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何绍礼不睬她,他望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握拳时候骨节突出,充满着男人特有的力量美感。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猜,你我两个人之间,谁曾结了两次婚?”
  江子燕愣在当场。
  他没有看她,一字一字地说出隐藏在内心最大的秘密和矛盾。“江子燕,你和我领证前还结过一次婚。”
  ☆、第 34 章
  江子燕愣在当场。
  他没有看她,一字一字地说出隐藏在内心最大的秘密和矛盾。“江子燕,你和我领证前还结过一次婚。”
  江子燕耳朵里嗡嗡发响, 手脚发麻,最初听到自己充满黑暗绝望的童年, 她也不过安而静的蹙眉, 并不十分在状态。如今仿佛自崖而奔, 措手不及。
  她压着惊怒,很镇定地说:“……何绍礼,你疯啦!”
  何绍礼笑了笑, 眼中殊无笑意,他低头承认了:“刚知道我可能戴了绿帽子那会,有一点受不了。”
  江子燕霍地站起来,目光雪亮,死死地又严厉地瞪着他。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何绍礼表情, 一根毫毛都没错过, 随后就判断他确实没有在骗自己。
  就仿佛悬而未决的霹雳,击中了天灵盖, 江子燕只觉得站着都在发抖。如此天大的事情,他怎么不早告诉她!
  大三下半学期, 江子燕依旧没有任何求职的打算,也不打算“找”工作。
  她从小在敌意尖锐的环境中长大,伪装顺从太久,不想再做好员工,更对那些稳定的公职不感兴趣。何况她身上那股冲天野心,根本不像是乡下地方走出的姑娘。
  那会互联网行业依旧处在泡沫繁荣阶段,是虾是蟹赶上风口,几乎都能靠着信息不对等赚得盆盈钵满。江子燕拒绝国际知名互联网的offer,准备先和当时几个大学同学开一个互联网外包公司。
  就在那年,楼月迪更新营业照,需要出示户口的时候,她发现女儿的户籍居然在几年前就被转移走。等托人去派出所查档,发现“江燕”的婚姻状态居然是“离异”。
  江子燕大学毕业后,可以凭借高级人才招引政策,把户口迁在本市,几乎十拿九稳。但江子燕既然不打算按部就班的当员工,就需要考虑别的路径。与人才吸引政策相比,当时本市户口监控更松,外籍嫁入本地,夫妻六个月可以迁入。还有一个办法,是买房。
  她对身份问题有莫名的执念。江子燕精明胆大,另一方面,终究是一个涉世不算太深的乡下女孩。何绍礼看得很准,江子燕身上有隐藏很深的小地方局限性,她坚强到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却没有很多机会和时间来真正开阔眼界。洲头镇熟人社交为主,芝麻大的小事都要“托人”,以至于江子燕隐隐担心“她一个外乡人,万一在大城市里找不到关系,万一中间出了差错,万一落不了户怎么办,万一……失败了回去怎么办”。
  更或者,江子燕内心深处敬畏的东西,已经被楼月迪彻底的阉/割干净。家乡这个词,从小到大只带来巨大幻灭感,那种灭顶的疼痛,能逼着她付出一切代价去避免万一。
  江子燕为求百分之百的稳妥,大四开始就从容地到黑市找了婚姻黑户中介,她准备以“江燕”的身份结婚,只等到时候落户、离婚,处理完毕再回家乡注销一个身份证。到时候,人们知道“江子燕”是 f 市区的人,并不能查到她婚史。毕业后注册法人,她也能堂堂正正地以此资格,在本城申请为扶持减税高科技企业。
  她自认巧妙的利用漏洞,百密一疏。楼月迪连夜坐飞机赶来,冲进教室,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扇了坐在前排江子燕一个响亮耳光。随后以向学校告发真相为由,逼着女儿毕业回洲头县工作,应聘成为一名幼儿园老师。创业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江子燕在毕业典礼匆匆出现,再没有和本科的任何同学联系。
  新名字中间,是个“子”,江子燕自己选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当从小就活在地狱当中,懂得哭诉没有用处,也无非是越难过越沉默罢了。
