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常榕不在凤婧仪也走了,在县城里的胰子买卖便没法做,好在经过大半年的缓和,放在镇里杂货铺的胰子,卖得还不错,纯利润也有个一二两,给杂货铺一成,维持日常花销也是很足够的。
  二房的饭馆生意很不错,阮业山用着心在烧菜呢,而且价格不算贵,走得是利薄多销的路子,这还是阮初秀随口说了句。没想到,阮业山就自个摸索着钻进了里头,还真有点经商的天份。
  三个孩子在镇里读书,书读得越发的有模有样,陈子善争取着逢休息日就过来给他们指点下学问,还带上自己细心写出来的手稿。村里头都在说,多年后,阮家只怕会出个光宗耀祖的读书人哩。
  阮初秀怕小弟有什么心理负担或是生执念等,寻着时间,让曲阳跟他细细的嘀咕些话,读书有没有出息这事,有也好,没也罢,都看开些,总归日子会慢慢好起来,读书的最终目标,不就是让家里人活得有滋有味,要是钻了死胡同反而不美。
  阮业守确实有点压力,也对自己说,家里辛辛苦苦的挣钱供他读书,他得有点出息才行,要好好读书,定要出人头地,近来村里的言语越来越沸腾,他想得也就越多,不知不觉就有点魔弹,幸好曲阳过来及时跟他说话,慢慢得倒是恢复了心态。
  阮初秀把这事跟母亲说起,阮永氏又跟丈夫说了说,往后可得多注意着小儿子,隔天,阮永氏又去了大房,提醒了好几句。二房倒是不需要,阮业山灵机着呢,有他看着,下面的俩个弟弟无需操心。
  待进了冬,略显浮躁的阮家沉稳了不少,甭管外面怎么说,话捧得多高说得多好,阮家人听着就笑笑,小小的谦虚两句,也没认认真真的将话搁心里。孩子才多大,今天不知明天的事,更别提十年后。
  却是都清醒了过来,这时,阮程氏不知怎么的,突然病倒,都说病来如山倒,他这病来的且急且快,才短短一夜呢,转眼就躺在床上没法下地。还好是农闲,把在外头干活的都喊了回来,大伙都围在了屋里。
  要说恨吧,早些年也确实恨过阮程氏,可日子过着过着,阮程氏改了性情,一家子有再多的怨啊恨啊,都已经是过去,哪里还能揪着不放。这趟阮程氏病的厉害,家里人是真着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人好的时候不显,出了点状况就特别的见,心里头难受啊,跟有人揪着心脏似的。
  胡大夫把完脉,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只道。“人老了,没得别的法子。”
  连曾孙都进了学堂读书,都说他满身灵气,将来定会有出息,可不就是老了,放眼村里望去,也就堪堪的几户人家,能活到四世同堂。
  “她,娘这是怎么了?”阮永氏细细地问着,带着慌乱和焦急。
  阮刘氏也眼巴巴的看着胡大夫。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呢。
  胡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这天冷,染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人老了,油尽灯枯懂了吧。”
  阮老头从老妻的床头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吃力,他这一夜,也是见老了,平素最是精神抖擞的,到沟渠里逮黄膳河里摸鱼,还能进山里打猎采药呢,抱着大胖曾孙满村子的窜门,看着这会的他,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明明昨儿上午他还笑得爽朗说话也哄亮。
  “还能挺多久?”阮老头颤颤魏魏的问着。
  阮文善见父亲身子有些打哆嗦,赶紧伸出双手扶住他,只觉嘴里全是苦涩。
  胡大夫听到这话,愣了下,然后笑着说。“说是这么说,细心照料着,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只是往后要精心点,她这一病啊,便是好了,也是回不到以前的精神气。”
  这话,让众人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就好。
  送走胡大夫后,阮老头扫了眼屋里的孩子们,他沉默了半响,才说。“往后,俩个儿媳得劳累些了。”
  “爹,我们明白的,你放心罢。”阮刘氏早就有心理准备。
  阮永氏也应着。“我和大嫂会好好的顾着娘。”
  “这样吧。”阮文善说出自己的想法。“娘就算是病好,也是不能再碰家里的琐碎,咱们俩房,轮着来照顾爹娘吧。二房这边,白天都在镇里忙着,也腾不出手来,每个月看着给点钱吧。”
  阮文丰觉得这法子不错。“一个月轮一回?还是三个月?”
