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层层帘幔之后,竟隐隐显出人影。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哑着嗓子问道:“是谁站在那儿?”
  房间中一片寂静,那两个侍女应该就睡在床边,此时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紧张地坐起身来,才想掀开床幔,却听有个缥缈的声音低低问道:“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怀襄让我暂时在此休息。”颜惜月见床幔那边的人影极其浅淡,只能隐约辨出是个身姿婀娜的女子,于是壮着胆子道,“你是谁?难道是萦歌?”
  对方并未回答,却道:“这里不该是你住的地方……你从何处来,就该回何处去。”
  “我也不想一直留下,只是还有疑惑没有解决。”
  那女子只淡淡哂笑,“疑惑?你想知道什么?”
  颜惜月坐直了身子,急切道:“如果你真是萦歌,那你后来为什么离开了青丘?又去了哪里?”
  “……这些事情,你不是问过怀襄吗?何苦还要追问于我?”
  “他不肯回答,否则我怎会还留在此地?”颜惜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只是想弄清楚,我与你到底有什么联系……为什么我的头脑之中总还是会隐隐作痛,我真的不知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若还像上次被阴后夺舍那样神魂不清,那该怎么办?难道让夙渊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奔波求助吗?”
  女子静了片刻,说道:“怀襄其实只对你说了一部分过往。可是……我到青丘之前,就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情,就算他再柔情万丈,亦不能抹去我心中过往的痕迹。”
  “到青丘之前?”颜惜月一怔,原先她一直执著于想要弄清萦歌离开青丘后的行踪,可没想到她在来到青丘前,竟已经有过难忘之事。
  女子轻轻喟叹,“你可自己去问他,有些事情,我不愿再回想。等你明白了之后,就回到人间去吧,这里不该是你停留的地方!”
  颜惜月心中疑惑,可此时帘幔微微拂动,床前明珠摇曳轻撞,发出微弱清音。那道浅淡身影渐渐隐去,颜惜月叫了一声跳下床去,却听侍女懵懵懂懂地问道:“怎么了?娘子难道是做了噩梦?”
  颜惜月赤着双足站在地上,见两名侍女点亮灯火撩起帘幔,屋子里只有她们三人身影。她不禁道:“你们刚才睡得很熟,竟什么都没听见?”
  侍女面露诧异,其中一人道:“奴婢还没真正睡着,只听到娘子刚才叫喊了一声,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动静啊!”
  另一人也点头称是,颜惜月怔然站立,空气中的缠绵香息渐渐飘散。她望着那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火,竟分不清自己之前到底是陷入了梦境,还是真的遇到了萦歌。
  *
  次日一早,她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让侍女去将怀襄请来。过了不久,侍女回到楼中,却说国主去了紫晶湖。惜月问清了紫晶湖所在,原来就是之前她带着腓腓逃走时经过的那个湖泊。
  “既然去了那里,我这就去找他。”颜惜月说罢,也没让侍女们跟随,便自行下楼,往紫晶湖方向行去。
  清晨山峰之上晨雾迷蒙,鸟雀吟唱婉转,幽然动听。颜惜月踏着一地落花来到紫晶湖畔,远远望到白衣飘飞的怀襄正临湖而坐,对着空荡荡的石桌自斟自饮。
  她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在百果林过夜时,脑海中浮现的景象。当时,翠衣白裙的萦歌也是坐在杏树下,对着空无一人的石桌端起酒杯,言笑晏晏。此后又有古琴浮现,曲韵铮铮,萦歌随之起舞……
  颜惜月快步上前,在离他不远的碧草间停下脚步,问道:“萦歌以前也与你相对饮酒吗?”
  怀襄闻声回头,淡淡道:“那倒不是,我原先不爱饮酒……还是自她走后,才慢慢有了这习惯。”
  她一愣,又问道:“那你,会弹琴吗?”
  怀襄温和的神色渐渐敛起,注视着她,反问道:“你问这个,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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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颜惜月看着他这神色变化,心中略有几分明白,“看样子你是不会了。”
  怀襄却不悦,袍袖一拂,石桌上便多出深红古琴。“琴棋诗画,我哪样不会?”他说着,坐于桌旁按弦取音,勾抹挑拂间清音款款,颤声幽幽。
  那琴音轻灵流长,潺潺如泉流清越,紫晶湖水涟漪微光,映出怀襄明眸滢澈,宛如谪仙。
  只是他在弹奏之时眉间隐含忧郁,故此那曲声虽轻盈动听,却总含有几分怅惘之意。一曲既罢,怀襄仍端坐桌畔,目光停落在琴弦之间,沉默不语。
  颜惜月忖度了一下,道:“你还会弹奏其他曲子吗?”
