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慕容瑛闻言,侧过脸对慕容泓道:“先帝尸骨未寒,如此强行拆散端王母子,未免会遭人诟病。贞妃今日受了教训,日后定会用心教养端王,陛下不如就饶她这一回,以观后效。”
  慕容泓揉着爱鱼毛绒绒的下颌,瞥了郭氏一眼,道:“既然姑母为她们母子求情,那便罢了。只那两名侍女可恨,断饶不得。”
  慕容瑛朝一旁的郭晴林使个眼色,郭晴林会意,指挥侍卫将那两名侍女堵住嘴拖了下去。
  有了这么一出,郭氏是无论如何待不下去了,请求先行告退。
  慕容瑛因还有事情要与慕容泓说,便让慕容珵美送她们母子回府。
  赵合本欲一同告退,慕容泓道:“知行稍等,朕待会儿和你去鹿苑看朕的鸡。”赵合只得又留了下来。
  慕容瑛看了赵合一眼,劝慕容泓道:“虽是帝师病了,该读的书也还是要读起来。丞相好心让知行过来伴驾,陛下整天带他斗鸡走马,没的还把人带坏了。依哀家看,既然史庄病了,不如为陛下另外寻访一位帝师,也好叫陛下收收心。”
  慕容泓道:“姑母为朕着想,朕自然无有不从。不过此番可千万别再聘史庄这般迂腐刻板的了。帝师帝师,就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韦编三绝博古通今,出将入相出口成章,风华绝代国士无双……”
  正滔滔不绝呢,慕容瑛皱眉伸手打断他,道:“好了好了,知道的是你在选帝师,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卖弄文采呢。”
  在场的宫女太监闻言,皆掩口偷笑。
  慕容泓道:“对了,朕听闻东秦时就在这帝都盛京有个儒学大家经世之才名叫傅月樵,姑母不若将他聘来当朕的帝师,也让朕见识见识一代名宿的风采。”
  第33章 对食
  “晚了,当年萧皇后欲聘傅月樵为太子太傅,傅月樵坚辞不来,萧皇后派人将他暗杀了。”慕容瑛道。
  慕容泓扼腕叹息道:“生不逢时,天妒英才。罢了,既如此,此事就交由姑母全权做主好了。”
  谈妥另聘帝师之事后,慕容泓本以为慕容瑛应该走了,谁知她今日似乎谈性颇佳,又聊起往年三月这盛京的游春胜地。
  慕容泓自幼随着慕容渊南征北战,盛京只在小时候来过几次,自是不知这盛京有哪些盛景。赵合倒是清楚得很,与太后你一言我一句,居然相谈甚欢。
  足聊了有两盏茶时间,寇蓉趁着慕容瑛喝茶之际在她身旁道:“太后,再有片刻便到用膳时间了。您看您是在甘露殿与陛下一起用膳,还是回永寿殿用膳?”
  太后唇角笑意一凝,看了看对面年少英俊的赵合,眸中光彩略暗,道:“午后哀家还要去礼佛,回永寿殿吧。”
  送走了太后,慕容泓自己也没什么去鹿苑的兴致了,便让刘汾安排人送赵合出宫。刘汾自己要伺候慕容泓用膳,叫长寿去送。
  临行前赵合偷偷回眸看了眼嘉容。她身娇体弱,跪了片刻膝盖疼痛不良于行,宫女太监们顾忌她的身份,也不敢去帮她,由着她自己一瘸一拐在桌边收拾茶具。
  这般绝代佳人,若是给他的话,疼都来不及,却在这里受这份罪过。赵合好生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蹙着一双俊眉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
  出了长乐宫,他终是忍不住问一旁的长寿:“那嘉容……平时便是如此么?”
