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他们两个人,都太体面了。
  寒风一阵强过一阵,站立太久,靴子里的脚已经冻得麻木。
  陈知遇腾出一只手,把围巾给她掖得更紧。
  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刺一样地扎着,鲜血淋漓。
  先开口的,是陈知遇,“……对不起。”
  苏南使劲眨了一下眼。
  他一下午都坐在酒馆里,酒喝了很多,却不见醉。
  愤怒很快消退,只剩下让他浑身发冷的懊悔和痛苦,就跟门口那铲雪的铲子在他心脏上来了那么一下一样。
  他不记得自己上回哭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事。
  年岁渐长,到了他这个岁数,能让他哭的事情,已经很少很少了。
  然而,当他拎着酒瓶靠在石墩上,冻了一冬天的风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是真的哭过了。温度低,泪很快就凝在脸上。
  酒喝完了,烟只剩下最后一支,痛却依然真真切切。
  他的第一个“孩子”,有了又没了,而他在两个月之后才知道。
  又想到苏南。
  她是对他多失望,才能在遇到这样的事情之后,仍然对他三缄其口?
  以为在这段关系里他是稳操胜券的,原来其实不是。
  她这样年轻,无限宽广的天空可以任她去飞,如果她要走,他留不住。
  他拿什么留住她?
  日渐老朽的岁月?望而生畏的往事?实打实的“二婚”的身份?还是他的自以为是,沾沾自喜?
  “陈老师……”她喊了一声,却突然被他紧紧抱住,力气之大,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
  他没说话,隐约似乎……
  她愣了一下,要抬头去确认,却被他大掌死死地按住了脑袋。
  她不动了,伸手环抱住他。
  温热潮湿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她的颈间。
  风声肆虐,被石墩挡住的这一隅,一点微薄却绵长的温暖,让苏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
  过了很久,他哑着声音问她:“……疼吗?”
  摇头。
  “怕不怕?”
  “有一点……”
  “……是我混蛋。”
  摇头。
  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又问:“……真想走?”
  点头。
  顿了顿,陈知遇捉着住苏南的手,伸进自己裤子口袋里。
  苏南手给冻得没知觉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让她手指团着,然后缓缓地把她的手拿出来。
  拉过她的手指,在冻得发白的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掰开了她的手指。
  苏南睁着眼睛,不敢眨。
  陈知遇把躺在她掌心里的戒指,很不耐烦地往她手指上一套,“等领了证,你就早点滚!待我跟前碍眼!”
  风一下就静了。
  很久——
  “陈老师……”
  “老师什么老师,”陈知遇把她戴着戒指的手,紧攥进自己手里,没发觉自己手都有点儿颤抖,“赶紧回去,外面这么冷,不是让你待屋里吗,你跑出来干什么?”
  “……那你跑出来干什么,还穿得这么少。”
  “你管……”一句话没说出口,就看见她眼泪又落下来,“……哭什么?”
  苏南拿手背使劲抹了抹眼睛,“……你要等我吗?”
  “等。”
  “最多可能要三年……”
  “三年,我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