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顾青竹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那边沈昙先轻轻发了声:“过来坐。”
  她回了头,那人依旧躺着,脸上却严肃不少。
  见顾青竹没有迈步的意思,沈昙拍拍床边又道:“还要我下去将你抱来不成?”
  “受了伤倒变得蛮不讲理了。”顾青竹嘟囔着坐过去,双手交叠在腿上,眨了眨眼儿道。
  沈昙没管这句抱怨,看她半晌,忽然微微探起身子,一把牵起她的左手,女子的手不像男人那样硬实粗糙,眼前人儿的更加柔弱无骨,纤细小巧,他毫不费力的将其握在掌心,嘴上沙哑道:“多谢,你今日能赶过来,我很欢喜。”
  京师闺秀要遵从的规矩甚多,顾青竹更是那种对言行举止相当在意的姑娘,记得她初次去魏国公府拜谢,因才解过婚约的关系,特意穿上稚嫩讨喜的衣裙,为着就是避嫌。而现今,虽然在泸州,她能深夜自己带着丫鬟探望他这非亲非故的男子,已属出格之举,沈昙即使是个榆木疙瘩,也体会到了其中含义。
  顾青竹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抽了下手,可对方抓的牢靠,根本不是凭她气力能挣脱开的,待与沈昙四目相对,那双眸子竟璀亮的令人移不开眼,只得抿了抿唇说道:“应该的。”
  沈昙愈发握紧了些,沉吟道:“但今后若有类似状况,我希望你好好呆在安全的地方。”
  顾青竹闻言看着他,琢磨出话中深意,这以后,怕连同两人若能成婚都算进去了,是指他在浴血,自己只能坐后旁观么?
  “不行。”顾青竹回绝的斩钉截铁,轻声道:“我会有分寸的。”
  沈昙欲再说服,但被她开口打断了,细眉一挑,索性把隔在两人中间那层纱给挑破了:“沈大哥再说下去,我怕自己明日回去便改了主意。”
  “什么主意?”沈昙假如身无病痛,定能瞬时想到生辰那日两人在船上约下的话,可他脑袋昏沉,话说出口才明白顾青竹指的是什么,又再问道:“你可是想好了?”
  其实从他表白心意,顾青竹要不愿意的话,当场便回绝了,她之所以答应考虑看看,是想把沈昙长谈时分析的事情,自个儿再好好思量清楚,婚姻大事,总不能单凭着腔喜好,上下嘴皮子一动就答应。
  顾青竹垂下眼儿,声音不大,但坚定的很:“我应下了。”
  沈昙拉着她的手,只觉得浑身的血争相恐后的往脑子里头涌,甚至有点发梦的错觉,他眯起眼看着顾青竹:“真的?”
  “自然是真的。”顾青竹以为他烧的更热了,一句话还重复的问,不由忧心道:“沈大哥烧的更厉害了?”
  沈昙心想着烧的厉害倒好,不用费心想着你是不是会反悔,于是将自己额头凑到她手边,发烧浑身烫热,顾青竹的手对他来说简直凉爽适宜,停了两息,又叹了口气道:“是烧的厉害,所以青竹明早再与我说上一遍,万万别忘了。”
  第70章 第七十回
  毒物所致, 沈昙几乎是话音刚落,便沉沉睡了过去,除了胞弟明卓, 顾青竹还未曾目睹过这般景象,大概是烧热的缘故,他呼吸有些粗重, 额间的汗倒是越出越多。
  一边手被心仪的男子攥着, 一边慢半拍的为自己方才那番大胆言论羞怯起来,但她没神游太久,觉察到沈昙发热盗汗时, 马上想着把手抽出来, 准备打些水沾湿帕子, 为他冰敷。
  可即便睡着, 沈昙手上力道仍大的惊人,顾青竹用右手掰了几次, 才稍稍有些缝隙把手腾出, 手心汗津津的,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在冰敷前, 先把沈昙的手擦洗干净,这才重新洗过帕子,搭在了他额头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候,颂平端着小砂锅入了门,因着脚步轻, 院内又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顾青竹并没有发觉,神态自若的在给沈昙换冷帕。这可让颂平呆滞了半晌,要知道,自家姑娘虽不是娇养大的,也是名副其实的高门闺秀,除却给长辈侍疾,鲜少有需要她亲自动手。
  颂平从前便知道姑娘对沈大公子态度不同,但一直认为是对方三番两次有恩与顾家,顾青竹才如此以礼待人,可这下,她终于恍然通了窍!
  她复又瞄了一眼,心里头暗暗将两人各个方面对比了番,无论样貌家世还是才学品行,还真就般配的紧,想到这,颂平对这事儿倒乐见其成,故意装作刚到的样子,先喊了声:“姑娘,粥熬好了。”才垂眼带笑的走了进去。
  医馆用得上的食料有限,锅里煲的粥也仅是大米配了红枣枸杞,大枣去核儿用刀切成片儿,放在灶上熬了足足半个时辰,当真是熬的软糯生香,顾青竹用布垫着揭开盖子瞧了眼,笑着对颂平道:“这香味我闻着都嘴馋。”
  来时路上眉心儿笼的愁云化都化不开,这会子都能和她说笑了,颂平心里头明了姑娘这是放了心,也捂着笑一声:“本就拿了俩个碗来,您晚上用的少,正好凑着再喝些。”
  泸州湿热,顾青竹有那么些许水土不服,食欲也退了许多,饭吃得少,沈昙便招呼园中的厨娘子,每晚炖上鱼汤甜粥换着给她加上一餐。不过此时她到没感觉肚饿,便道:“我却免了,你忙活半天多垫垫肚子才是正经,若熬的多,待会儿可以给许郎中和那小徒弟送去些。”
  说曹操曹操到,小徒弟端着药汤,人还未到耳朵却很灵光,呲牙笑着急急问道:“好香,有什么好吃的?”