  长寿佯装没听懂,笑答:“嘉容是御前奉茶,平时自是要奉茶的。”
  “我的意思是……”赵合话说一半,警觉自己并没有资格过问此事,心中又担心长寿回去告诉慕容泓,便又止住话头,甩了甩袖子,悒悒地往前走。
  “赵公子的意思,是想知道陛下平时是否也这般苛待她?”长寿接着他的话头道。
  赵合眼睛一亮,发现这奴才上道,又惊又喜,道:“寿公公既然明白我的意思,当是不会回去告诉陛下吧?”
  “奴才有何可告诉陛下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公子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赵合的到来让长寿在两头受堵的死胡同里看到了第三条路。丞相之子,他若是能通过他成为丞相在宫里的眼线,是否能多一份保命的筹码?当然,一味依附也是不行的,实力悬殊的合作只能让他成为被利用的对象,而非合作对象。是以在合作之前,他还需抓点什么对方的把柄在自己手里方好。
  “对,寿公公你说得对极了。”赵合高兴地摩拳擦掌,又觉也不能这么快就和长寿太热络了,于是便从怀中掏出一只装满金豆子的锦囊来递给长寿。
  长寿不接,只问:“赵公子此举何意?”
  赵合笑道:“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有人受苦了。嘉容一个女子,赢烨做些什么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被如此迁怒,实是可怜得很。寿公公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代为照拂一二。”
  长寿将锦囊推回,道:“陛下要为难她,谁也不敢明着相帮。赵公子若有怜香惜玉之心,不妨弄些她用得着的东西,比如伤药膏子之类的,奴才倒还能帮您转交。”
  赵合叹息:“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陛下怎么就下得去手……”
  长寿低声道:“奴才看陛下八成还是个童男子,不懂女子的好处,自然也不懂怜惜。”
  “有道理。”赵合原本清俊的眉眼刹那变得猥琐,见四下无人,凑过来道:“寿公公如此明白,莫非也曾体会过女子的好处?”
  长寿心中鄙视他们这些贵公子外表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纨绔做派,面上却双颊泛红小声道:“进宫之前,是曾……有过那么一遭。”既然要做一丘之貉,自然先得臭味相投。
  赵合乐不可支,将锦囊强行塞给长寿,道:“寿公公真乃妙人也!你这个朋友我赵合交定了。宫里生活不易,这些给你上下打点用,日后还少不了要有麻烦寿公公之处。”
  长寿本想推辞,又担心赵合会觉着自己动机不纯,于是客气一番也就收下了。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向宫外走去。
  甘露殿前,嘉容收好茶具端着茶盘正要走,一抬腿膝盖上一阵刺痛传来,她腿一软,眼看摔倒,冷不防旁边突然闪出一人来,一手接住她的茶盘一手扶住了她。
  嘉容抬头一看,来人长眉狭目高鼻薄唇,笑眯眯狐狸一般,不是长安又是谁。
  “多谢安公公。”她低了头,想去端回长安手里的托盘。
  “得了吧,就你这样,万一摔了茶杯,少不得又得再受一顿罚。怎么,今天还没跪够啊?”长安一边搀着她往茶室走一边道。
  嘉容咬了咬唇,没说话。她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在这人人视她为异类的环境下,更是少言寡语了。
  长安见她似是委实疼得厉害,便对她道:“算了,你下午不必当值了,回寓所去休息吧。”
  嘉容怔了一下,摇摇头。
  “你觉着你这样还能当差?”长安瞄一眼她的膝盖,裙摆上似乎还隐隐透出了血迹。不过就跪了一跪而已,这皮肤也太嫩了,莫非真有吹弹可破这回事?
  “我不敢。”嘉容声如蚊蚋道。
  长安陡然想起前几日怿心擅离职守一事,嘉行按规矩打了她十杖,等级更是连降两级,由甘露殿一等宫女降为三等宫女了,此事在侍女中影响颇大,如今谁也不敢仗着自己是潜邸过来的就妄自尊大玩忽职守。
  “放心,陛下那里我自会替你去说,若有罚,我替你领。”长安道。
  嘉容侧过脸来看了她几眼,不解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长安笑眯着眼,道:“你当我对食可好?”
