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沈连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直接道:“我给林琅喝了。”说完,他端起之前送进来的杯盅饮尽里面的安神水,苦涩之味浓重,正是林琅之前喝的那小瓶水的味道,当时林琅已经体力不支,沈连卿不忍抛下她,才给她喝了。
  “林琅?”木伯愣了一下,随即知道这是指那个小姑娘。
  不得了不得了,这太有戏了,终于,他们王府可能要有女主人了!
  木伯虽是感叹,还是嘱咐沈连卿以后不可这样大意,在喂下他吃完抵御他体内剧毒的药丸后,临走前木伯忽然说道:“不过那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见我们来了也没丢下你独自逃了,后来以为你要死了,眼睛红的呀,看得我这个不忍。”
  以木伯这种凶神恶煞的长相来说,他的不忍怕是在表情上看,恐怕是极为怪异的。
  沈连卿似乎是微笑了一下,继而眼皮开始沉重,药力在缓缓发作,他的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上一次昏迷林琅流泪的样子。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不对。
  脑中有个声音这样喊着。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记忆回溯到从前,他记起了一件事。
  那是刚刚落崖从水底救回林琅爬上岸后的事,他中间曾醒过一次。
  晃晃悠悠的,好像有人正在将他往岸上拖,力气细小却很坚韧,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听声音应该是个姑娘,他好像能看到少女死咬着嘴唇,憋红了脸奋力的样子,嘴里还在嘟囔着:“你可别死啊。”
  他想开口说我醒了,可下一刻却听到她带着哭腔道:“我怕鬼啊。”
  “……”
  他还是昏着吧。
  结果,他听到少女尖叫一声,松开了他,砰的一下,他的后脑像是撞到了什么,眼前彻底黑了。
  原来当时她紧张他是不是头疼是因为这个,沈连卿想笑,还来不及,药力便彻底覆盖了他的意识。
  ***
  林琅自小身体便很好,虽说她身体纤细偏瘦,但从不会像蕙娘一样生病,就连秋冬交替,寒风突来的季节,她也很少会得病。
  这次遇袭,即使在山林中奔跑,经历落崖入水,又几日没有进食和沈连卿在山中逃窜,这期间她的身体一直是没有大碍的。
  可一旦精神放松知道自己安全,不必再提心吊胆之后,身体的警报便拉响了,于是到了沈连卿京外的府邸之后,林琅便昏厥过去,发了高热。
  不爱生病的人一旦病了,便是异常难受的。
  昏昏沉沉之际,身边却连一个熟悉的亲人都没有,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好久,林琅醒过来时,竟然用的时间比沈连卿还要久。
  再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沈连卿。
  第51章 杏儿
  久违的,林琅又梦见萦绕许久的那个恶梦了,这次场景更加真实细致,连细节都多了不少。
  山道上,马车疾行,夫君与庶妹紧紧相抱,利箭射进马车,夫君与庶妹阴暗的眼神,男人伸过来要推她下车的手,马车骤停,脸上有疤的黑脸汉子揭开车帘。
  预想之中的情景并没有丝毫变化,即使林琅身在其中,多么想去改变,还是被那个身为她夫君的男人推倒在地,他讨好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各位爷,钱财就当是孝敬,这个、这个女人也一并送给你们。”
  ——“原来您姓周?周老大,她真的不行,她虽是我的妾,但已身怀六甲,请您高抬贵手。”
  ——“阿云,快跪下,求求周老大。”
  向山匪求饶的男人命令那穿金戴银的女子跪地讨好,他一个男人,将妻妾都送到虎狼口边,自己却躲在身后,祈求这些穷凶极恶的山匪能放过他。
  再然后,就是她不堪受辱用发簪刺伤为首的山匪,当姓周的山匪因痛扭曲了脸时,林琅赫然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是因为在梦中的熟悉,而是真的见过……
  这个想法一转而逝,因为她开始往山上跑了,最后猛然被弩`箭穿透胸口,颓然落下山崖。
  这一次呼啸的山风吹到脸边时特别真实,是因为她已经切身体会过一次。
  在无尽的下坠中她挣脱不得,连呼吸都被掩住,直到味道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那种窒息感才渐渐淡去。
  ************************************************************************************林琅只觉得精神一震,蓦然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着床帐边的精美帐钩,帐钩的两旁是金色材质孔雀,中间嵌通体碧玉纹饰,只一眼就知道富贵稀少,这种珍贵已经不是因金玉才昂贵,而是体现在如此繁琐美丽的做工上,更不用说挂着的淡色纱帐,透进来的光仿若月光,柔和美丽,连她盖得被子,躺着的褥子都舒适软绵,轻薄温暖的她想再次闭上眼,林琅知道自己正躺在一个华美无比的床上,连屋子都十分华贵。
  她是在哪儿?
