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老周笑了笑,侧个头:“这种感觉会越来越淡,珍惜吧。”
  起初蒋晓鲁想不明白,后来就慢慢理解了。
  谈十几个亿的买卖有一分钱是你的?
  候机楼里捧着桶方便面,因为一个卤蛋跟同事抢来抢去。
  打出租车跟人家合乘还要冒雨砍价,师傅,便宜点,八十吧,我们就两个人。
  ……
  蒋晓鲁换了登机牌,百无聊赖地等着,一双贼眼不断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人们。
  她这人有点多愁善感,喜欢看热闹,吃饭时看餐馆的食客,在路上的时候看乘客,看完,心里还要给个判断。
  哦,这一拨,都是大妈,满面春风,是组团出去旅行的。
  视线一转。
  哦,这两位,跟自己一样,西装革履,被差使的没精打采,肯定也出差。
  再一回头。
  哦,她,全副武装严丝合缝,身后跟着几个人,嘴里还说着“不要拍照”,蒋晓鲁扭过头,不感兴趣,肯定是电视上哪个女明星。
  眼前不远处就站着两个老人,手挽着手,男人穿着卡其色的老式夹克衫,女人穿着红色外套,拎着批发市场常见的廉价行李箱,正在向一楼的安保人员打听着什么。
  “小伙子,我问一下,去x大附属医院怎么走?”
  蒋晓鲁叹息一声,百感交集。
  在机场见多了这样的画面,两个互相搀扶的老人,问着路,不远千里从外地来看病,佝偻地背影,对谁都讨好地笑容。
  这时候她就想啊,他们家人在哪儿呢?
  安保人员给他们指了指,两个老人又互相搀扶着走了。
  对话依稀入耳。
  “不打车了,坐大巴吧,能省就省省。”女人很责备自己:“怪我,车票错了时间,可惜了……”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来都来了。”男人安慰着她,手往前指了指:“是这边儿吧?”
  唉。
  “蒋姐!蒋姐!”
  蒋晓鲁回头。
  沈科跟着老周还有一个随行同事站在门口,在远处比了比:“走,安检去啊。”
  蒋晓鲁拎起行李袋,小跑过去。
  ……
  飞机上都是训练有素的乘务员,以前看了,不觉其他,现在看了,蒋晓鲁总会想起郑昕,偶尔空姐来送东西,她会笑一笑道谢。
  沈科坐在她旁边:“蒋姐,日子过的不错嘛。”
  蒋晓鲁啪地一下打掉他试图伸过来拿樱桃的手:“别抢。”
  “别那么抠,你看,还有那么多呢。”沈科一努嘴,两手捧了一大把,品尝着,点点头给予肯定:“挺甜。”
  老周也回头,递过去一个纸袋:“分享一下。”
  蒋晓鲁接过来,勤勤恳恳碰了一把塞进去:“这回什么事儿?”
  老周说:“香港信托和内地行业晚餐交流会,还有和美荣集团碰头,他们有个融资计划,看看有没有能合作的项目。”
  递给蒋晓鲁一个档案袋:“看看。”
  蒋晓鲁接过来,翻开,交流会邀请函封面写着被邀请人的名字,第二页印着发起人和参会人的基本资料,都是繁体字。
  香港人做事态度认真,周至行,沈科,蒋晓鲁,还有同事的名字全部黑色钢笔手写。
  笔体很特殊。
  翻开第二页,页首是一张男人白底两寸照。
  穿白衬衫,黑西装,深蓝底色的领带,一副无框眼镜。
  照片旁边的小字印着:華康
  蒋晓鲁倏地蹙起眉,低念:“华康?”
  沈科翘着二郎腿:“华康?谁啊,我知道杨康和华筝,哪本小说里的?”
  蒋晓鲁合上,很意外。
  老周意味深长:“你认识吧?”
