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这时,天变突然一阵巨响,绚丽的焰火在黑暗的夜空中绽放,淮河睡眠像一面镜子一般将五彩的焰火映了出来,坐在河边的楼音伸手便可触及那漫天华彩,风流云散的焰火。
  面具遮挡了视线,楼音便摘了下来,仰头看着那硕然绽放,五光十色的焰火。
  “我从来不知道,烟花竟这么美。”
  身旁的男子看着她,绚丽的火光映在她的眸子里,随着睫毛的扇动忽明忽暗,较小挺立的鼻梁下唇色朱樱一点,脸颊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在这黑夜里,她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良久,他才说道:“你比烟花灿烂。”
  ☆、第29章
  焰火已经消退许久,楼音还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直到水中月影越来越清晰,她才站起来,说道:“我要走了。”
  身后的男子不动声色,也跟着她站起来。
  楼音还想说些什么,枝枝却喘着气跑过来,在楼音耳边说道:“公主,您出来太久了,皇上担心,派了人在京都到处找您呢!”
  随着枝枝的话音而至的,是带着一队禁军的南阳侯。夜色中,他长身玉立,腰配玉剑,正阔步走来。
  楼音轻声问道:“南阳侯怎么来了?”
  枝枝道:“是南阳侯主动请缨,要来护送公主回宫。”
  话音刚落,南阳侯已经到了楼音面前,他拱手弯腰,说道:“请公主随下官回宫。”
  楼音这便要走过去,身后的男子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劲很大,楼音费了很大力才挣脱他,说道:“我要回家了。”可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得知我的身份,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许是因为,你本就知道我的身份?”
  说着,楼音便要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他退得很灵敏,躲过了楼音的手。在楼音迟疑的瞬间,已经转身飞快离去。
  楼音对席沉使了个眼色,席沉立马飞身跟上。
  而这厢,南阳侯的脸色越发阴沉,幸而夜色将他的眸光都遮掩了去,他再次说道:“请公主即刻回宫。”
  马车停在东市入口,楼音与南阳侯一同步行过去。
  到了这东市,楼音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东市呆了这么久,人群早已散去,只余巡逻的卫兵与各家各户打扫的人。整个东市依然灯火通明,但不服喧嚣,只听得见卫兵的步伐声与几处扫动落叶的声音。
  楼音慢慢走着,如同散步一般,南阳侯就走在她身旁,不言不语,于是楼音便问道:“听说秦小姐受伤了?”
  南阳侯一僵,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严重吗?”
  “小伤而已。”
  楼音作了然状,点点头,又问道:“可本宫听说,当日秦小姐的袖子上,可是流了不少血。”
  这一问,南阳侯停在了原地,语气生冷,道:“公主若是好奇,便去问此事的罪魁祸首,恕下官无可奉告。”
  若真是去问了那罪魁祸首,不知要问出多少事情来,值当做整个京都半年的饭后闲话了。楼音只是笑道:“本宫只是好奇,当天发生了什么。整个京都都议论纷纷,可侯爷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也不追究伤害秦小姐的凶手。莫非,真像传言所说……”
  “公主!”南阳侯提高音量,打断了楼音的话,“这是下官家事。”
  楼音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良久,南阳侯又说道:“刚才是下官失礼了。”
  楼音不吭声,他又继续说道:“语阳向来就与他交好,打闹之间误伤了算不得大事。”
  楼音哦了一声,继续走着,两人之间再无话说。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南阳侯准备离去时,楼音才开了口,“多谢侯爷专程护送本宫回宫。”
  南阳侯的背影松动了些许,他回头,脸色已经温和许多,说道:“市井鱼龙混杂,公主千金之躯,切要多加小心。”
  *
  席沉回宫之时,已经下了钥,他摸出腰牌,禁军打开了宫门,放了他进去。漆黑寂静的皇宫好像比外面还要冷,席沉加快了步伐往摘月宫走去。
  整个皇宫在这个点还亮着灯的,只有养心殿与摘月宫。路过养心殿时,正巧遇上妙冠真人从里面出来,席沉对他行了礼。
  妙冠真人穿着一身道袍,在夜风中衣袂飘飘,倒有那么一点点仙风道骨。
  “这么晚了,公主还吩咐差事?”
  席沉不说话,妙冠真人自讨没趣,摇晃着脑袋走了。可没走几步,他又回头,席沉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空留远方摘月宫的点点灯火。
  他望着那方宫殿的灯火出神,直到一股寒风灌进他的领口,他才打着寒颤走了。
  席沉回到摘月宫时,楼音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等着他回话呢。
  “怎么样?”
  席沉清亮的眼睛里全是懊恼,他跪下,说道:“属下无能,跟丢了。”
  “丢了?”楼音一脸的不可置信,“连你也跟丢了他?”
  那他到底是谁,能让锦衣卫出身的席沉跟丢?
  席沉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紧紧拧着眉头,想到最近自己老是不能完成任务便自责得不行,他说道:“是属下无能,属下……”
  “行了。”楼音心里一团疑云,说道,“你退下吧。”
  那人到底是谁?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接近自己?有什么企图?
  抑或他原本就与自己相识,是季翊?不不不,虽然两人感觉相似,但身材声音都相差太多,且那样亲切的感觉是季翊给不了的。
  那又是谁呢?