  初醒还带着迷茫的林琅眼珠微转,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玉人。
  锦衣华服的男子高大俊美,黑发用红冠束在头顶,露出一张端正秀丽的脸孔,线条纤秀精致,显得十分干净秀挺,翩翩公子,一双眼幽暗深沉,如一层层的海潮,令人看一眼就沉到里面再出不来。
  这样谪仙的俊美男子出现在林琅身边,她最初是十足十的愣住了。
  沈连卿在压□□内剧毒,送走了继母与庶弟后,听木伯说林琅还未醒,便过来看看,没料到他刚过来,林琅就睁开眼了,还是一副小动物般的懵懂模样,注意到他的时候,明显的呆了。
  这样的神情真是可爱,哪有之前要咬人的不能得罪的刺猬样子。
  林琅见到神采奕奕的沈连卿,并无半分之前惨白的容色,呆呆的喊了声:“崔珩?”
  沈连卿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头,之前只是提防林琅是刺客故意报的假名,如今倒不知该怎么让她改口了,端王殿下第一次后悔用好友的名讳诓人,若是她以后想起这番遭遇,念得都是崔珩的名字,沈连卿就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然而此时并非解释的时机,他露出一个温润的浅笑,顿时整个屋子亮起来了一般,“是我,醒了?”他从旁边拿来一个碧玉茶盏,“渴不渴?”
  林琅瞬间精神一凛,这这光芒是怎么回事?
  在山洞中,男人浅笑惑人的感觉再次袭来,尤其是在如此光亮的地方,令她更加无法遁形。
  这张脸真好看……
  在脑子浮起这句话后,之前的回忆排山倒海的冲向林琅混沌的脑海,她浑身一震,呐呐喊了一声:“你没事了吗?”
  她还记得他倒在地上惨白着脸,任她叫喊也不作一声,后来有个凶神恶煞的人带了一堆人过来,是他的家眷,在查看他后说他性命堪忧,紧急喂他服下药后,那个凶神恶煞的老人对她说顺从天命,她刚想辩白一番命不从天,却激动地昏过去了。
  沈连卿:“我没事了,如今你在我的府中,不必再担心。”说着他把茶盏送到她面前,林琅这才想起自己躺在床上,下面到底穿了什么衣服都不知道,这样贸然去接他手中的茶杯不久会露出被子下的自己,她抿了抿唇,躺在床上看他,“我不渴,就是有些饿了。”
  沈连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眼睛掠过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视线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酥麻之意顿时从林琅心底泛开。
  那视线好似带着灼热的温度,林琅只觉得体温渐渐传来,把她烧成一只煮熟的虾子。
  沈连卿轻轻收回茶盏,自己抿了一口,随后只是侧了侧头,屋子中不知在哪走出一个丫鬟出门去了。
  哎,这屋子竟然还有人?
  林琅以为只有她和沈连卿的。
  “对了,我有一人要麻烦你帮着看看。”沈连卿的话打断了林琅的思绪。
  只听他话音刚落,门外一个年轻小厮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进来,少女好似一副害羞模样,低头颔首,姿态如母鸡抱窝,看起来不起眼极了,而且她穿着粗布宽衣,一点婀娜的身形都不显,头发毫无光泽,这样一个普通如尘埃的女子,即使正当妙龄,在外恐怕也没人会注意。
  然而林琅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此人莫名熟悉,这个身高,这样的姿态,还有那低眉顺眼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像她家的……“杏儿!”林琅笑逐颜开,激动地高声喊了一下。
  那低眉垂首的少女浑身一颤,继而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床上,一双杏眼里写满了震惊与喜悦,她瞬间追风似得扑到床上,抱住了林琅,眼泪簌簌落下,不住喊着:“小姐,小姐,我以为你、我以为……还好。”
  林琅一时情绪上涌,也哽咽了,伸出手抱住杏儿,“别哭,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杏儿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脑袋,握住林琅的手,不住的说:“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平叔在吗?”说着又流下泪来。
  沈连卿见两个少女激动不已的互诉衷肠,不动声色的退出了房间。
  ************************************************************************************杏儿抽噎着讲述着近日来的经历,那天被□□男追时,她不慎跌到一个深坑里昏迷,后来有一群猎户过来发现了她,将她带回村中,原来那坑是村里的猎人专门捕兽而设。她掉下坑时伤了脚踝,无法动弹不得不留在村中养伤,这期间她曾向村民求助,村民一听便知道是山寨的人纷纷拒绝,原来就连他们村子都被那山寨抢了两三回,村民根本反抗不得,哪里敢招惹,没过几天村民纷传山寨突然被烧,山匪都逃了干净,里面被抢的人也被人救出去了,她心想林琅与平叔会不会也被一起救出,就在脚伤好了之后,不顾村民的挽留,开始打探剩下被救人的去向,没料到这下露了马脚,就被人带到这里来了,本以为是遇上劫匪将她卖了,没想到竟遇到了林琅,真是万幸奇遇,然后她开口问林琅怎样。
  林琅并未将这段日子的惊险全部告诉杏儿,草草说了几句,杏儿便惊恐一场,于是林琅便停下,这样恐怖的事还是不要说给她听了。