  嘉容愣了一刹,突然大力地甩开长安的搀扶。结果用力过度,甩是甩开了,自己也跌了一跤。
  长安也不生气,看着跌在地上的嘉容道:“怎么?还幻想赢烨回来接你呢?”
  “只要他还活着,一定会来接我的。”嘉容咬咬牙,自己站了起来。
  “嗤!就算是,你笃定自己能等得到他来接你的那天?”长安斜眼瞟她,“说不定哪天陛下想起赢烨于他的杀兄之仇,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命人砍你一双脚或者挖你一只眼,他还会要你吗?”
  嘉容白了一张娇花似的脸,不愿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今天慕容泓就曾说过要挖她一只眼的话。还有伺候端王的那两名侍女,不过就给端王穿错一件衣裳,就给拖下去杖毙了。
  那个总是抱着猫的少年帝王,并不如他表面所展现出来的那般温柔可亲牲畜无害。
  “如果真有那一天,除了我,没人敢为你求情。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对我的话,还是愿意听一点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长安语带诱惑。
  嘉容又哭了起来,用袖子遮着脸摇头道:“不,我只喜欢赢烨,不喜欢旁人。”
  “哼,这世间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尤其是男人之心,否则又哪来朝秦暮楚始乱终弃之说呢?你在这儿为他苦守贞操,备不住他早就在那儿左拥右抱了。”长安哼笑道。
  “不会的!我相信他。”嘉容毫不迟疑道。
  长安闻言,有些无趣道:“罢了,与其有在这儿和你商量的功夫,我何不直接去求陛下呢?反正陛下留着你也只为折辱赢烨,为奴为婢若是不够,再加上一条,与太监配成对食。赢烨若真的对你情深意重,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气得吐血?哈哈,陛下定会成全我的。”
  嘉容睁大泪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安转身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会儿之后,猛然冲上前去扯住他的袖子,哀求道:“不要,求你不要。”
  “可以啊,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做对食?”长安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样。
  “到底……你到底为何偏偏选我?”嘉容屈辱万分,泪水涟涟地问。
  长安回转身,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擦眼泪,叹气道:“哭什么?我不过心软,看不得美人受苦罢了。可若要对你好,总得有个借口吧,否则万一旁人扣我个同情逆首的罪名怎么办?再说我是断了根的,就算与你做对食,也不过就图个心理安慰罢了。你若肯应我,咱俩悄悄的就行,若让陛下开口,那可就阖宫皆知了。哎呀,你怎么又哭了?我都说了会对你好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月经带我都肯替你洗,好不好?”
  第34章 时彦与吕英
  本以为赵合见了嘉容之后会天天往宫里跑,谁知那日一别之后,竟然七八日都未曾进宫。
  慕容泓派人去请,得到的消息却是:赵合病了。
  赵合不来,那养鸡的时彦却一连来了三次,给慕容泓送来四只斗鸡,还缺一只便凑满鹿苑十二将了。
  唯一的郎官不来,无人伴驾的慕容泓又开始闲得无聊,于是便常往鹿苑跑。
  这日,时彦给慕容泓送来了第五只斗鸡,慕容泓带了刘汾、褚翔和长安三人前往鹿苑检阅他的鹿苑十二将。
  在鸡舍呆了片刻之后,慕容泓又带着刘汾与褚翔去了犬舍,留长安与时彦二人在鸡舍交流养鸡经验。
  见人都走了,长安自鸡笼前站起身来,对时彦道:“时掌柜,借一步说话。”
  时彦放下手中鸡食,拍了拍手,跟着长安行至避人处。
  “时掌柜,最近铺子生意不错吧?”长安笑盈盈地问。
  时彦一脸喜色道:“全托陛下的福,自从那块御赐匾额挂上去后,远近稍有名气的养鸡人都来投奔我,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给陛下凑齐这鹿苑十二将。”
  “嗯,这么快就凑齐了鹿苑十二将,而你又不想给陛下养鸡,以后还能用什么借口进宫求见陛下呢?”长安伸手摘了一朵含笑花,回身看他,“还是说,时掌柜以后都不想进宫了?”
