
  “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江炎傻住,他目光四下冲我周围看了一圈。
  “你自行车被偷了?你平时不都是坐车的吗?”
  “怎么今天骑自行车了。”
  “还不是因为你。”我哭得呛气。
  “我……我今天来找你才偷偷骑车出门的。”
  “现在我怎么回家交代。”
  想到这个我悲从中来,连对他的生气都顾不上。
  他不说,沉默地低下头。
  我见他这样子。
  心里一急,更加委屈。
  “你为什么不来学校上学?”
  他没怎么安慰我。
  我哭着哭着就自己消停了。
  江炎拉着我到门外面,网吧旁边没几步外远就是一座废弃的螺丝制造厂。他走过去,我落在后面,也磨磨蹭蹭地跟着一起。
  他就着门前的台阶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