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文殊笑:“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他们两个人一边说着,文殊手上不停,摘到果子就丢给谢正言,不一会儿树冠上的果子也摘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个最顶端的,因为树枝太细,只能放着了。
  文殊扶着树干:“奇怪,我爸爸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还担心他回来抓我呢,结果一直等不到。”
  她踩着树枝准备下来,谢正言连忙走过去,伸开双臂,以防她掉下来。
  这时,有人匆匆地跑到院子门口,嚷了一声:“文殊,文殊!快点来,你爸爸出事了!”
  文殊心里一惊,脚下一滑,从树上掉了下来,被谢正言接了个结结实实,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
  第二天,文家的院子门口围了一群人。
  几个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正在门口贴大字报,文殊从屋子里走出来,容色疲倦,略有黑眼圈,但是精神很好。她就那么在门口站了一下,贴大字报的年轻人全都往后退了几步。
  “文殊!”本来远远站着的一个女孩立刻跑了过来,抱着文殊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别离他们。”
  文殊拍了拍女孩的手背:“岚岚别怕。”
  其中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像是有点害怕但是又佯装威风地说道:“这是组织上让我们来贴的,你们俩都让开。”说着对着后面的年轻人招了招手,“快点贴完。”
  文殊冷冷地看着他们,没人敢动。
  杨岚岚气不过:“严和安,你想做什么?”
  严和安瞪她:“杨岚岚,你想造反吗?”
  杨岚岚瞪回去:“严和安,你敢训我?信不信我去告诉你爸爸!”
  严和安和杨岚岚住对门,两个孩子都是部队大院长大的。严和安的爸妈都特别喜欢对门这个小姑娘,又漂亮又懂事又可爱。
  严和安缩了缩脖子,他那个老爸不好好疼爱自己家儿子,反倒宠人家的小女儿,真是的,要是杨岚岚不高兴,回去再在他爸爸面前说点啥,他那个部队出来的铁腕老爸说不定会揍他。
  文殊一直没说话,严和安也是底气不足,他不太敢惹文殊。
  文殊的爸爸是他们高中的英语老师,年轻的时候在国外留过学,每天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很是博学风趣。文殊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文殊是跟着爸爸长大的,是学校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女生,比严和安跟杨岚岚高一届,人有点男孩子气,非常有正义感,也很亲切,平时特别照顾同学,特别是女生们,所以非常受大家的欢迎。
  严和安有点泄气地说:“文殊,你看,虽然我也不想这样,但是组织上让我这么做我也没办法啊,我回去总得有个交代。”
  文殊看着他:“严和安,你这么大的人了,总该有点判断能力。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我爸爸平时给你们上课的时候,他有哪里对你不好吗?”
  严和安踌躇半晌,一转身,对着几个人一挥手:“走!”
  文殊目送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暗暗舒了一口气。
  谢正言出了家门往外走,谢母追出来问道:“你要去哪?”