  这件事,同样给予楼月迪无以伦比的打击。餐馆老板娘从那时候起,苍老不少,开始酗酒,和餐馆里一个年轻厨子不清不楚。对方满脸青春痘,好赌,喜欢斜着眼看人。楼月迪甚至还为那个厨子买了辆代步车,不过,车主的名字掩耳盗铃的写得是江子燕。
  “小燕你看,妈妈对你多好,这种时候还想起你。”楼月迪温柔地说,她的情绪只有喝酒的时候才会稳定,“这车先给他开,等你以后会开车了,再留给你。”
  江子燕在酒气熏天中维持沉默。她已经知道,自己大学时期寄回家的全部奖学金和钱,连餐馆大部分的收入,都被楼月迪转手送给厨子去打麻将。楼月迪真的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女儿的前途,她好像只想拉着什么人,坐上那条在黑暗湖水里逐渐下沉的人生大船。
  楼月迪扣着江子燕的所有证件,不喝酒的时候会流眼泪,让女儿赶紧嫁人找个“接盘货”,喝醉了则又哭又打。母女之间剩下薄冰的温情,越消磨越快,最后只剩下机械的“欠债”“赚钱”“还钱”。
  江子燕在家帮着母亲打理半年的餐馆,又考上了和f大同市齐名的u大研究生。研究生开学已经一周,她把本科赚来的所有私房钱都留给母亲,从厨子那里取了旧身份证,再次逃出家门。等重新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火车站外面下着倾城大雨,江子燕做错了三辆公交车,终于来到校园,仿佛这里有什么宿命在等待。
  何绍礼记得他第一次看到江子燕,是u大的体育场。
  兰羽爱出风头,很活泼地报了个十佳歌手的竞赛。他被学生会拉上去和其他大一新生做搬矿泉水箱的苦力,高高地站在台上,透过帷幕,能清晰看到下面所有观众。演出没开始之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但目光所及,前排一直有个长发女生,穿着土气又空落落的桃红色毛衣,静静站着等人,像只孤独的左手,死不回头,只留背影。
  实际上,她那会就已经成为别人名义上的“妻子”。
  何绍礼的那股嫉妒和憎恨,至今都是困在琥珀里的天牛虫。
  夜已经深了,何智尧已经睡着,他的父母在外面小声地说着话。
  何绍礼除了面色铁青,其他还好,目光依旧酌定。江子燕则在仔细查看完自己的户籍后,如同当头一棒,当年出国的手续,都是何绍礼□□,从没想起查看。但即使她自诩心志坚定,依旧不想相信如此大型魔幻主义在自己身上上演。
  她喃喃说:“我就为了个户口和陌生人结婚了?我当时究竟怎么想的……”
  何绍礼笑得有些瘆人,他曾经原话质问过她。江子燕当时的表情镇定又绝望,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绝不、绝不、绝不会懂得她曾经过的生活。
  后来江子燕失忆,他不顾家庭的坚决反对和何穆阳的咆哮,仓促地领完结婚证。
  签字的时候,民政大厅上的灯光落在她纤细睫毛,留下凉薄的影子。何绍礼探身过去,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江子燕连挣扎的意图都没有,哈欠连天,又靠在轮椅的垫子中沉沉睡着了,表情是毫无顾虑的轻松。
  当何绍礼和医生交谈完她的近况,准备走进病房的时候,他听到江子燕对着护工柔声说:“您信吗,我真的不在乎这孩子爸爸是谁。不管他是小偷还是国王,对我都没差别,我都没有兴趣知道。”
  因为还在创伤恢复期,她的口齿有点含糊不清,会把“不在乎”说成了“bo不在乎”,“国王”说成了“bo王”。
  何绍礼站定不动,护工尴尬地说:“……孩子总需要爸爸啊。”
  “如果以后孩子问我,为什么会想生下他,我就会回答他,我生你是为了创造美好记忆。因为我生了你,我的过去就只是你,我的过去就是完美无缺的。我不需要恢复记忆,我有我的宝宝就够啦。”
  好吧,也在那个时候,何绍礼安慰自己,她失忆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大多时间,他难以和江子燕同负一轭。太多情绪因为她而起,对抗、纠缠和控制欲,以至于都见不得他们的儿子哭,但何绍礼是真的想让她开心。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是怕你这性格听完后,只会带着胖子逃跑。”何绍礼直言不讳,他说,“你最初失忆的时候,每次在医院见到我,都像老鼠见到猫,身体也总在起伏。这次回国,我也搞不清楚你想法,你状况不稳定,我难道不应该更谨慎点吗?”