  蒋晓鲁不隐瞒:“在港科大的时候,他是环球金融的客座教授,我听了他三个月的课。”
  蒋晓鲁是经贸大学毕业的,大四上学期学校有去香港交流的名额,当时决定从学期期末考专业课前八名里抽,除了学校内定的两个学生外,还有三个名额,蒋晓鲁走运,被抽中了。
  老周也知道,当初面试蒋晓鲁,在同等高校本科毕业生里选择很多,不一定非得是她,但就因为履历里有这一条,才脱颖而出。
  华康那年三十六岁,在当地金融界里很出名,名校毕业,知识渊博,谈吐风雅有度,算是青年才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成了美荣集团的高层,还有机会再见。
  但至于其中细节。
  蒋晓鲁看着舷窗外的云层——
  下午两点,飞机轰鸣着落地,一行人清一色职业装,极有素养的站在候机楼外,等待会议方提前安排好的车来接。
  晚上在柏宁酒店有准备好的晚餐,还有一场交流会的开场发言。
  沈科平常在公司柔柔弱弱,关键时刻很负责,主动出头和会议方派来的助手洽谈入住房间,打听会议流程和时间。
  蒋晓鲁坐在后排,轻轻换掉平底鞋装进包里,给宁小诚发短信:“落地,一会要开会。”
  几秒之后:“收到。”
  车沿铜锣湾行驶,周遭街景是和北京完全迥异的风貌,蒋晓鲁抿了抿唇,悄无声息打字。
  “想你。”
  这次过了时间长一点。
  宁小诚回复:“回来去接你。”
  蒋晓鲁偷笑,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看街景,唇角背对着老周翘起来。
  行驶至酒店目的地,沈科率先开门下车,站在侧面等候老板,到了蒋晓鲁的时候他还伸手扶了她一把:“蒋姐,小心。”
  蒋晓鲁老佛爷似的走下来,夸赞:“很有眼力见嘛。”
  沈科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带我出来为什么,花钱呗,古代老爷上街都带几个小厮,显得有身份,掏银子都不用亲自动手的。我前任老板可说了,干我们这行的,出门在外务必配合,得服务到位。”
  蒋晓鲁哼哼,不动嘴就能说话:“是让你看紧老周别招花惹草吧。要不你干嘛跟人家说房间要和他挨着。”
  “你身兼两家,小心饭碗不保。”
  沈科露出两颗虎牙:“看透别说破,还能做朋友,回去给你订的可是商务舱。”
  “成交。”
  远处交流会负责人已经迎面而来,笑着和老周握手,蒋晓鲁迅速昂首挺胸的走过去。
  推开晚餐会的大门。
  掌声一片。
  致辞人站在铺满红色地毯的致辞台上,微笑发言,标准粤语:“欢迎各位同行——”
  台上的人目光有意无意环顾一周,最后落在台下右侧蒋晓鲁的脸上。
  蒋晓鲁假意翻开记事本,迅速低头,其行为像极了念书时期为了躲避老师提问的学生。
  致辞只用了十分钟,发言稿中主要围绕着两地信托业务的差异和共同点开展,欢迎合作云云。散场过后,即为自助晚餐。
  蒋晓鲁始终和沈科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吃东西,偶尔望着窗外交谈。
  窗外能看到著名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一片繁华。
  浑然不觉时,忽然迎面而来两个男人,沈科面朝外,最先发现端倪,随即和蒋晓鲁说了句什么。
  蒋晓鲁懵懂回头。
  只见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微笑走近,他依然戴着那副无框眼镜,眼角有了几道沧桑皱纹,声音清越和蔼,这次见面说的是普通话,说的很慢。
  一字一句。
  “晓鲁,还记得我吗。”
  人到中年,最一言难尽的三件事。
  逢恩师,会老友,还有——
  遇见曾在你满身疲惫时,来过你身边的姑娘。
  第31章
  一段尚处萌芽中就无疾而终的感情。
  彼时的蒋晓鲁是个只知道穿运动球鞋和牛仔裤的姑娘, 背着灰色双肩包, 每天于人群中穿梭在宿舍和教学楼之间。
  她不是个非常认真的学生, 甚至有时还有点心不在焉。
  上课永远坐在小教室的后三排,喜欢用左手拄着头,右手转着笔, 他站在台上讲课的时候,她有兴趣时会抬起眼皮看两眼, 大多数时间,是目光往下, 盯着笔记本的。
  只有他在课堂上放一些纪录片,或是新闻资讯的时候, 她才会微微坐直身体,拿出点态度来。
  那时的华康,是从英国留学归来的高级精英,满身风度,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只系三个扣子的马甲,锃亮的皮鞋, 进出教室前,永远会先为同学拉开门的绅士做派。
  他的课堂,永远都会隔壁教室的人来旁听。
  试问这样的老师,哪个同学不喜欢,不崇拜。他的态度也向来宽容,你来听课, 我欢迎,不喜欢,笑笑作罢。
  但在课堂上被一个学生如此不重视,也实在想知道原因。第一次为人师,知道哪里做的不好,才会更容易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