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穆清解释道:“大家昨晚都喝的高兴,徐导也猜到没几个人能起来,索性放了一天假。”
  那你呢,你又是大明星又是制片人的,即使剧组不开工也应该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你忙吧?
  看到穆清坐回沙发又拿起笔记本电脑开始忙碌,陆离默默闭上了嘴,走到餐桌边上开始吃早餐。
  想着自己刚刚想通的那些事,嘴里吃着日理万机的穆清抽空做的美味三明治,陆离愈发觉得自己之前对穆清那些莫名其妙的敌意实在是有点操蛋。
  正思寻着怎么和穆清为自己之前种种不合时宜的表现道歉呢,突如其来的,一个记忆片断闪现在了陆离的脑海里。
  似乎是在某个逼仄的空间里,似乎是在车厢里,醉醺醺的陆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他两只手往旁边胡乱抓取着。
  终于,被他抓住了个东西,陆离猛地拉扯到自己面前,模模糊糊地看到是条领带,上面领带夹镶着的蓝宝石一闪而光的光芒仿佛深海浮现的磷光。
  陆离扯着那条领带当话筒,他像是要发表重要讲话似的,扯着他的破锣嗓子卖力吼道:
  “穆清,你给我等着,我总有一天要超过你,要胜过你,向全天下人证明我比你厉害。”
  抒发完雄心壮志的陆离,这才有功夫顺着领带往上看去,想看看领带的主人兼后排唯一的听众,对自己的伟大目标作何感想。
  可他已经迷糊地快睁不开眼了,再边缘不断漫漶开来的画面中,他最后只来及得看到扣到最上面一格的衬衫领扣上,一截白玉似的下巴,和两片粉白色的极薄的嘴唇。
  那极薄极好看的嘴唇慢慢勾勒出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
  模糊不堪的视线的最后,陆离看到领带的主人对他笑了。
  啪——
  陆离的手登时就松了,银制的刀叉落在磁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要说记忆里烂醉的陆离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的对象是谁,现在清醒的陆离,立即就反应了过来。
  这才刚刚幡然醒悟,转眼就回想起了昨晚干的操蛋事,陆离整个人就熄火了。
  可惜这熄火的时机也不太对,正进行咀嚼工作的身体也不吝于给陆离颜色看看,还未吞咽的三明治直接梗住了。
  被呛得连连咳嗽的陆离拿起杯子猛灌,已经没法看向沙发的方向了。
  陆离简直要哀叹了:
  陆离啊陆离,何苦要执意作死啊。
  第32章 穆清有问
  【这目光望得陆离心口发烫。】
  穆清放了杯酸奶到桌上,透明的玻璃杯因为放着冰镇的酸奶,外壁迅速结起了一层层薄薄的雾气。
  陆离硬是专注地盯着那层水雾从无到有的全过程,仿佛最后能生成一张春宫图似的。
  直到穆清把酸奶推到他面前,陆离才假惺惺地说道:“谢谢,谢谢。”
  唉,收留宿醉的他,纵容他睡懒觉,保留了他的洗漱用品,往客用卫生间里放了一整套的天价护肤品,特地给他做了冷盘早餐,这会他一吃完早饭,又从百忙之中给他倒酸奶……
  唉,天王穆要是想体贴,那简直是体贴到令人发指啊,完全体贴界的头号大师。
  穆清又问道:“家里还有鲜牛奶和椰汁,也有豆浆机和榨汁机,你想喝什么就说,不用客气。”
  尴尬又愧疚的陆离简直欲哭无泪:我并没有客气啊,倒是您太客气了啊喂!
  陆离连忙说道:“不用,不用,酸奶就好。”
  穆清看了眼喝着酸奶表情却蛋疼的陆离,顿了会,又问道:“要是酸奶太酸的话,可以加一点蜂蜜,需要吗?”
  陆离闻言,立即怒吞一大口酸奶,然后对着穆清展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不用啦,都挺好的,穆哥你实在太体贴啦!”
  大抵是难得看到陆离对他不再眼神躲闪,而是直面他,甚至算是在讨乖卖巧,穆清多注视了陆离两秒。
  反倒是陆离一秒怂了,对着穆清的视线有些撑不住笑容,立即又拿起杯子猛灌酸奶。
  穆清到没有立即坐回沙发拿起笔记本电脑继续回邮件,而是坐在了陆离对面,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如果可以,我想想听听你的意见。”
  升级版陆离牌弹幕机的八卦小火苗瞬间点燃:
  我听到了什么!?