  “自然还会许多,你要听哪种?”怀襄坐在那儿,抬头看她。
  她仔细回忆了之前在梦境中所听到的曲调,可惜自己不会弹奏,便只能费劲地描述道:“比刚才的曲子更深沉惆怅一些,好像怀有许多心事,又极为孤单……”
  怀襄皱眉,“我怎么知道到底是哪首?你在哪里听到过?”
  颜惜月谨慎道:“在百果林的梦境里……好像是萦歌坐在杏树下,自斟自饮,对面的古琴便奏出了那样的曲调……”
  他抿着唇,神情肃然。她想了想,又道:“对了,她还似乎在与人说话,叫他易郎。莫非那也是你?”
  怀襄忽然站起,眼神冷冽,“难道梦境也能当真?”
  “可我记得分明,她还说要跟那人徜徉尘世,潇洒一生。”
  他骤然挥袖,古琴四周白光明灭,顿时隐去无踪。“说了那只是你做的梦而已,萦歌又怎会与他人说这样的话?”怀襄说罢,转身便要走开。
  颜惜月追上几步,拦在他身前,“她是不是在来青丘之前,还曾经有过难以忘怀的往事,所以只在这里稍作停留,便就此离去?”
  怀襄愠怒道:“是谁跟你说的?!”
  她看着他的双目,道:“昨夜她来到了凤锦楼……”
  “萦歌?”怀襄一怔,继而后退一步,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她情愿现身见你,却不肯让我再见一次?”
  “是你做了什么错事,让她伤心而去了?”
  “我怎会……”怀襄欲言又止,愤然侧过脸去。
  她静默片刻,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她的转世吗?如果你真心喜欢过她,为何在我面前还故意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实情?要是萦歌真的死于非命,难道你就不想查清真相,而情愿活在这回忆之中,自欺欺人?”
  怀襄攥紧了手掌,深深呼吸了一下,“是她始终不愿忘记那人,我用尽心思才使得她留在了青丘,可后来萦歌一听到他的消息,便还是失魂落魄一般!我为她做了多少事,想尽方法让她不再惆怅,可是她心中却始终只想着那人,就连听我弹奏古琴时,眼里流露的也是对过往的回忆……”
  他忽又冷笑,拂袖间紫晶湖水动荡起伏,“青丘再美,比不过天庭尊贵,可那人既是天神,又岂会将她放在心间?”
  颜惜月震惊异常,“萦歌以前喜欢的人,竟是天神?可你不是说,她是修行千年的鸾鸟吗?怎么会……”
  怀襄一脸不屑,望着湖水道:“她甚少对我提起过去,只是说,她在渡劫之时偶遇某位天神眷顾,劝说雷神少劈了一道,使得她得以展翅飞走。此后她便感念那云上男仙的风采姿容,经久不忘。后来亦曾徜徉于天界四周,总算得以再度见了几次,可对方对她并无牵挂,她落寞之后只得离去。”
  “于是,她便来到了青丘?”
  “她本是想要回到故乡,无意间落在了百果林休息,便遇到了我。”怀襄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就像她对天神一见倾心那样,我亦沉溺于她的美貌不能自拔,盛情邀请她来青丘作客。当时的萦歌也许是疲惫不堪了吧?便真的随着我来了青丘……”
  他扬手,白袖飘展,灵光自湖面氤氲而生,铺洒蔓延。紫晶湖四周花林绿叶渐浓,桃杏争艳,蕊香蝶舞,雀鸟穿梭。
  这一切都美好得不似凡尘。
  “这是我为她营造的幽境,只为解她思乡之愁。”
  湖面上的白光若隐若现,颜惜月又望到了那袅娜的倩影,翠绿衣衫素白罗裙,长发齐腰的萦歌撑着纸伞在湖上款款而行,裙边溅起小小的透明的水花。
  微风拂过,萦歌回首凝望这边,像是在对着怀襄微笑。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直至到了湖岸边缘。
  朦胧中的萦歌却又转过身去,朝着遥远的对岸伸出手。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人的身影,随后,便独自往那迷蒙水雾间隐去。
  颜惜月头脑之中微微刺痛,她闭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回过头,见怀襄还默默地站在那儿。
  “她一心钦慕的那个人,就是易郎?”颜惜月试探问道。
  他黯然,“我怎知道?她不敢冒犯天界,都不曾说过爱慕的到底是哪个天神。”
  颜惜月低眉思索,怀襄转而看着她,道:“你……当真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就算历经转世,你来到了这熟悉之地,应该总有些零星感受吧?”