  江子燕脸红一阵青一阵,她森然地追问:“可你现在又决定告诉我——”
  “我现在不告诉你,也瞒不了多久。”他轻描淡写地说,“就怕你打着避嫌的旗号,再拐带胖子从家里搬走。江子燕,我同你说过,我这里不是酒店。”
  江子燕喉咙彻底被堵住。她想到就差交订金的房子,就差了一步要提出告别。本来今晚只是随口试探几句,万万料不到何智尧开口首次叫她妈妈,再加上何绍礼又连续爆出那么大的料,所有都又乱了阵脚。
  她定了定神,硬着头皮问:“你还有别的事,想要告诉我吗?”
  何绍礼看着她,江子燕整张脸苍白,唯独眸子如同擦着纸火样发亮,让人忍不住猜她心里想着些什么。他便说:“你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吧。”
  江子燕一时之间自然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心里五味陈杂,忽地“呵”地笑了声,又迅速板起脸,神情满是自嘲和迷茫。
  最初失忆,她还勉强安慰自己,年少轻狂,谁没做过几件荒唐事。后来回国,又松了口气,发现自己过去也并非一无是处。但此时此刻,江子燕就像拆开了何智尧的过期薯片,里面百分之八十七的氨气都已经变了味不说,而剩下百分之十三奇形怪状的缩水马铃薯条,全部都是过去黑历史留下的渣渣!
  她挑了个简单的问题:“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之前结过一次婚的事?”
  他眼眸中不无冷意:“爸应该知道点,虽然他从来没提。其他人么,你瞒得很好,至于那些瞒的不好的,我也帮你遮掩过去了。”
  她挑眉问:“兰羽不是找了私家侦探查我,她知道这件事吗?”
  何绍礼闻言倒也是微微地笑了:“小羽啊,她真的很单纯,有点不太爱动脑子。”
  这词是好词,笑也一如既往地深情动人,但何绍礼评价起青梅竹马的口气,并不太走心。江子燕再略微想了想,觉得兰羽应该不知道这事。不然今天见面,她绝对该提出来羞辱自己。
  何绍礼顿了顿,反问她:“子燕姐,你今晚开始,三番四次的打听小羽,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子燕已经重新被他拉着坐下,整个人依旧无法自处,但目光略过何绍礼面容的时候,她突然相信以前是对何绍礼有过真感情。人即使失忆,终究无法全面纠正自己,每个人从来都只有一种偏爱的类型。她好像确实比较钟情聪明人。
  “我今天上班,在公司里碰到兰小姐啦,她好像和我老板认识。”她有气无力地交代,又忍不住说,“我的男老板和她看上去很亲密——我没有恶意,就是想提醒你。”
  何绍礼没什么表情的一耸肩,江子燕见他这样,也点到为止。她现在如坐惊涛骇浪之巅,无非抓住什么思绪随口就问什么,此刻火烧眉毛,也顾不上兰羽。
  她又蹙眉想起了会,再忍不住问:“我认不认识那个第一次和我结婚的人?”
  他奇异地笑了:“你对他好奇,那我明天帮你查查?”
  何绍礼语气好像突然又坏了,江子燕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我只是想确定,这个人的存在以后会不会伤害我。”
  老实说,她可不想再去应付第二个何绍礼了!
  这感觉好像又回到最初的失忆状态,头发被剪短,满脸倒霉相地坐在床上认简单汉字。云何纵心令住恶法,什么女阎王女煞星,所有骄傲都像大厦般塌了,也许这些骄傲从来就不重要,它们本身最初就没真正存在过。
  “江子燕?”
  五味陈杂的这个时候,何绍礼叫了她,江子燕下意识地抬头,他的口吻像圣诞前的冷雨,新鲜冰凉和沉寂。
  何绍礼淡淡地说:“世界上任何想伤害你的,必须先踏过我。”
  江子燕瞬间屏住呼吸,转头专注地看他眼睛,五指扣紧着沙发缎面。但也只有几秒,她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好,你不要忘了你的话,但我也得想一想,我需要自己想一想。”
  何绍礼不动声色地追问:“你打算继续住在我这里想吗?”
