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苏南:“您好……”
  陈知遇碰她一下:“叫阿姨。”
  苏南:“……阿姨。”
  半分钟后,当苏南被顾佩瑜领着去看木桌上的插花作品时,才意识到,不对啊,怎么感觉叫“阿姨”好像差着辈分啊。
  陈知遇看苏南给顾佩瑜跟前,乖得像小学生一样,笑一笑,留下两人,自己去楼上换衣服。
  “听知遇说,你现在读研三啦?”
  “是的,明年6月毕业。”
  顾佩瑜笑说:“时间过得快,好像知遇研究生毕业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哇?”
  “现在正在找工作……”
  “来崇城工作吗?”
  “还,还没确定呢……”
  “不要拘谨,”顾佩瑜笑看着她,“我真是好久没跟年轻人聊天了,知遇现在跟他爸一模一样了,说话老气横秋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苏南想:没见过这么衣冠禽兽的小老头。
  顾佩瑜:“知遇爸爸今天不在崇城,等你下次来再见一见。如果你在崇城,肯定要方便许多……我腿脚不便,又要静养,所以住在这儿,你来一趟不方便吧?”
  苏南没把自己完全是被蒙骗过来的真相说出口,笑说:“方便的,旦城坐高铁过来很近。”
  “你找工作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知遇说,他路子多,多少可以帮上一些的。”
  两个人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顾佩瑜又领着苏南去看她的画室。
  好多副新画的画,搁在窗边等着晾干,室内一股油彩和松节油的味道。苏南扫过一眼,作品笔触都还稚嫩,但能看出一些味道,大约是有阅历在那里的缘故。
  顾佩瑜指一指正自己正在画的——为了方便她坐在轮椅上作画,画板的支架都是特意调整过的,“这是23岁,我去爬雪山,在尼泊尔境内,遇到暴风雨,差一点遇险。”
  “您玩登山吗?”
  “也算不上,我喜欢的事情可多了,有一阵还想去当皮划艇选手。没跟知遇父亲结婚之前,我喜欢满世界跑。结婚以后就没那么自由了,生了知遇之后尤其,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带,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等知遇去读书了,我又要帮忙照顾一些生意,直到今年五月生了病,才彻底闲下来,有自己的时间。”顾佩瑜笑说,“我都想当时结婚太早了,还应该多在外面玩一玩的,现在想出去,还得劳烦一干的人。有的地方,有人帮忙,也是彻底去不了了……”
  她将目光投向画布上,暗云密布,风雪肆虐的雪山。
  苏南沉默着。
  她觉得,方才在客厅里跟她聊什么读书工作的顾佩瑜,并不是真是的她,现在这个才是。
  没自觉地,一句喟叹脱口而出:“山里挺安静的……”
  一时静默,苏南一怔,意识到自己兴许是说错了话,急忙去看顾佩瑜。
  却见她盯着窗外,脸上还是带笑,目光瞧着却有些寂寥。
  ——她这样喜闹,又想要满世界去闯的性格,这个山里的别墅,把她困在这里的别墅,真的真的是,太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佩瑜才又出声,笑说:“知遇怕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常让教插花的、教油画、教茶道的一些老师上来,都跟我年纪一样大,几个老太婆凑一块儿,能聊些什么?搞得跟搁一块儿等死一样……”
  苏南心里一咯噔,忙说:“阿姨……”
  顾佩瑜看向她。
  苏南在她面前蹲下,“我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十岁父亲去世。断了抚养费,我妈在工作之外,还得兼一份工……我跟姐姐都要读书,学费生活费,一样都少不了。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客厅里有人哭。起床一看,客厅里面没有开灯,我妈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地板上……我什么也不懂,看她哭,就过去抱着她——那是第一次,她把我推开。后来,她告诉我,她上楼崴了脚,进门去拿拖鞋的时候,第一下没够着,就那一瞬间,情绪一下就崩溃了,瘫在地上哭的时候,是真切地恨过我跟我姐姐。”
  顾佩瑜安静听着。
  苏南伸手,握住顾佩瑜搁在膝盖上的手。
  这并不是一双操劳的手,跟她妈妈粗粝,满是薄茧的手不一样,细腻白皙;然而也一样的干瘪,血管突出。
  一双,母亲的手。
  苏南低着头,“……我很无力,也很自责,妈妈在哭,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更什么都做不了——然而她却能清清楚楚知道我每一次的不高兴是为了什么。那个瞬间,我也是真正地恨过自己无能为力。”
  苏南顿一顿,“后来,我就尽量什么都不让她操心,尽己所能帮她分担负担——我其实是害怕,那晚她对我的抗拒,我直到今天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怕她哪一天真的再不接纳我了,我应该怎么办……”
  安静片刻,顾佩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一声,“……好姑娘。”
  亲情是一种刺痛又温暖的牵连。
  有时候,比真正剜心刻骨的痛苦,更让人不知所措。
  “聊什么呢?”门口传来声音。
  苏南急忙站起来,“……陈老师。”
  陈知遇走进来,往画上看一眼,“您又进步了。”
  顾佩瑜笑一笑,“刚开始你还说呢,我这人没有画画的天赋。”
  “那是激将法,刺激您的。”
  “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顾佩瑜笑看他一眼,“汤应该好了,你去厨房问一问,能不能开饭了。苏南这么远过来,一定都饿坏了。”
  “好。”陈知遇一笑,瞥一眼苏南,走出画室。
  这一顿饭,吃得和意融融。
  顾佩瑜丝毫不给陈知遇留面子,把他小时候的糗事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小到他大半夜从床上偷偷溜出去,跟另外几个捣蛋鬼去楼顶上偷偷喝酒;大到没拿驾照,偷了他爸的车,跟三四个玩伴一直开去了郊区,吓得他爸把他痛打一顿,零花钱扣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