  “没……”颜惜月局促地转过脸,望向晴光艳艳的紫晶湖,“对了,她后来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讯息,才离开了青丘?”
  怀襄微一皱眉,回忆了片刻,才道:“那日我闭关修炼,她独自外出游玩,回来后便很是伤感。说是遇到了在故乡时的旧友,那人已经修炼成了散仙。萦歌向他打听那位心仪的天神,却得到了不好的消息……我问她那天神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却始终垂泪不止,也不肯吐露半分,简直就是被迷住了心窍。”
  “后来她就走了?”
  他斜着视线瞥了颜惜月一眼,闷闷地点头。颜惜月思前想后,不由道:“那为何她走后踪迹全无,甚至有意隐藏了自己的音讯?是怕你再去找她?”
  怀襄忽而变得不耐烦起来,“这些细枝末节你问了做什么?”
  “想弄清楚她后来的情形啊。”颜惜月扬眉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得知了那位天神的情况,离开青丘后可能就是去找他了。但为什么后来就消失在这人间,就算对方还是没有跟她双宿双飞,她总不至于心灰意冷到自绝性命吧?”
  怀襄断然道:“萦歌虽然痴情,却不是这样糊涂的人。”
  颜惜月惆怅叹息,坐在了湖畔石凳上。这样一个魂魄与她极为相似的人,无论来时去处,都蒙上了一层奇幻的纱。她只在梦境与幻觉中见过萦歌,那个有时哀伤有时羞涩的女子,却让颜惜月百般思索,终无法探知她最后的命运。
  怀襄站在她背后,望着颜惜月的背影,不由心生眷念。他走上前,低声道:“惜月,萦歌走了,你留下来住在青丘可好?”
  她惊觉回首,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远处有人冷冷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
  颜惜月闻声站起,夙渊不知何时来到了桃林间,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与怀襄。
  “我在问他萦歌的往事。”她连忙解释,怀襄却扬起下颔,朝着夙渊道:“怎么,我与惜月在这湖边说一会儿话,你就如此小气?”
  夙渊抿紧了唇,盯着他看了片刻,径直穿过花林来到颜惜月身前。
  “叫你不要见他,为何还不听?”他低声说着,拉着颜惜月的手,有意在怀襄面前靠近了些,傲然道,“不是我小气,只是狐妖的名声远播在外,叫人不得不心生防范。尤其是千年的狐狸,更摆不脱惑人心神的嫌疑。”
  怀襄嗤笑,“你可问问她,我今次有没有故作煽情?这句句出自肺腑之言,到你这里都成了花言巧语?”
  夙渊隐忍不发,颜惜月拽拽他的手,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他今天说的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了,我等会儿再跟你讲。”
  夙渊点点头,斜睨了怀襄一眼,放低声音道:“我只是怕你被他欺骗。”
  怀襄见两人亲密的样子,叹息道:“何苦在我眼前做出这卿卿我我的姿态来?罢了,妖龙见不得我与你说话,我走就是。”
  夙渊还以为他是故作可怜,可怀襄此言说罢,便真的身形一隐就消失了踪迹。只留下湖畔石桌上孤零零的酒杯,一阵风过,竟也飞散成灰。
  颜惜月愕然:“他倒真的走了?”
  “……你还舍不得了?”
  夙渊闷闷说着,转身就往花林间走。颜惜月追了上去,跟在他身边道:“夙渊,你又吃醋!”
  “……”他看看她,低着头不说话。
  颜惜月默默地跟着他走了一程,见他还是神色黯淡,便故意站在原地不动。他顾自往前,行了一段路后才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她。
  颜惜月本是想让夙渊过来,可见他竟好似没知没觉地又朝前走,停下之后也不返回,心里竟有几分失落。
  “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她委屈道,“我又不会糊里糊涂就被他骗走。昨夜我在凤锦楼看到萦歌了,所以早上才过来找怀襄。”
  “怎么又看到了她?”夙渊怔了怔,“是做梦?”
  颜惜月摇头,将昨夜所见与刚才所闻讲述一遍,夙渊沉吟片刻,道:“这样说来,那个狐妖对萦歌付出真心却没得到回应,再后来,萦歌便离开了青丘……”
  “正是,我好奇的是,她所倾慕的是哪一位天神……对了,你的主人不是禺疆吗?你就从未听说过这事?”
  夙渊蹙眉道:“她只是暗中仰慕,并未大肆宣扬,就算是禺疆上神又怎会知晓?天界众仙来去潇洒,也很少会过问这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