  全中国最闪耀的明星、万千女性甚至男性的梦中情人、大满贯影帝——穆·汤姆苏·清,竟然一直饱受某个问题的困扰?
  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让天王甚至需要向一个未成年少年咨询意见?
  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让我们前方特派记者陆·八卦·离,为大家带回最新的报道——
  陆离一双左闪右忽的眼顿时回了眼眶正中央,他目光笔直地望向穆清,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兴奋与好奇,陆离问道:“当然可以,穆哥你尽管说,什么问题啊?”
  穆清看着陆离这副八卦之魂随时要破体而出的样子,只觉有些忍俊不禁,但他此刻的表情控制显然比徒劳的陆离要高明不少,穆清顿了一下,开口说道:“我想的是谢鼎臣的问题。”
  升级版陆离牌弹幕机激情澎湃:
  是谢鼎臣的问题!
  那就是说穆清在演戏上遭遇瓶颈了!
  哈哈哈这可比所有的八卦都来得激动人心啊,堂堂大满贯影帝穆清,竟然在演戏上有了疑惑,要找他这个新人不耻下问,哈哈哈哈爽哉爽哉!
  陆离屏气凝神地听着穆清继续说道:“在剧本里,在吉祥为他牺牲后,谢鼎臣陷入了大低谷,这虽然不是他最生死危机的时刻,也不是剧情的最大转捩点,可这是谢鼎臣人生观、价值观乃至世界观的转捩点,从思想层面来看,它至关重要。”
  原本还抱着杂乱心思的陆离,听着穆清的陈述很快也沉浸在了《为相》的故事里。
  这就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在现今浮躁且浮华的圈中,演员们能按照剧本按部就班地演绎就是最大的敬业了,可还有穆清这样的演员,从好莱坞金身归来,从大荧屏俯就小荧屏,却依旧能这样深地琢磨他的人物,甚至已经深入到了心理学和哲学的层面。
  总是云淡风轻的穆清此刻的神情是专注的,眉目间充盈着某种郑重而厚实的气蕴,他慢慢说道:“我的问题就是,通常而言,一个人的三观是紧密连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谢鼎臣因为吉祥的死而看穿了官场政客们的丑陋嘴脸,甚至天潢贵胄的傲慢冷漠。”
  “从他后来的行事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宁折不弯,选择玉石俱焚亦或黯然退场,他选择了去适应了官场的规则,某种程度上是妥协也是迎合,可以看出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有所变化,可从始至终,他的价值观却没有变,不论他贿赂也好结党也好,最终的目的却还是为苍生民计。”
  陆离有些说不出原因,他看着此刻平铺直叙的穆清,他的音调没有太大的起伏,也没有任何情绪化的修饰,仿佛只是在分析一个命题亦或解析一个产品,冷静,客观,从容不迫。可陆离偏偏却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触动。
  陆离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片场,透过镜头和人群,不远不近地看着谢鼎臣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
  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陆离都没有饰演过谢鼎臣,所以他从未尝试过代入这个角色。
  可不论前生还是今世,不论是四皇子还是书童吉祥,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真正了解谢鼎臣的人,前者是欣赏和钦佩,后者是孺慕甚至崇拜。
  每一个寻求权势的人都会高呼自己是为苍生而呕血,然而失去吉祥后的谢鼎臣,只是衔枚疾进,对他滚烫的初心不再诉说,缄口不言地趟过漆暗的无边官场,却真正身体力行地做到了为苍生而呕血。
  此时此刻的穆清,微微皱着眉的样子,正像是曾苦苦挣扎过的谢鼎臣。
  陆离都不能分辨此刻是穆清的原音还是谢鼎臣的语气,这清冽的声音问道:“身陷泥沼,心向光明,这自然是崇高而伟大的,可这也是艰难到近乎理想化的,权力诱人,官场食人,谢鼎臣是怎么做到的,他真的能做到吗?”