  江子燕略微狼狈地避开他的凝视,坐在满堂客厅冷淡又温柔的高级银灰色调里,心一跳一跳的。
  在此之前,她还疑惑何绍礼过于莫测的态度,现在真相大白——什么童年很黑暗、人生很复杂、人总是很难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这些高明的鬼话,早几年能写卖惨型ps申请常青藤奖学金,却绝对不能成为在真正感情里撒谎的理由。如果何绍礼曾经对她动过半点真情,就绝对不能忍耐这种天大欺骗。
  何绍礼不像她,他从不说狠话,但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到最后是不能打折扣的。她如今也不用费心想,怎么和何绍礼保持距离了,他绝对会报复她的,就权看程度如何了。
  江子燕想了想,终于不好过河拆桥,轻声说:“如果你不赶我的话,我还是想尽量多陪陪智尧的。”
  雨再断断续续地,像难啃的骨头样,下了三天,温度慢慢扑上来,夏天就这么多雨的开始了。
  最近,她没在公司看到傅政。这样也好,避免了两人因为兰羽可能引发的尴尬。自从那晚在从何绍礼口中听得自己的童年,那盘旋在心底的凉意很久都持久不去。但剩下的深夜,她又恢复安宁无梦的状态,甚至隐隐松了口气。
  没有再梦到过母亲。
  早在前几年,楼月迪因为心梗去世,母女间的故事随着江子燕失忆,彻底地落下帷幕。所有痛苦、反思和追悔,已经成为过去。活着的人还努力活着,一切也就这么过去吧。
  除了在教育儿子的时候,江子燕才感觉到遗传的力量。
  她曾为何智尧买了块小黑板,想教他数学。但大多数时间,何小朋友看见了那黑板,都远远地绕道走,反而江子燕自己在上面划来划去。她之前给自己布置了新的任务,要学会盲打,其中的诀窍是要记住asdf和jkl;这八个键。刚开始学,动作总是有些迟钝的,颇有何智尧认拼音的风姿,整日在小黑板上默写键盘位置。
  也是这时候,江子燕发现自己偶尔的教育模式,多像曾经的楼月迪。何智尧明明被她逼得都快哭了,她却不抱他、不哄他、不安慰他,还继续骂他,逼得自己心冷硬凶狠,和楼月迪一样。
  何智尧周末被送往爷爷家前,又被江子燕逼着认完几个大字,学了点数学,过程中还被她恨铁不成钢地拧了脸。等结束母子友好的课程后,他闷闷不乐的,单手抱着变形金刚。
  此刻,何小朋友听完妈妈的问句,有点不明所以,圆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刚才,”江子燕比划了一下,她垂下眼睛问,“我让你读了八遍课文,你心里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何智尧懵懂地看着她,他潜意识里觉得这问题有点不大好回答,但还是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江子燕半点都不相信。
  “可是我刚才对你很凶。”她咬唇,每当控制不住急躁骂完何智尧,纵然是隐约后悔,却有点放不下架子道歉。这大概是当家长的威严吧,有点可笑,却存在着。
  何智尧没吱声,低头专心把玩着变形金刚,过了半晌,他认真地回答:“我不讨厌你,因为你一直都很凶。”居然破天荒地说了中文。
  江子燕愣住,又开始思考起她怎么“一直”都很凶。唉,以后还是多赚钱,请幼教名师好了。给自己孩子当老师这事,真的太伤感情了。
  反倒是何智尧扣完这顶大帽子后,也有点心虚,他拽了拽她,小声地说:“姐姐,’一直’怎么说啊?”
  何智尧的英语很好,已经能用虚拟语态写点东西了。她直接就教他一个高级词汇:“constantly.”
  “……坑死蛋特嘞。”何智尧心不在焉地重复着,他被她喂了点蜂蜜水,再把小胖脸安静搁在妈妈的手臂上,感觉十万分的纠结。江子燕十分钟前才板着脸骂完他,又严厉地罚他站,但现在,他又觉得特别舍不得离开她了。
  唉,可也挺想去爷爷家玩的。何小胖子忧伤的看着窗外,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总是布满了各种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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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元宵节,从大年三十到现在,有收到评论里43声新年快乐~~~
  谢啦,也祝诸位大人鸡年大吉 ^^
  我说过这文是我的玩具,它也会是你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