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沈韶光报了几个招牌菜菜名,又问要什么酒。
  那人却摇头。
  沈韶光笑着说了“客人稍候”,转过身来,皱一下鼻子,回了厨房,把菜单报给于三。
  这几位客人虽不吃酒,却吃到很晚。沈韶光送走了另外两位熟客,便自回厨房去做自己人晚饭。一边拿小刀片划鳝丝,一边微皱着眉,外面几位客人沈韶光觉得自己被迫害妄想症又严重了。
  “店家小娘子”外面客人叫。
  沈韶光扬声答应着,“来啦”
  “几位客人有什么吩咐”沈韶光笑问。
  却不想坐在最边上食客突然站起,去扣沈韶光肩膀。
  沈韶光常年干体力活儿,很是灵活,再加上本来就有些下意识提防,竟然错后一步闪开了。
  那边正在收拾碗筷阿圆爆发出与她身形不符反应速度,两个盘子挥洒着汤汁朝着食客袭来,那抓沈韶光食客下意识一闪,手再次抓空。其余几个食客也动了,厨房里于三和阿昌听见动静也出来,霎时一片乱斗。
  这五人目标显然是沈韶光,于三替她挡了一下,“快跑”说着手里砍排骨大刀打个旋儿,砍在一人脖子上,那人应声而倒。
  沈韶光知道自己是个拖后腿儿,听话地往外跑,边跑边喊“有贼”,但今天天气不好,又有点晚了,旁边店铺都已经打烊,街上也没什么行人,并没有人过来。
  阿昌拿着擀面杖帮忙,却被其中一个贼人一脚踹倒在墙上,那贼仗剑正要刺阿昌,却被阿圆拿大汤罐砸在头上,登时头破血流,萎在地上。
  五个贼人中为首那个和另外一个鹰鼻子突过于三身旁,鹰鼻子扣住沈韶光肩膀,那为首把剑放在她颈上:“都别动”
  于三、阿圆、阿昌投鼠忌器,都不敢再动。
  三个贼人挟持沈韶光退回他们坐大堂内侧,于三三人跟着,与他们对峙。
  沈韶光干笑:“几位好汉,有事说事,不值当这样儿。若是缺银钱,柜上尽管拿走。若是不够,后宅还有些。”又招呼,“阿圆,阿圆,去后宅搬银匣子来”
  “别动”那贼首挪开剑,用胳膊勒住沈韶光脖子,低声喝道。
  沈韶光被勒得咳嗽两声:“郎君轻一些,有话好好说。你勒死了我,大家鱼死网破,多不划算”
  那贼首果真松了松。
  沈韶光便知道他确实有所求,不是纯粹反社会,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撕票儿。
  “让你人扔下刀棒”贼人要求。
  沈韶光这会子却光棍儿起来:“那你还是勒死我算了。”
  “你以为我不敢”那为首贼人说着手下使劲儿,沈韶光登时面色发红,喘不上气来,脚也乱蹬。
  贼人松开一些:“扔下刀棒”
  沈韶光大口喘气,却还笑了一下,“你这不是做买卖做法。若都扔下刀棍,我们就纯成了砧板上鱼肉,任你想怎么剁就怎么剁了。买卖不是这样做。郎君尽管说到底想要什么,只要能活命,我们无有不遵从。”
  阿昌手本来在抖,一个劲儿地看于三和阿圆,听了小娘子话,又握紧了大擀面杖。
  那贼首沉吟了一下,先示意鹰鼻子去看两个受伤倒下,结果发现有一个死了,有一个只是晕了。贼首看了于三一眼,于三面无表情地架着大砍刀。鹰鼻子在里面把店门销上,又扯了内衣布给晕倒同伴裹伤。
  贼首松一松勒着沈韶光胳膊:“小娘子倒着实是个水晶心肝,难怪能得京兆少尹喜爱。”
  沈韶光干笑:“侥幸,侥幸罢了。”
  贼首撩撩嘴角:“不知这样有胆色,又聪颖小娘子,能不能让林少尹与我们谈一笔生意你拿件信物,让那个拿木杖送去林府,约他来见”
  难得这样“报警”机会,沈韶光高速运转大脑,看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要是林少尹也是穿越人士就好了,饼上用果酱挤个sos就可以。