  “爹娘的日常花销就让二房出,每月三百文,要是不够,添衣裳鞋袜的,大哥和三弟尽管说。”阮文和没有意见,大大方方的说着。
  阮文善看向阮老头。“爹,你怎么看?是月月换还是三月换?就按二弟说的办吧。”二房如今镇里的两个店子生意好,他们出钱大房和三房出力,三兄弟都没意见,自然是行的,家里供个孩子读书,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吃力。
  “每月轮着来吧。”阮老头看着三个儿子,满眼的欣慰。他早年混帐,就靠着儿子撑家,大儿和三儿都是极好的。二儿媳走后,倒是让二儿开了窍,便是家里的三个娃儿没能考个功名,阮家往后的日子啊,也是不愁的。
  人老了,真的是不一样的。阮老头以前过得没心没肺,现在想事都能多想几层,他这算是老来开窍,说晚吧,也不算晚。
  都没意见,这事便这么决定了。先是大房照顾着阮老头俩个,说是这么说,眼下阮程氏病着,阮永氏哪有不搭把手的道理,自是日日都会过去看着,也就中午和傍晚回来整治个饭菜,都没什么功夫去曲家,更别提逗着她的乖悠宝。
  曲阳夫妻俩也时常带着小悠悠去老屋说说话,阮程氏有着俩个儿媳的细心照顾,养了十来天,见精神了些,人也能下地走动,就是走得不快,这会生病,是折腾的够呛,她是真的满头银发,脸上皱纹深深,可她笑得慈祥,多了股温和感。
  阮程氏病在床上的时候,小悠悠还有点怕,毕竟孩子还小,细声细气的喊了人,就钻进了父亲的怀里,难得的安静模样。到阮程氏能说能笑,小悠悠就胆大了些,在屋里头能蹦能跳的,阮程氏看着就笑得合不拢嘴,心情畅快,身子就好的快。
  待到了下今年的第一场雪时,阮程氏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就是容易生倦意。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打起盹来,或是坐着坐着就睡着,阮刘氏更多的心思放到了婆婆身上,家里由俩个儿媳顾看着。
  因着天冷,也不好让俩个老人在外面走动,说好这个冬天就先由着大房照顾着,待开了春,天气暖和些再接他们俩个过去,只是白天吃饭,晚上还是在老屋,住了一辈子,换了地方,还真睡不踏实。
  人老了,就脆弱的跟小孩似的。
  大抵是知晓时日不多,老人嘛,都是有种直觉,没法用言语形容,这种直觉会改变她的性情,阮程氏是一日比一日温和,时常握着俩个儿媳的念叨,说起旧事,每每都红着眼眶。
  阮刘氏和阮永氏妯娌俩听着不是滋味,却也没阻止她,就任她说着,她们听着,并不怎么回应。也是知道,阮程氏就是想说说,她想说,她们就听着。精心细致的照顾着她,谁没有个老的时候呢,总归慢慢变老,然后躺进棺材里,这么想着,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多冷的天啊,你甭过来了,外头冷。”阮程氏见三儿媳上午来了,下午又过来,拉着她的手,眯着眼睛看着她,眼巴巴的说着话。
  她这眼神是越来越不行,得隔得特别近才能看清楚。
  阮程氏立着上半身看着三儿媳才说了一句话,就有点累,靠到了藤椅上,握着三儿媳的手却没有放开。“我好着呢,业兴娘是个体贴细致的,穿得暖吃得也好睡得也香,你隔个三五天过来就行,也去看看悠悠啊,你今个看她没,那孩子是个惦记人的,讨人喜欢,说不定正抓着她娘的手念叨着你呢。”
  她近来话也多,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就会睡着,她睡着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她是真心喜欢小悠悠,那小丫头啊,招人喜欢呢。