  穆清定定地望住陆离,如此问道。
  这目光望得陆离心口发烫。
  说来也神奇,前世两人并肩天王之位,都有满贯影帝之实,合作了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部戏,却没有像此刻一样,坐下来对着剧本中的人物和故事进行探讨。
  这真的是第一次。
  而陆离也是第一次觉得激动,因为真的,同龄人中没有和他地位实力都相似的人可以促膝长谈,和资深的老戏骨们交谈固然受益颇多,可却不会有惺惺相惜的幸运感。
  偏偏是在陆离重生以后,当他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时候,已经高处不胜寒的穆清却愿意坐在桌边,向他倾诉自己的困惑。
  这真是莫大的认可,陆离愿意承认自己的荣幸。
  第33章 陆离有答
  【陆离落荒而逃。】
  洁净的地面上蘸着来自天边清浅的光。
  落地玻璃上倒映着颀长男子和玲珑少年的剪影,两个停顿不动的剪影仿佛一帧定格的抽象画面。
  陆离撑着下巴,一双秀气的眉微微蹙着,若有所思。
  《为相》这样一部谢鼎臣为绝对主角的剧集,虽然出于为了现实的考虑,谢鼎臣并非所有行为纯洁无暇,但思想上却觉得要符合道德主流,要绝对的光明伟大正义,像一个超级英雄。
  谁都想扮演超级英雄,可以吸粉无数可以名利双收,可谁会像穆清一样来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出身贫寒受尽苦楚的谢鼎臣,在后来平步青云之后,在见识过泼天富贵滔天权柄之后,还能始终俯身大地,处处为黎民百姓考虑?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就在其几乎不可成为,那到底怎么成为?
  陆离明白,陆离太明白了,如果不能理解清楚人物的思维,不能理出一条贯穿一线的逻辑,演员永远无法完全地演绎出人物的风貌,就一定会有隔膜感和疏离感,再怎么逼真,都只能拙劣地模仿,因为无法通透地理解所饰演的角色,也就无法完全地共情和带入。
  或许追求娱乐放松的观众看不出其中的差异,可一个苛己的演员决不能接受这种情况。
  陆离终于开口了,这对15岁的他来说会是个晦涩甚至无法理解的问题,可对27岁已经历练无数的他,不会是个无解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往深了想可以这样理解,吉祥的死,到底是让谢鼎臣开始质疑自己,还是开始质疑世界?”
  一个15岁的少年开始哲学层面的侃大山,这场景还是比较唬人的。
  穆清微微挑起了眉梢,随着升起的似乎还有某种讳而不言的情绪。
  穆清细听陆离继续往下说。
  陆离斟酌着说道:“大部分人在遇到颠覆认知的事情过后,都不会选择质疑世界,他们会痛苦会退缩会麻木,其根本应该是否定了自己,放弃了原来的坚守。他们不只接受了世界的规则,而是融入了世界的规则,沦为他们曾经最厌恶的人。”
  “因为选择质疑世界实在太痛苦了,与大流背道而驰,这需要太大的勇气和心力,不然驰不了几步就被碾碎了;而且太孤独了,逆流而上是一条绝路也是孤径,几乎没人敢走,人生这么短,大家不想为难自己。”
  满嘴说着假大空,陆离心有点虚,可穆清认真聆听的模样给了他不少动力,然他继续把嘴炮开下去。
  “谢鼎臣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改变了,可这不是堕落,而是更全面的认知,让他了解光明外的黑暗,他真正改变的是他的方法论,帮助在他更全面认识的世界中如何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价值。”
  “为什么他的价值观没有变呢?谢鼎臣从贫寒中来,他深深了解着贫瘠的土地上贫瘠的人民,保护和帮助他们是他毕生的理想,人民是他的信仰,因此当他实现理想的手段崩塌之后,这信仰没有让他破碎也没有让他疑惑,千万受苦的民众让谢鼎臣坚信自己没有错,错的是只逐名利的朝堂。不忘初心,我觉得这就是谢鼎臣最可贵之处。”
  “谢鼎臣的伟大就在于,他身陷泥沼,却绝不成为泥沼,他把与朝堂乃至整个私利导向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压力抗在肩上,痛苦了一生,也绝不为了片刻的轻松而沉沦。”
  等全部说完,陆离又怒饮了两大口酸奶,权当解渴了。
  陆离这会才想起,自己重生小了12岁不错,可穆清也小了两岁啊。
  此时的穆清可是25岁呢,到底比陆离差了两年阅历,正是这两年的差距,给了陆离底气在他的宿敌面前逼逼。
  哦对,往后他可不能再把穆清称呼了宿敌啦。
  重生之后纠纠结结了几个月,陆离总算是放下了他的执念。
  他依旧热爱他的演艺事业,也依旧把超越穆清当做他的目标,却不会再把穆清当做他的假想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