  看楼音脸色的神色变化,枝枝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说道:“管他是谁呢,若是有歹心,一晚上的接触他也不能把殿下怎么样,咱们那么多护卫呢,若是有其他心思,殿下您自个儿在这琢磨也琢磨不出个门道来,不如先歇息吧。”
  款冬已经铺好了床,因为已是深秋,夜里越来越凉,她特地加了一床被子。而今晚虽冷,月光却特别柔和,催人缓缓入睡。
  同一片月光下,季翊缓缓卸下一身伪装,接过郁差递来的一碗药汁。苦涩的药水流入喉咙,却带来一股细腻的温润感,他咳了两下,声音清亮了些,便将碗搁下。
  郁差收了碗,退了出去。门外,一个侍女正冷得瑟瑟发抖,她接过郁差手里的碗,一眼瞄见了他手上的伤口。
  “呀,你的手怎么了!”
  夜色中,没人看得见郁差耳根后的红晕,他冷冷说道:“放烟火烫伤了。”
  那侍女搓热了双手,才去翻看郁差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没、没放过。”郁差此时窘迫极了,一把甩开侍女的手,“你该干嘛干嘛去!”
  *
  京都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更早,秋天转眼就被挤走,有钱人家早早就升上了碳火,一室温暖。
  宫殿还未修缮好,妙冠真人便住在京都一处二进的园子里。皇帝赐了大量的银炭下来,但妙冠真人一盆也没烧上,反倒是赏给下人取暖去了,他自个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在他的炼丹房里摆弄丹药。
  一个婆子敲了几下门,说道:“道长,外面有位公子,自称是您的亲戚,说是要见您。”
  “我亲戚?”妙冠真人数着手心里的丹药,自言自语道,“我无儿无女的哪里来什么亲戚。”
  心里虽有疑问,但还是让下人将外面那人带了进来。那是一个矮胖的年轻男子,看身形外貌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妙冠真人眯着眼睛瞄了他几眼,心里盘算着这是打哪儿来的亲戚。
  不料那男子却上来就叫了一声“大伯祖”。
  这一叫可把妙冠真人吓得不轻,回想了自己这百来岁数,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大孙子。
  见妙冠真人一脸不解,那男子连忙说道:“大伯祖,我是朱庆元啊!你还记得不?”
  妙冠真人摇摇头,胡须与眉须随之摆动,活像个拨浪鼓。
  朱庆元又道:“我祖父是朱万宝啊,您还记得不?”
  这么一说,妙冠真人当然记得了。他原名朱万金,家里世代贩卖茶叶,这朱万宝确实是他父亲一个妾室生的儿子,但妙冠真人当年十六便入了道教,与家人再无联系,如今是连他这个庶弟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更何况这个孙子。
  可是,这一家子不是在江南吗,怎么上京都来了?
  妙冠真人正了正神色,说道:“记得了,你祖父如今可安好?”
  朱庆元张着嘴,没想到妙冠真人当真是不知道一丁点儿朱家的现状了,“祖父他、他去世五十年了。”
  “那你节哀啊。”
  “……”
  朱庆元愣着,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大伯祖啊,如今朱家家道中落,您可要救救咱们家啊!”
  朱家哪里是家道中落,在江南贩卖茶叶做的风生水起。只是商人在社会上地位最低,好不容易见到家里有人攀龙附凤了,便居家来了京城,想着靠着这个大红人能在京都混个一官半职,抬一抬自家的地位。谁知到了京都,却是连着几日都见不上这个大红人,反而是朱庆元的父亲受不了京都的干冷气候,病倒在床了,于是今日只有朱庆元一人登门拜访。
  但妙冠真人却是不知这里面的实情,他一听家里落魄了,便问道:“如何了家里?”
  “您是不知啊……”朱庆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编造自家所遭遇的事情,一会儿是茶叶被人下了毒,迫害他们关了店,一会儿又是县官徇私,要没收他们家财,总之一句话,就是他们的商人身份被人看不起,因此遭了许多醉。
  妙冠真人修道九十多年,确实有些不通人事了,朱庆元话都说到这儿了,他却也只是说道:“真可伶啊。”
  朱庆元脸憋红了,不知这大伯祖是不是故意噎他的,但人都来京都了,怎么也要达到目的,于是说道:“大伯祖,您正得皇上器重,又得太子青睐,您看……”
  “我看什么?”
  “听说今日朝廷采买织造这一块儿缺了出来,您看,能不能帮孙儿去太子或者皇上面上说点好话,咱们家世代经商,定能干好这差事。”
  说到这儿,妙冠真人明白了,原来是想上京都靠自己的地位捞个皇商来做。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说到:“那我便与太子说一说吧。”
  朱庆元立刻连着鞠了好几个躬,圆胖的身子硬是弯倒了膝盖。他抬起头来,又堆着笑说道:“大伯祖,您看孙儿这儿都二十了,妾室都在江南,每一个贴心的伺候着,昨儿晚上,孙儿看上了一个良家女子,您看派遣个人上门去打听打听,孙儿也好娶个贴心人回来啊。”
  “哪家啊?”
  “就住在乾坤大道第四家。”
  ☆、第30章 雨灾
  “什么?”妙冠真人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了,又问了几次,“你说哪一家?”
  朱庆元以为有戏了,又躬身身子凑近了妙冠真人些许,“姑娘说她住在乾坤大道第四家。”
  妙冠真人尚不知晓朱庆元来了京都还没见着他人就打着他的名号招摇过市了,因此此时只当宫里哪位贵人故意戏耍他,“你、你糊涂!”
  见朱庆元一副不解的样子,妙冠真人顺了口气,说道:“你以为京都是咱们家里那小地方?”
  说着,便让下人拿了一幅京都地图来,亲自指给朱庆元看,“你瞧清楚了,这乾坤大道第四家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