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两马并驾齐驱,祁遇白稳住身下的lambeth后直接大声朝马儿喊了数声halt!马儿听见他反复下达的指令,即便声音陌生也有了些反应,兼之背上的人用身体带得缰绳后收,它脚下狂奔了几百米后终于一点点放慢,可始终没有完全停下。
  “双脚脱镫!”
  “什么?”林南没听清。
  “把你的脚从马镫里退出来!”
  “我——”
  祁遇白沉声道,“听我的,把脚从脚镫里退出来,快!”
  他怕马再跑下去立时三刻就会把林南甩下来,到那时但凡有一只脚还在脚镫里卡着,身体必定被马拖着前行,后果不堪设想。
  “快!”
  林南在他的催促下终于鼓起勇气双脚脱镫,整个人立刻就像是麻袋里的豆子一样被甩得几乎散架。就在这惊险时刻马头于刹那间低下,林南整个人因为惯性直直地向前飞了出去。
  砰——!
  林南连喊都来不及喊,人就已经仰面摔在了马场附近的沙地上,四肢尤其是右边肩膀顷刻间传来一阵钻心之痛。
  “林南!”祁遇白大喝一声,调转lambeth的马头驱走疯马之后立刻双手勒绳急停,lambeth前掌离地,头高高仰起,口中急发出一声嘶号,片刻间堪堪立住。不过两秒时间马背上的人就已经翻身下马,快步奔到林南身边半跪下来,“你怎么样?!”
  “祁先生……”林南使了点劲想坐起来,立刻疼得五官发皱,“我右边肩膀好疼……”
  祁遇白一听这话就不再动他,匆匆一扫后正要开口安抚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声大喊:“小心!!”
  哒哒——哒哒——
  跟着两个字出现的是这串比刚才还要急促的马蹄声,激烈又无序,祁遇白甫一转头,只见疯马不知何时回转,居然已经快要奔到他们面前,如果踩到此时动弹不得的林南身上……
  他不及细想,身体已经抢在大脑的前面做出了决定。
  三秒过后,马身的阴影逼近,马蹄高高扬起,嗖一下从二人上方飞奔跨过,离头顶只差毫厘而已,尘土夹着沙砾随它的动作掉落到林南耳边。
  哒一声重响,马的后蹄落到两人头前数寸,接着越奔越远,片刻间已经离他们而去。
  林南惊愕地睁着眼睛,整个身体被祁遇白从上面罩住,两只曾在更衣室抱过他的手臂还撑在他脖子两侧——
  祁遇白竟然用血肉之躯在护着自己。
  时间仿佛顷刻间静止,周围的一切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眼前的这张脸和圈住自己的身体。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秒,祁遇白抬头确认暂时没有危险,便迅捷地翻过身去,神色恢复如常,低声问他:“还好吗?”
  “你……”
  你不要自己的命了吗?
  没等林南问出口,脚步声已经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章弘率先抢至两人身边,急声问他们的状况。马场的工作人员也都迅速赶到,三个教练在远处将马匹制住,lambeth则徘徊在几米外的地方鼻间粗粗地喷着气。
  “我没事。”祁遇白冷静如常,“林南受伤了,应该是手臂脱臼,意识暂时清醒。”
  此刻身体的痛楚慢慢回来,林南目光不离祁遇白,嘴里却禁不住倒吸了口气。几个人围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状况。
  章弘走开两步,对着电话严肃地喊:“担架立刻赶过来。”
  “祁先生……”林南微微抬了抬头,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想抬手抓住祁遇白的胳膊却发现自己右手动不了,没忍住痛又轻呼出来。
  “别动。”祁遇白低喝一声,“手还要不要了。”
  林南眼中眸光闪动,就这么睁着一对眸子定定地望着祁遇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只觉得灵魂都要被烧成灰烬。
  祁遇白却以为他是太疼,半跪在他身边回望他片刻,慢慢脱下手套,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
  “忍一忍,不用怕。”
  林南有无数想说的堵在喉间,望望身边众人,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嗯了一声,说:“有你在,我不怕。”
  第40章
  林南很快被送到最近的医院接好了手臂,好在冬天衣服厚,头盔质量也好,除了软组织挫伤以外没有其他要紧的,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救护车把林南拉走时祁遇白陪在车里,章弘负责替两人收拾好东西。祁遇白觉察到林南有话要说,一直情切地看着自己。可周围医生护士都在,两人默契地没有出声。
  到了急诊室,骨科大夫过来替林南做关节复位,林南疼得满头是汗,左手一直紧紧攥着祁遇白的手没松开。祁遇白就任他攥着,脸色寒得能敲下冰来。
  “林南是吧。”护士过来叫他,“先在这儿等会儿啊,过会儿有人过来叫你,再拿着单子跟她走。觉得不舒服可以躺着。”
  “嗯,谢谢护士。”林南觉得自己还成,就坐在病床上面朝着祁遇白,还没开口说话,祁遇白就命令他:“躺下。”
  “不用,我——”
  “躺下,别给大家添麻烦。”祁遇白的口气不容辩驳。
  林南只能点点头,左手撑着床沿慢慢将身体往下放,进行到一半背忽然被一只大手托住,动作小心地等他挨到了床铺才抽出来。
  床单有股消毒水味,闻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枕头又小又平,旁边还露出一截枕套里的布绳。
  林南头发被头盔压塌了一些,脸上还带点儿尘土,模样格外可怜。
  “祁先生。”他说,“你下午还有没有要紧事?”