  “去文老师家里看书。”谢正言回头。
  谢母迟疑了一下,说:“还是不要去了,我听说文老师他……被关起来……你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吧……”
  “妈!”谢正言一愣,继而说道,“那我更应该去了。”
  他没有再听谢母的话,一路小跑到文家所在的大院里,他从路况拐个弯走过去,看见严和安一行人戴着红袖章,赶紧跑过到文殊身边。
  “文殊,他们是来找你的吗?”谢正言四下环顾了一下文家院子,见门口并没有被贴身大字报,不过离得不远的墙上有几张。
  文殊走过去,一把撕了下来。
  “没事。”
  *
  一直到晚上,文爸爸还没有回来,文殊等了一会儿,坐不住了,要去学校看看。
  他们就住在学校一墙之隔的家属院里,平时爸爸不管多忙,都会赶回来照顾文殊,但是从昨天起,他就没回来。文殊昨天去学校看了一下,说是文爸爸被关在教室里面,晚上要写检讨,不准备回家,等写完了再回去。
  文殊只得先回家。
  今天都到这个时间了,再回不来,文爸爸又得在教室过夜了。
  文殊心一横,先是做了一些饭菜,盛在碗里,用个盒子装好,又拿出来两床被子,用绳子捆了,背在自己背上,手里抱着饭菜盒子,准备出门到学校去找爸爸。
  一出远门,文殊被门口坐着的人吓了一跳,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地上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却是谢正言。
  谢正言是文爸爸的得意门生,家境贫寒,本来要辍学,但是文爸爸帮他交了学费和书本费,才能继续读书。由于文家的书柜里面有很多图书,文爸爸让谢正言没事到家里来读书,也可以借回家去。谢正言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弟弟妹妹,怕把书拿回去被弄坏了,每次都在这边飞快地读完了才走。
  文殊一开始也没太注意这个学生,毕竟文爸爸帮助的贫苦学生也不只这么一个,但是时间久了,她发现这个书呆子还挺有意思,就没事跟他说说话,久而久之就成了好朋友。
  谢正言的家离这里并不远,下午他看见了严和安一群人,再加上知道文老师出了事情,就一直不放心文殊,所以晚上干脆就蹲在文家门口守着。好在夏天天气也不冷,只是蚊子有点多。
  文殊看见他脸上胳膊上好几个蚊子包,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把谢正言叫进屋子里,拿了风油精给他涂上。
  谢正言看见她背着的被子,问道:“文老师还在学校呢?”
  文殊点点头:“我给他送点饭去,晚上也有点凉,有个被子总是好一点。”
  文殊此时才十几岁,手脚纤细,个子也不高,谢正言的胸中就涌起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心情,他把卷好的被子接过来,背在自己背上。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文老师。”
  文殊有点讶异:“我爸爸现在情况很特殊,你还是不要去了,万一被牵连上,连你都要倒霉。”
  谢正言一摇头:“我不怕!”
  文殊笑起来:“二楞子。”
  两个少年一个人拿着被子,一个人抱着吃的,一起走到学校去。此时的学校变得乱七八糟,桌子椅子都被丢在教室外面,操场上也摆得乱七八糟,有些还缺胳膊少腿。学生最近都没有心思上课,气氛很糟糕。
  文殊对谢正言说:“你先在这里等下,我过去看看。”
  谢正言想跟着去,又想听她的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反正出了事他肯定第一个跑过去。
  文殊拿着吃的东西,往还亮着灯的教室旁边走,门口有几个人坐着聊天,其中一个看见她,立刻站了起来。
  “干嘛呢?”严和安站在她面前,他尴尬地发现,少女文殊的个头比他还略微高一点点,所以他需要仰视她。
  “给我爸爸送饭。”文殊扬了扬手里的盒子,“你们肯定没有给他弄饭吃。”
  严和安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这两天好像有人给里面送过两个馒头吧。他看了一眼坐着的几个人,小声说:“我跟你说,你送的这些吃的,估计你爸爸吃不到,这几个人就分了。”
  文殊瞥了他一眼:“那你们把我也跟我爸爸关起来吧,我要把饭送进去。”
  严和安有点头疼,这个学姐太难搞了。
  他想了想,对文殊说:“你把盒子给我吧,我想办法送进去,这样行了吧?”