  或者也弄个藏头诗只怕太明显了,贼人都能看出来,不明显了,林少尹也看不出来。
  还是从典故上着手吧,但愿这几位不是提刀能杀人,拿笔能作诗也只好赌一赌。
  沈韶光笑道:“却也没什么信物,我给他写个笺子吧。”
  沈韶光正琢磨“报警短信”,却听得有人敲门。
  贼首示意沈韶光说话,沈韶光扬声道:“今日打烊早,我们拜牛郎织女乞巧呢。客人改日再来吧。”
  外面脚步声远去。
  守在门口两个贼人走回来,却突然听得“砰”一声,门竟然被撞开了。
  两个侍从和林少尹站在门口。
  沈韶光笑得发苦,就三个人不知道林少尹和他侍从们战斗力怎么样。
  贼首笑一下:“正好,省得小娘子传书了。”
  林晏缓缓走进来,“你们想要什么”
  “只求少尹写道手令,让我人混进大牢探望一下故人。”如今犯事儿道士们由刑部、大理寺与京兆会审,人犯便关在京兆府牢房中,并未移送他处。
  “少尹放心,我们只说两句话,可以让你人跟着。”
  林晏看着贼首,点头:“可。”
  贼首没想到这位绯袍高官这么好说话,不免有些愕然。
  “还有吗”林晏淡淡得问。
  “剩下自然就是求少尹行个方便,让我等出城。”贼首保证,“我等出了城,自然放了小娘子。”
  林晏看沈韶光,沈韶光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哀哀婉婉地叫道:“晏郎我怕”
  林晏虽知她是做戏,心却仍似被人攥了一下。
  深深地看她一眼,林晏叹口儿女情长气,有些无奈地道:“你们难为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再说,你们这样,”林晏看看那个头上有伤,“能出得了城”
  贼首皱一下眉,其实,他本想把受伤同伴暂时留在城里躲避,当然若能带走更好。
  “这样,我换下她来。明日正好休沐,你们随我车驾出城就是。”林晏道。
  贼首这回是着实被惊住了,两个侍从都看一眼主人,便是沈韶光也愣了一下,于三看一眼林晏,抿抿嘴,握紧手里砍刀,阿圆却在全神贯注盯着那条勒着自家小娘子胳膊。
  林晏微皱眉,带着点上位者不耐烦,“如何”
  贼首觉得这里面有诈,但这个诱惑又着实太大,若林少尹在手,那可谋划就太多了
  这情景容不得细想,贼首咬咬牙,咽口唾沫,“好你把佩剑解下”
  林晏今日穿官服,佩着与其官阶相匹官剑官员佩剑是仪制,好些连刃都不曾开过。林晏解下剑,随意地扔在脚下,慢慢往贼人这边走:“你们放了她吧。”
  贼首推开沈韶光,由鹰鼻贼人压着她往这边走,贼首全神贯注地用长剑指向林晏,另一个贼子警戒众人。
  却哪知,林沈二人交错时,沈韶光一个踉跄扑在林晏怀里,哭哭啼啼地喊:“晏郎”
  林晏温香软玉在怀,手里却多了一个东西,约两寸长,半寸宽,薄而锋利。
  那鹰鼻拿剑指着沈韶光:“快走”
  林晏看那鹰鼻一眼。鹰鼻虽是亡命之徒,但也惧他威仪,把剑往后撤了一点,林晏柔声道:“去吧。”
  沈韶光点点头,走向于三。
  于三一把拉过她藏在身后,贼首剑也放在了林晏颈间。
  林晏视那剑如无物一般,跪坐了下去。
  那贼首见他如此,松一口气,于武人来说,坐姿是最无害姿态。
  案上有本来备下让沈韶光写信纸笔,林晏直接拿过来用。
  不过十几个字,顷刻便成,林晏拈起纸角,侧头看贼首,“拿着这个,跟着我侍从刘常去牢里,莫要多说话。”
  贼首喜形于色,低下身子来取字纸,那笑容却定格在了脸上,颈间鲜血喷洒在桌案上、字纸上和林晏身上。
  突生此变,一直在侧警戒鹰鼻贼人大惊,举剑来刺林晏。林晏侧身滚开,把手中沾满血刀片掷向鹰鼻,顺手抽出靴筒里匕首。
  两个侍从早已仗剑上前,加入战团。
