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他终于转身,低头看我,又软了语气,“明月,你听话。”
  我紧捉他衣袖,“苏幕,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求你了,好吗?”我眼泪不断垂下来,他浓眉皱着,终于又转身坐下来,将我搂在怀里,“别哭了,你上次答应我,不会再哭了,你忘记了?”
  灼热的泪水都留在他肩窝里,打湿了他精致的锦袍,锦袍上绣着万字底福字纹的暗花,我头搁在上面,只觉一片冰冷。
  我抓他衣袖,“苏幕,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他轻轻拍我的背,又伸出手摸我的脸,“明月,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他轻言细语,似乎一切都是理应如此,似乎一切都应如他所愿,我应该放弃抵抗,在这里穿项人的袍子,而他就是佛善口中的那个项人的大英雄。
  他功劳不浅,满载而归。
  我不再祈求,抬手便劈了他一巴掌,“苏幕,你是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
  这一巴掌我用了大力气,他脸上浮出手指印来,佛善走过来,苏幕冷瞥了她一眼,“出去!”
  我揪着苏幕衣领,“苏幕,你他妈的就是个王八蛋,你明明就是项人,你为何说你是孤儿,你骗了我爹,骗了我们所有人,你说你混进我相府做甚么,啊?”
  我手捶在他笔挺的肩上,泪中带笑,“你个王八蛋,你个大骗子,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了,你内疚了吗,你说话呀!”
  他不言语,只伸手替我抹眼泪,我袖中仍有那支碧玉簪,我曾说过,若是被捉到了,我绝不为阶下囚。到了今日,我被困在项地,与成为阶下囚又有何分别呢。
  我抱着苏幕的腰,绕过他腰间冰冷的宝石腰带,一手抽出那根碧玉簪来,低低地说:“苏幕,我不想活了,你陪我去死。好吗?”
  我爹说我太容易相信别人,我曾经相信叶少兰,我也相信苏幕,可他们都骗了我,都骗了我。是的,我崔蓬蓬就是个傻子,看错了身边所有人。
  我们搂抱在一起,我身上冰凉,苏幕身上本来是暖的,我将簪子用力捅在他腰间,他心跳骤然一顿,胸口也凉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轻轻推开我,他金缕玉带的腰间渗出鲜红的血来,我抬头看他,“怎么了?我现在要去死,你不想陪我了么?”
  他捏着我手腕,我笑着笑着又要流泪,然后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看他,“生气了?是不是想杀了我啊?”
  那一刻的我可能真的不想活了,不停挑衅他,“‘呵,呵呵’,苏幕,你不要脸,你是个不要脸的骗子,我爹行得正坐得端,他为什么被人诬陷叛国,是不是你干的,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苏幕脸色泛白,我抬手又往苏幕脸上挥去,佛善过来抓住我手掌,她的手很有力,显然也是个会武之人。我指着佛善,“她是谁,是不是你派来监视我的?”
  苏幕看佛善,“你先出去。”
  佛善没动,“大人,你......”
  苏幕扬起手指,“出去吧。”
  他拇指与中指上各戴着一枚宝石戒指,血迹从他指缝中流出来,我盯着他的手,“苏幕,你那年从树上掉下来,是我和天香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他腰上的血沾湿皮裘,碧玉簪子伸在外头,我说:“你十五岁的时候,自己偷偷跑去秦淮河上,说要偷看莲舫上的姑娘,最后也是我找人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你还记得吗?”
  他染血的手捏我的脸,“别说了。”
  我双颊被他捏着,吐出的字断断续续,“还有,你的一身武艺,都是我爹亲传的,都是我爹教给你的,他对你有如亲、亲子。你,你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你说啊,你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苏幕眸中渐有愠色,我盯着他眼睛,“你生气了?你凭什么生气啊,你让一个老人下大狱,你又诱拐我出了大殷,这下我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是不是?”
  我手抚上他的腰,“是也不是?”
  他捏着我脸颊的手松开了,我笑嘻嘻的,“这下好了,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去死吧!”
  他眉目苍凉,“明月”。
  我‘吃吃’的笑,“明月?谁是明月,我是崔蓬蓬,我是崔蓬蓬啊......”
  苏幕手扶在碧玉簪上,我要伸手去拔,拔了簪子,血流不止,他就会死。
  他掐我脖子,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恨意与杀意,“你就这么想我死?”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想我死?”他好看的眉眼都失了颜色。
  苏幕潜伏在我相府十多年,他骗了天下人,我爹锒铛入狱,他定是功不可没的。
  我靠在苏幕肩上,“苏幕,你可以害我,但你不能害了我爹。你先死,我马上来陪你。”
  我抽出那根碧玉簪就往自己身上戳,‘哈’,罪妇叛国,无非也就是一个死字。
  这下我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苏幕手上腰上全是血,我笑着去摸苏幕的脸,“苏幕,我不想活了,你让我好好活下去,可你又让我怎么活,让我爹怎么活呢?”
  簪子带着苏幕的血肉插在我心间,我心跳渐渐慢了,眼前开始发黑,“苏幕,带我的尸体回家,我想回家。”
  苏幕搂着我,我听见他喊我:“蓬蓬,蓬蓬......”
  我手放在碧玉簪上,手心用力,簪子又插得深了一些。
  第31章
  鼻端是一阵一阵的药味儿,有人捏我的鼻子,将一碗苦涩难当的粘乎乎的东西往我嘴里倒,我手一挥,要泼翻了那碗药。
  一阵温柔的女声,“明月姑娘,明月姑娘,你醒了?”
  灯火是柔软的昏黄色,我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有些看不清楚东西,那姑娘扶起我,“明月姑娘,这里是马场外的营地,有军医来同姑娘看过了,好险姑娘没有伤到心肺,要不然就真的难办了。”
  我在昏暗的房里睁开眼睛,面前的姑娘不是佛善,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人生的细瘦,大概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看起来却只如李绛一般大。
  她将药端起来,喂到我嘴边,“明月姑娘,你伤了身子,先喝药吧。”
  我盯着那碗药,“这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