  “我就是从曲家过来的,初秀说,明儿上午带着悠悠过来看你。”阮永氏知婆婆念着悠丫头,就温温和和的跟她着。
  阮程氏本来有点昏昏欲睡,听到这话,又见了点精神,对着三儿媳直笑,嘴里却说。“这天怪冷,莫让他们带着孩子过来,难遭罪。”
  “就你老婆子事多。”阮老头嘀咕了句,想要抽旱烟来着,可看了眼老伴,干拿着烟杆敲着椅子,敲了好一会,才把烟杆搁回原处。
  阮刘氏知道公公馋烟,他向来烟瘾大,起身立即舀了半碗花生过来。“爹,吃花生。”
  “娘,你吃花生麽?”阮永氏问着,手里拿了把花生开始剥着。
  阮程氏笑着摆了摆手。“人老啦,咬不动。”还张嘴,指了下自己的牙齿,乐呵呵的笑着。
  她牙齿还行,还没开始掉呢,就是觉得费劲,连饭菜都是喝粥或面条等,这些比较软糯的。
  阮永氏在老屋呆了半个时辰,等着婆婆睡着后,就起身顶着寒风回了家。心里想着,今个晚上跟业成说声,到镇里买些清淡点的糕点,明儿傍晚拿回来送到老屋去。
  ☆、第65章
  三个月大的小平安,虽说只吃了一个多月的母奶,由于曲阳夫妻俩的精心照顾,便是喝着羊奶,他依旧长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相当的劲。性情和小悠悠比起来,就是显得过于安静了些。
  小平安很乖巧,真的特别的乖巧,连阮永氏都念叨着,这辈子,她也见过不少孩子,都没有小平安这般乖巧听话。难得哭闹,也不哼唧,偶尔露出个浅浅的笑,安安静静的,招人疼。
  阮永氏疼自个的外孙女,也疼小平安,疼小平安或许还要更多些。想着他爹娘还不知是怎么个情况呢,再看着他这安静听话的小模样,就越发的疼着,疼到了骨子里心坎上,小衣裳也是先给小平安做再给小悠悠做。
  到底是年岁渐大,比不得年轻那会儿,眼神有点不太好使,天光不够明亮,眼神就有些模糊,效率有点低,小衣裳做得比较慢。好在小悠悠也是个懂事的娃儿,被爹娘教得很好,她很喜欢弟弟,愿意让着弟弟,姥姥先给弟弟做小衣裳,她还高兴哩,对着姥姥香了好几个,把阮永氏高兴的合不拢嘴。
  今儿屋外又飘起了小雪,小平安身上穿得就是阮永氏做的冬衣,和小悠悠当年一个模样,都是喜庆的大红字。也多亏了两个孩子长得好,眉清目秀的好模样,小脸蛋白里透红,肤色是极好,倒也压住了这大红字,穿着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别提有多讨人喜欢。
  连小悠悠都爱极了弟弟穿大红衣裳的小模样,她本来不爱的,虽说眼看就要满两周岁,还是个小屁孩,却鬼精鬼精的也知道爱俏,见母亲穿米分嫩嫩的衣裳,她也要,撅着嘴不爱穿大红色。如今,有了个弟弟穿着,觉出了味来,穿着红棉袄,笑得喜滋滋。
  俩孩子,穿着相同样式相同颜色的棉袄,咧着嘴嘻嘻的笑着,眼睛又大又亮,黑溜溜的,分外有神。阮永氏看在眼里,心里跟喝了蜜似的,满满得全是成就感。“我就说大红色好看,瞅瞅,平安和悠悠穿着多显整齐多显精神。”
  “对,特别好看,特别精神。”阮初秀说着好话哄母亲,这两身冬衣都是母亲一针一线费着心思做出来的呢。
  小悠悠颠颠儿的脱了鞋子爬上床,坐到了弟弟身边,玩着他胖胖的小手,嘀哩咕噜的说着话。小平安自然是听不懂,可小孩子嘛,都是喜欢有人对他说话,便是听不懂,也喜欢听,嘴角微微上扬,浅浅的笑似是透了点羞赧般。
  四个大人围着炭盆唠着家长里短,俩个小孩子在床上也玩得开心。
  阮永氏说了会子话,就回了隔壁屋里。阮家三房没有烧炭盆,父子俩个就坐在火塘旁搓着苞米。昨天镇里的学堂放了假,待到二月里才开馆。阮业守捧着本书看一会,就歇会儿眼睛,说是歇,实则拿着苞米棒剥着呢。
  “这天可真冷。”阮永氏推门而进,搓了下手,飞快的紧关了屋门往火塘旁走去,坐到了丈夫身边,从箩筐里拿了个苞米棒剥着。“孩他爹,咱们要不要拿钱再置点田?”
  阮文丰有点意外,看了眼媳妇。“哪来的钱?”