  杏儿知道林琅到府中就病了后接连发问,然而林琅也是刚醒,也答不出什么,主仆俩又哭又笑,握着双手相视而笑,都为对方劫后获生而欣喜。
  有人进来,携一身寒风,脚步很轻,若不是林琅闻到一股香气,估计还反应不过来,喜滋滋的和杏儿说话。
  可鼻端一旦闻到那香气,肚子却先叫起来了,这一叫,再一抬头,就看到了沈连卿。
  林琅霎时一张脸红了个底朝天。
  她已经坐起来,知道自己衣服虽换了,却是完整能见人,只是暗很自己怎么每次这时候都被他撞见,她在这人面前真是半点脸都存不住,实在是太羞人了。
  杏儿有些讶异的望着林琅的脸色,回头一看,也不禁愣住,这样俊美的男人的确难见,不过她骨子里恪守尊卑的血液也在提醒着她。
  于是杏儿立刻站起,颔首站到一旁,动作利落又大方。
  沈连卿有意无意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坐到林琅床边,把手上的端盘递到林琅面前,上面盛着一个金青小碗,玉白晶莹的米粥,配着翠绿青菜,也不知是怎么做的,香气扑鼻,勾的林琅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出来了。
  沈连卿含着笑:“怕你饿的急,先让他们做了这个,你刚起来,吃些流食会好些。”
  林琅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多谢崔公子。”
  “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了吧。”说着,他促狭的眨了眨眼,有一种少年的俏皮。
  林琅使劲咬了咬唇,没吭声,刚伸手要去接,右手突然抽了一下,疼得她冷不丁的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
  “右手有点疼。”
  “我看看。”沈连卿将托盘往侧一送,杏儿顺从的接了过去,他嘱咐林琅把手递过来,也不知怎么了,她下意识的伸过去后,又想往回缩。
  沈连卿没给她这个机会,轻轻握住她细小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臂,每按一下便询问她的反应。
  “你会看?”
  “久病成医。”
  随着他每按一下发问,林琅回了两次后,直到他的手指按到她的手肘处,被他抓住的那只手的指头突然回拢,紧张地开始握拳。
  “别用力,不然我摸不准。”他靠在她的身侧,这样的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那是从香囊里散发出味道。
  “应该是伤到筋了,大约是之前扔石头太用力的缘故。”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林琅一抬头接触到他的目光,柔和到里面仿佛掺了写说不清的味道,林琅的脸一下煮熟了,一颗心突然大作,赶紧低下头去,随口说:“可能是吧。”
  沈连卿没松开手,反而打趣她道:“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大的力气,猎鹰都能被你打下来。”
  林琅四处乱看,目光被两人靠近的手吸引住了,沈连卿很白,是玉色的纯白,她的白却透着淡淡的粉,靠的很近,一大一小,形状都很好看,若是握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她霎时想到山洞中隔着帕子相握时的场景,耳边再听到他的低沉的嗓音,交叠在一起犹如在脑中炸了一个霹雳雷。
  林琅下意识地往回抽手,没想到没抽动,他的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恰到正好,不疼却也挣脱不开,林琅一抬头,便撞进一望沉静如潭的眸子里,还带着些许笑意。
  她心跳慌乱,这人倒是冷静的很。
  林琅突然有点不高兴了,回望着沈连卿,一字一顿:“我力气再大也比不过崔公子,不过我记得你那时的话,若是遇到欺负,我倒是可以用那招。”说完她故意动了动胳膊,趁着沈连卿诧异一愣的瞬间终于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来了。
  看着林琅有点得意的神色,沈连卿真要失笑一番,不过他修养甚好,被林琅揶揄也面不改色,“稍后我让人拿些药膏,你涂上几天,不要动手便好。”
  林琅低头不吭声,小扇子似得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看出来了,这人是借着看她胳膊不怀好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