  于三和阿圆等则护着沈韶光往外退。
  外面车夫回府里叫来救兵也已来到。原来林晏晚归,坐车从沈记门前过,见这样下小雨天气,沈记屋里燃着灯,关着门她成天嫌热,竟然没趁机透透风凉快一下
  又因为心头萦绕着谶语案事,林晏心里不安,便下车去敲门,听她说什么拜牛女乞巧,便知道出事了,她恨不得把牛郎“打得哭耶喊娘”呢,岂会拜他们
  坊内守夜巡视武侯坊丁也赶了过来,不过是因为下雨巡得没那么勤,竟然就出了事看到京兆令牌,坊丁们噤若寒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晏拿帕子拭拭匕首上血,撩开帘子出来,先看一眼被于三等拥簇沈韶光,便回头与几个侍从交代事情,侍从们把两个活捉押上车,另有人去抬贼人尸体,有人去斥戒交代坊丁们。
  林晏走过来,屋檐下风灯撒下昏黄光,但还是能看出她面色有些苍白,鬓发也散了,肩膀那么瘦削,腰身不盈一握,在这秋夜风雨中,显得很是可怜。
  林晏强忍着把她拥入怀里冲动,那么明媚甚至有些小霸道人,因为自己,今天受了好大苦,若晚来一步林晏都不敢想。
  “我”林晏可以下笔千言书写策论,可以有理有据与人廷辩,对着自己心爱小娘子,这种时候,却说不出话来。
  “这几个贼人身上有香烛火纸味道,或许是先前在道观染上,因这几日躲藏,始终未换洗衣服,故而现在还闻得到;又有些腌腊货味儿”沈韶光神色认真地道。
  一个好厨子,大多有个好鼻子,沈韶光自认算不得很好厨子,却也有个好鼻子,但这几个贼人身上味儿太混合,重重汗臭味儿,夹着雨水味儿沈韶光起初并没分辨出来,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刚才在廊下,仔细回想,才分辨出这两种最有意义味道来。
  林晏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里要点,“腌腊货”这样夏秋时节,普通人家不存很多腌腊货,除非
  沈韶光点头,“我们店里就有不少。”当然这几个贼人这几天藏身地也可能是讲究吃喝达官贵人库窖,沈韶光相信林少尹能想到这一点。
  沈韶光接着说下一个疑点:“其中有一个贼人想点醋烹鳝段,这是一道北都里坊家常菜,并不有名,但北都人夏季常吃。” 这是圆觉师太饼经上说,北都人常用醋烹鳝段浇麦面冷淘。
  “我说不会做,那大胡子贼首似松了一口气。”
  沈韶光把自己觉得这几个贼人不对劲儿地方都告诉了林晏。
  听着她有条有理叙述,看着她灿若晨星眼睛,林晏微笑,我阿荠啊,即便在这样秋夜风雨中,也光辉如三春景致。
  林晏要连夜去审问人犯,侍从们已经把人犯、尸身等都装好了车,整装待发。
  林晏嘱咐沈韶光:“这几日都小心,我给你留下几个护卫。”
  沈绍光下意识地想拒绝。
  林晏轻声道:“听话”
  沈韶光抬眼,对上他担心目光,终于点点头。
  林晏又看看不远处于三和阿圆等,回头对沈韶光道:“我先走了。”
  沈韶光静立目送他远去。他其实偏瘦,应该属于清逸如竹那一挂,但许是因为身量高、肩膀也宽缘故,也或者因为仪态太坚正,这样大步行去,似能扛起这漫天夜色和风雨。
  沈韶光突然生出些不舍来,又不禁嘲笑自己,难怪英雄救美是经典套路,又难怪说自古套路得人心还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以身相许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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