  “我琢磨着,业成翻了年也才十三,先拿着他的钱置点田呗。”家里的田太少,勉强够温饱,年头到年尾都存不了几个钱,阮永氏想着小儿子还不知道要读多久的书,眉间就落了愁绪。
  “这事得跟业成说,看他怎么想。”
  “肯定得跟业成说说,他要是不同意,我还能瞒着不成。”阮永氏嗔了丈夫眼。“我看业兴夫妻俩就知道钻营,手里的银子换成了两亩良田,便是东一块西一块,只要是好田,累点也没事。”
  阮文丰的着媳妇的话,知她很是动心,想想业成的性子,只要开口问他,他定会同意,便抬头看了眼小儿子。“业守,这田是用你大哥的钱置的,往后就是你大哥的。我知道你们兄弟俩感情好,有些事,该说还是得说清楚。”
  “爹娘。我知道的。”阮业守清楚着呢,点头应了。“待我考上秀才,咱们家的田就可以免税。”
  陈子善虽中了举子,却也只把大房的田地免税,这是陈寡妇张罗的。
  阮永氏急急的接了句。“别忘了你大姐家。”顿了下,又添了句。“你们哥俩啊,便是娶了媳妇,也要把你大姐摆在前头,他们夫妻俩是厚道,真心待着咱,情分都是一点点攒出来的,多不容易,可不能轻易的就坏了。”
  “我懂的。娘。”阮业守郑重的应着。
  阮文丰瞪了眼媳妇。“好端端扯这些干什么。”他觉得,孩子们都大了,媳妇总念叨这些事,次数多了,难保孩子们会生什么情绪,到时候多不好。
  “我就顺嘴说说。”阮永氏嘀咕着。
  剥了会苞米棒,阮永氏见时辰差不多,起身烧了小灶的火将骨头炖上,用小火慢慢炖一个多时辰,放里头搁点萝卜,味好着呢。
  曲家宅子里,乖乖巧巧的小平安,忽得哭了起来。曲阳夫妻俩带了一个多月,早就熟悉着呢,知道他是饿了。阮初秀抱着小平安哄着,曲阳赶紧出屋到后院挤羊奶。
  胡大夫抱着小曾孙,小悠悠呆在太爷的怀里,逗着被母亲抱着的小平安。小平安被抱着,他也不哭啦,知道一会就能喝奶,倒是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对着小悠悠笑啊笑。
  阮初秀看着这俩孩子的互动,心里又软又暖。她想,说不定将来这俩还真能成对夫妻呢。想想,这样也不错,知根知底的,父母都会放心。
  曲阳端着羊奶走进屋,眉头拧得有点紧。“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青草吃的原故,这头母羊已经没什么奶水。”
  “喂米汤吧,米汤也行,就是费事点。”胡大夫有点累,把小曾孙放到了地上。
  小悠悠也不闹,走到了父亲的脚边,抱着他的腿,仰着小脸看,父亲给弟弟喂羊奶。
  “胡大夫,胡大夫,胡大夫。”
  阮初秀听着头声,就诧异的看着丈夫。“这是大哥的声音,这么着急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喂奶。”胡大夫出了屋。
  阮业兴抱着几十斤重的胖墩,跑到了院子里,正喘着粗气呢,见着站在屋檐下的胡大夫,吭哧吭哧的说。“胡大夫快来看看胖墩,他掉池塘里了。”
  “来。到东厢去。”家里有小灰和小黑,胡大夫对阮家其余的三条狼狗都很有好感。“怎么就掉池塘里了?”这么冷的天。
  “明志说呆在屋里闷,仗着身子骨好,就想到外面遛遛,也不知怎么的,就摔进了池塘里,幸好胖墩跟着他,把他救了起来,胖墩自己却没能上来,还好有村民路过,搭把手将胖墩从池塘里捞了起来。”阮业兴说得有点乱。
  胡大夫却已经听明白,他仔细检查了下胖墩,安抚了句。“没什么大事,胖墩向来强健,这趟也是受了冻,好好养着,十来天的也就生龙活虎。”
  “胖墩怎么样?”是帮着儿子换了身干净衣裳的阮于氏,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明志,问了句同样的话。
  胡大夫将刚刚的说辞又说了遍,还细细的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拿了两粒药丸喂给胖墩。
  “怎么回事?”曲阳走进来问着,看了眼胖墩。
  阮业兴将事简短的说了说,说完,对着儿子斥责了句。“看你以后还贪不贪玩,要不是有胖墩在,你今个就躺池塘里了。”
  “说什么呢。”阮于氏本来就心有余悸,这会恰是听不得这些话,有点儿恼,把儿子揽进了怀里,抚着他的脑袋。“明志已经知错,你这当爹就不要再撒盐巴。跟村里的孩子比起来,他多懂事,也就这么一回,他自个也不想啊,你以为他就好受?”
  阮明志挣开了母亲的怀抱,跑过去,抱着胖墩的脑袋,把脸藏在它的脖子里。尚有些虚弱的胖墩侧着脑袋,舔了舔主人的脸,又蹭了两下。
  “对不起。”
  曲阳听见阮明志细细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内疚。“胡爷爷说没事,就是虚惊场,回去后,吃好点压压惊,睡个觉醒来就没事了。”
  “我去买点骨头回来炖着。”阮于氏才想起这岔,对着丈夫道。“你带着孩子和胖墩回去吧,我买完骨头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