  祁遇白没有什么一定要今天下午处理的事。但是早上发生的一切让人有点儿猝不及防,两人都需要时间各自消化,尤其是祁遇白。总之在林南身边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因此他心念一动,说:“有,我待一会儿就走。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嗯……”林南又一次把想问的话压在了心里。
  急诊室里人声鼎沸,众人来去如风穿梭进出,脸上都带着争分夺秒的肃杀神色。一会儿有人喊“大夫过来一下”,一会儿有人哎哟哎哟直叫唤,一会儿又有人因为插队加塞而争吵不休。
  祁遇白四顾片刻,转身替林南拉上了床围的淡蓝色帘子,将他与周围隔开了。
  “手机放在哪儿的。”祁遇白问,“我帮你叫助理过来。”
  林南看着说话的人,发现其实现在的奔云祁总也看着有些狼狈。发型被风吹得凌乱,灰一块白一块的马裤还没来得及换,袖子上也尽是尘色,就连五官也严肃地蹙在一起,看起来全无平日的体面。
  林南伸出左手去摸自己的右边口袋,够不着又有些笨拙,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人。
  祁遇白就俯身靠近,右手按住他的额头固定着他,左手伸进口袋里轻而易举地拿出了手机。
  “密码。”
  “啊?”林南神色一怔。
  “手机的密码是多少。”
  “哦哦……”林南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六个数字,是他跟祁遇白初次相遇的日子。
  祁遇白没觉察有什么不对,这个密码听上去不像有什么玄机,何况他现在脑中也很乱,顾不上跟林南打哑谜。
  他解锁手机后翻了翻通讯录,搜出何珊的名字打了过去。
  “喂!林南南,今天和你的祁先生骑马骑得顺利吗?”何珊的声音像清冽又轻快的泉水一样从听筒里流淌出来。
  祁遇白顿了两秒没说话,瞥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林南。
  “你好何珊,我是祁遇白。”
  “呃——”那头的何珊瞬间哑火,又很快反应过来,“祁总你好你好”,再配上一串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傻笑。
  “林南现在在慈佑医院急诊室,他受了点伤,麻烦你过来送他回家。”
  林南在一旁听着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明明何珊才是那个该跟自己寸步不离的人,眼下祁遇白却跟他说“麻烦你”。
  “啊?!”电话那头尖叫一声,“他受伤啦!”声音大到林南听得清清楚楚。
  祁遇白把手机拿远几厘米,然后嗯了一声,“我一会儿就先离开了,麻烦你尽快过来。”
  又“麻烦你”一次。
  “啊?!”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大喊,“你不管他啦??”
  这是什么话?讨伐吗?祁遇白被她弄得一时噎住,沉默片刻才说:“我没有不管他,我是有事。”
  “喔喔这样啊,那我立刻过去!”
  挂掉电话,林南神色紧张地望着祁遇白:“什么叫‘没有不管我’?”
  “没什么。”祁遇白淡淡道,“你这个助理挺咋呼的。”
  林南讪笑了一下,“她就是性格有点儿活泼过了头,做事挺靠谱的。”
  两人在这个帘子隔开的小世界里对视了几秒,气氛跟往常不太相同。林南突然小声啊了一下,“你站累了吧,这里没有椅子怎么办?”
  不过骑了一会儿马林南就觉得两条腿发酸,祁遇白策马急驰半晌,想必早就累了。他本意是想让祁遇白坐自己边上,谁知祁遇白环顾四周,说:“我坐到外面去。”
  走廊里有一排塑料椅子,供大家歇歇脚,在林南的视线范围之外。林南自然立刻在心里大声反对,可看了眼祁遇白认真的神色又小心地住了口。他实在摸不准祁遇白是怎么想的,能够奋不顾身保护自己却不愿意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儿,为什么会有人行为这样矛盾?
  后来祁遇白就转身走去外面,挑了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虽然躺在病床上的人看不到。
  一坐到椅子上,他就把背往后重重一靠,慢慢的、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椅背很矮,他的头就靠在冷硬的白墙上,眼睛缓缓阖上又睁开,有种从深渊中逃出生天的后怕。他背上不知何时出了整整一层汗,分不清是累的还是急的,里面的衣服冰凉湿润地贴着皮肤,让他很不舒服。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被风吹乱,落下一缕碎发到额头上。脖子上的汗跟尘土混在一起,深一道浅一道的很是有碍观瞻。头盔手套虽然脱了,身上的马裤跟长靴却格外引人注目,走廊间来来去去的病人跟家属许多都会朝他看上一眼,心里猜想这个严肃又疲惫的男人为什么会这副打扮出现在这里。
  祁遇白一向很反感被人围观,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他心中同样有千头万绪,一时觉得理不清,一时又根本没胆量去理。
  手机在衣服里震动了一会儿,他拿起来一看,是章弘。
  “老板,我到医院外面了。”
  “嗯,我现在出去。”
  他重新深呼吸了一回,这才站起身往里面走。刚走到门口就发现林南不知怎么变成了半坐在床上的姿势,帘子也拉开了,目光仿佛从没离开过门口一样。
  看见他过来,林南脸上立刻变成微笑。
  “我要走了。”祁遇白说,“章弘已经到了。”
  林南脸上的笑容又瞬间消失:“这么快吗?”
  “嗯。你就在这儿等着何珊,她来了再去检查。”
  林南垂着头,似乎有点儿失落,“知道了。”
  祁遇白在林南的注视下离开,走到医院门口,车停在很醒目的地方。
  “老板,回柏海么?”
  “嗯。”祁遇白说:“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
  “您没受伤吧?”章弘问。
  马场里他赶到祁遇白身边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当着林南的面他没有多话,现在两人独处才问出来。
  祁遇白坐在后排沉默了片刻,慢慢道:“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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