  颂平观他年岁小,个子也不高,整日打交道已经当做半个弟弟待了,随即抬手点了他道:“狗鼻子,米粥都能闻到,要做了鸡汤鱼汤,岂不是隔着一堵墙都被你盯上了。”
  “见者有份。”小徒弟把药一放,端的时候没垫着东西,烫的他直揪耳朵,然后嘻嘻笑了道。
  服药趁热,顾青竹好容易把沈昙唤醒,只见他蹙着眉缓了缓,目光慢慢移过来,那神情相较于平日,多几分少年应有的稚气,顾青竹莞尔一笑:“先喝点粥,服完汤药你再好好睡。”
  病人被伺候着用膳再平常不过,这当着外人,自家小姐肯定不能亲自上手,颂平便端着舀好的热粥上前准备喂他用下,谁成想人家却面无表情的闪过身子,明摆着不乐意配合。
  看沈昙身边用的人就知道,三省居内院均找不着丫头的影子,他确实不习惯让人近身伺候。
  小徒弟咂咂嘴,招手道:“让我来让我来。”
  沈昙斜看他一眼,也没表态,撑着起了身从颂平那儿接过碗,慢慢吞咽着喝完,然后示意把药也端给他。
  饭药中间最好隔上一会儿,可顾青竹观他精神萎靡的模样,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便不讲究那些个,只见他先试探着抿一口,大概冷热刚好,扬起脖子将整碗药汤一饮而尽,眉都不带皱一下的。
  良药苦口,那碗药放在桌上,顾青竹就能闻的见苦味,沈昙却好似喝了白水般毫无知觉,她瞧着空荡荡的药碗,感觉自己嘴里头也是满满的苦意。
  如此折腾着到了后半夜,小徒弟也打着哈欠睡去,颂平往隔壁屋子给顾青竹打理床铺,服完药的沈昙又躺了,睡前还不忘对她嘱咐了句:“记得明早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儿,顾青竹哭笑不得,起身替他把掖两下被子,轻声斥道:“快睡罢。”
  一夜安好。
  白日照看顾同山劳心劳力,晚上又紧张的赶来医馆,顾青竹是提了精神,脑袋沾着枕头才发现累的不行,没一会儿久睡得个天昏地暗,连院里的官兵整队出门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她,一觉睁眼,窗外已是大亮。
  在外头没甚计较的,顾青竹起床穿戴好,让颂平陪着在后院竹筒儿那就着泉水洗了手脸,出门紧,香膏什么的都没拿,不过这个天气脸不受冻,少擦几日不当紧的。
  “沈大哥醒了么,可见好些?”顾青竹出门是直接拐来后院的,没洗漱,也不好意思过去沈昙那屋探病。
  颂平赞叹说:“原来婢子还想的沈大公子和汴梁城其他子弟没什么区别,这伤着回,可实打实让人瞧出不一般来!许郎中早起过去看过他,才一宿烧便退了,虽然没换药不知道伤长的怎样,但元气足足,下床就去前院喝羊汤了。”
  官兵个个都是胃口好的,昨儿晚上一顿就是凑合,今日还要随时听命办事,肚子当然要填饱,刘大人派人半夜敲开旁边巷子做羊汤生意的老板,商量着早晨在医馆扎锅熬汤吃,饼子也定他家的。壮劳力多,搭个土灶台也是一会儿的事,羊是才宰的,肉料十足,半个时辰满院子都是汤的鲜香味,官兵们勾着头只盼着早点能喝上一口。
  顾青竹一听,却没叹沈昙身体底子好,忧心道:“他受外伤,怎么好食羊肉呢?”
  羊肉发物,不利于长伤口,沈昙不忌讳,许郎中总还要阻了他才对。
  颂平颔首道:“姑娘说的许郎中也提醒了,不过,说沈公子是补气力的时候,羊汤少喝顿没什么坏处,以后要注意忌口就成。”
  两人说着到了前院,挨着墙的地方支了口大锅,乳白色的羊汤咕嘟嘟的冒着泡儿,香飘十里,另头桌子上摆着装饼子的竹筐,上面用布盖了,几位留在医馆的官兵正抱着碗蹲在地上大口嚼着饼子,配着肉羊吃的满脸餍足。
  而沈昙则背靠着从竹子,低头喝的认真,脸色有了血色,假如不是臂膀间缠着纱布,看着鼓囊囊一圈,压根瞧不出是有伤病的人,商陆就蹲在他旁边,边吃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惹得一身黑衣的沈靖不住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