  时彦表情一凝,低眉拱手道:“草民不知安公公此言何意?”
  “陛下赐你匾额的第六天,你送来一只鸡,黑尾红爪,毛色偏绿,那是七闽特有品种红靴将军。隔了五天,你又送来两只鸡,一只肉冠发黄满身红羽,那是马邑名品黄金冠,另一只鹰嘴鹅颈,冠呈瘤状,那是五原名品仙鹤顶。再有三天,你又送来一只鸡,冠色深红,喙短而弯曲,周身白羽,颇似金阿林的雪中一点红。短短半个月,便集齐了天南地北各色名鸡,有此能耐,却为了一只斗鸡得罪当朝丞相之子?时掌柜,你实在不像那等目光短浅因小失大之人啊。”长安揉搓着手中那朵含笑道。
  时彦笑道:“安公公您高看草民了。这盛京乃六朝古都,天下甫定皇朝新建,各地来此谋求官职者有之,来此浑水摸鱼者也有之。区区鸡市,鱼龙混杂,要找这么几只名鸡,却也不难。”
  “哦?那肉白虫呢?据我所知,黄金冠和雪中红一点红毛色鲜艳夺目,要养好这两种斗鸡,最难之处不在于如何喂养训练,而在于,如果防治它们易患的脱毛之症。喂药的话虽可止住脱毛,但毛色干枯无光,卖相不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它们的饲料中掺入肉白虫。这种只生活在肉苁蓉与白术混生之地的虫子,可不是随处可得的。肉苁蓉喜干,多生活在沙漠中,而白术喜水,多种植于湿地中。具备能同时种植这两种药材环境的地方,整个大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恰好都离盛京十分遥远。时掌柜,莫非你要告诉我,这肉白虫,也是那些混鸡市的人顺路带过来的?”长安抬眸盯住他。
  时彦表情凝重起来,道:“看起来安公公今日是有备而来。”
  长安笑道:“杂家这叫术业有专攻。时掌柜几番试探,不也就是想看杂家的反应么?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若是奴才废物,主人八成也好不到哪儿去。是不是啊时掌柜?怎么样,交个底吧。”
  “此时交底,未免为时过早。目前我只想寻求合作,并不想效忠什么人。若安公公也有此意,我倒是可以先表一下诚意。”时彦道。
  长安爽快道:“谨慎是好事,杂家理解。既如此,时掌柜请说吧。”
  时彦四顾一番,见无人注意这边,便压低了声音道:“赵合并未生病,而是被他爹赵丞相禁足于府中。”
  长安挑眉,等他下文。
  “一个月前,赵合与有夫之妇私通,被其夫发现,扭打中不慎将那妇人之夫失手打死。国丧期犯下如此重罪,赵丞相也不过暗地里打点将此事压下去了而已,并未将他禁足。而那日赵合自宫中回去之后,便被赵丞相禁足至今。”时彦道。
  长安心口一跳,对时彦拱手道:“杂家知晓了,多谢时掌柜告知。日后若是方便,每个月初一十五,你我便到这鹿苑见面如何?”
  时彦摇头,道:“任何动作一旦形成了规律,就容易被人看破。长信宫寇姑姑手下有个冯姑姑,这位冯姑姑是寇姑姑的副手,专门负责长信宫与宫外联系事宜。她身边有个侍女名叫冬儿,你若有事要找我,可联系这个冬儿。”
  长安道:“我一个长乐宫的太监,贸然与长信宫的宫女来往甚密,不是更容易遭人怀疑?”
  “这位冯姑姑,是中常侍刘汾的对食。”时彦道。
  长安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赞道:“时掌柜果非池中之物!”
  与时彦暂别后,长安并未去犬舍寻慕容泓,而是直接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