  文殊这才正面打量了严和安一番,这个学弟她之前也没有太多印象。
  “真的可以吗?”她还有点不太相信。
  “我以杨岚岚的人格担保,”严和安特别无奈,“我看你们俩关系挺好的,相信我吧。”
  文殊有些感激地点点头,又对着身后的谢正言招了招手。
  谢正言早就已经急得不行,他看见文殊和严和安说了半天话,一直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此刻看见文殊的手势,立刻跑了过去。
  文殊把被子接了过去,一起交给严和安。严和安龇牙咧嘴地接了过去,手里面抱得满满的。他心里有点后悔了,没想到这么多东西。
  “谢谢啦!”文殊说道。
  谢正言也对着严和安点了点头,严和安有点羡慕地看了看谢正言,这个学长比他高出快一个头了,不过有点背光,他没看清楚谢正言长什么样子,而谢正言的目光也只在文殊身上。
  *
  几天后,文爸爸终于被放了回来,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很多岁,样子很憔悴,手也一直在抖,眼镜坏掉了,一个镜片出现了好几道裂痕,一个眼镜腿儿掉了,用胶带粘了继续戴着。因为还处于敏感时期,他不能到处走动,眼镜只能过段时间再配了。
  文殊一直陪在他旁边,谢正言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这几天几乎天天都在文家陪着。
  文爸爸整个人都有些颓然,暂时他都不能去上课了,学校现在没有学生,也不需要老师。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谢正言和文殊每天都还在学习,还在努力。
  有时候文爸爸看着两个少年,就像是看到了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第86章 .11|番外:文殊(二)
  尽管谢母略有微词,谢正言还是和文殊结婚了。
  文爸爸被放出来没过多久就病倒了,他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希望。他少年就勤奋努力,后来出国深造,又归国树人,对教师这个行业爱得十分深沉。他无偿帮助那么多贫困学生,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但是,当他看到自己培养的学生,把一个个老师推到台子上□□的时候,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继续授课的时候,他对这个世界就产生了绝望。
  心病无药医,文爸爸郁郁寡欢,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他留下来如山一样的书籍,文殊全部都读完了,谢正言只读了一半。因为他不得不出去找工作,来养活全家人。
  谢父去世之后,家里的重担几乎都在谢母身上,饶是如此,她也供不起谢正言的读书费用,如果不是文爸爸,谢正言恐怕在初中毕业就要辍学工作了。
  文爸爸去世之后,家里的亲戚救济文殊读完了高中了,考大学的时候,差点因为文爸爸的成分问题不能读大学,好在她成绩优异,又有人帮忙推荐,还是上了大学。
  谢正言放弃了考大学的梦想。
  文家亲戚没有义务来供谢正言去读大学,况且,谢母的身体每况愈下,谢正言要开始担负家庭的重担了。
  尽管如此,文殊和谢正言却正式开始了恋爱。
  其实高中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感情,但是文殊去读大学之后,谢正言以为,这段感情就要结束了。毕竟大学里面还有那么多家庭条件个人条件都很好的男生,文殊肯定要离开他了。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文殊这个时候却向他告白了。
  “谢正言,”文殊很大方地说,“如果你也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吧。”
  很多年后,谢正言每每想起那一刻,还像是在做梦一样。
  文殊已经出落得越发美丽,气质更胜从前。大学里面追求她的男生趋之若鹜,但是文殊却只垂青于他。这让谢正言又是开心又是感动。
  就在文殊大学毕业之后,谢正言向她求婚,她欣然同意。
  “不行!”谢母不太同意,“这个姑娘好是好,但是她跟我们完全不是一类人。正言,你仔细想想,她是怎么长大的,你是怎么长大的?你们俩各方面的差距有多大?我们家需要一个会过日子的媳妇,能够安安生生过日子,老老实实养孩子,平平淡淡过一生的。可是这个姑娘,肯定不会过这样的日子。”
  谢正言不同意:“妈,你想太多了,我跟文殊是真心相爱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商量着来,您担心得太多了。”
  文殊是带着嫁妆去的谢家。
  谢家结婚很简单,因为什么都买不起。婚后的房子是文殊出钱买的,文家老屋一直是由照顾文殊的亲戚一家人居住和打理。原本文殊是想跟谢正言住在老房子里的,但是想到亲戚一家挺不容易的,文殊决定先把房子让给他们住,又在外面买了一个小房子,和谢正言一起生活。谢母仍然居住在谢家老屋里。
  婚后两人的二人世界十分和睦,谢正言觉得,那是他幸福的几年,一直到谢莹草的出生。
  谢莹草出生的时候,谢母在医院看了一眼就走了。她满心希望媳妇生个男孩子,结果却是个女孩子。谢母说,她身体不好,最近比较严重,媳妇的月子就不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