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节
  君臣三人商讨片刻,王彪之品出味道,态度瞬间一变,对于出兵之事,比桓容谢安都要积极。按照他的意思,不是战胜就算,最好能将这万余吐谷浑兵全部吞下。
  “吐谷浑人擅冶炼,打造的兵器不逊我朝,弯刀之类更胜一筹。”王彪之认真道。
  背后之意,将这支军队拿下,顺便搜罗一下工匠,对我朝军队的发展大有裨益。即使没有工匠,为盐场添些劳动力也好。
  欧氏族人手艺精湛,终归不能大批量生产。集合到南地的匠人手艺有高有低,且多数敝帚自珍,随着朝廷开办学院,情况才渐有好转。
  对于国内百姓,转不过弯来不能强迫,只能等对方自己想通。
  吐谷浑人则不然。
  被汉军拿下,就此成为俘虏,不想被送进盐场或是直接咔嚓掉,有什么本事自然要使出来,用来换自己一命。
  “吐谷浑人擅长打造兵器?”桓容眼前一亮,很有几分惊讶。对于这件事,他还真不晓得。
  “然。”王彪之和谢安同时点头。
  “吐谷浑出身东胡,与慕容鲜卑系出同脉。统辖之地有矿山,黄金、铜铁俱有。治下羌人和杂胡尤擅打造兵器,其国内贵族皆佩金,寻常妇人亦佩金花。”
  随着谢安的讲述,对比铺开的舆图,桓容的眼睛越睁越大。
  此时的吐谷浑,和唐时吐蕃辖地部分重合,却压根属于不同的民族,风俗习惯等方面也有不用。
  这个民族的发展和文化有其独到之处,就如打造兵器的手艺,在同时代堪称一流。
  “难怪。”桓容低暔一声。
  难怪桓石秀发来战报,吐谷浑军队战力不凡,非大军不可轻下;难怪氐秦强盛时,干脆利落打下张凉,却迟迟没有对吐谷浑下手。
  同样的,秦氏入主长安,先逐氐人后驱柔然,如今又出兵三韩,誓要将慕容鲜卑的残余势力消灭得一干二净。对盘踞在侧的吐谷浑,却始终没太大的动作,甚至有几分安抚之意。
  看着舆图,脑中转过几个来回,桓容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所想过于简单。
  能在乱世中立足,真没几个简单人物。
  这个民族能在乱世崛起,直至唐时才被吐蕃所灭,绝非他印象中的好对付。有强悍的骑兵,配合一流的武器,即便有各种各样的短板,也是不容小觑。
  如果辟奚年轻十岁,这场战斗的结果还很难说,甚至打不打得起来都是未知数。
  现如今,英雄白发,几个儿子没继承到亲爹的智慧,一手好牌生生打烂,上赶子给桓容送菜。不牢牢抓住机会,都对不起天赐良机!
  心思急转,桓容用力握拳,想要捶在桌上,中途急刹车,捶在了右手掌心。
  “机会难得,必要一战而下!”
  谢安和王彪之心领神会,同时拱手,沉声应诺。
  当日,大军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
  刘牢之率兵西驰,终于追上桓石秀的大军。
  如之前所料,吐谷浑的确在山谷设下埋伏。桓石秀带兵追袭,非是鲁莽行事,而是早有谋算,准备以身为饵,来一场反包围。
  刘牢之的到来,无异于如虎添翼。
  两人没有客套,直接抛开繁文缛节,当面铺开舆图,圈出几处埋伏地点,对后军做出调整,只等到火光一起,立即里应外合,将这支骑兵全部拿下。
  “御驾已至汶山。”离营之前,刘牢之对桓石秀道。
  桓石秀点点头,目送刘牢之背影,视线重新落回舆图之上,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十分有规律。
  天子亲征,这支吐谷浑军队必须剿灭。至于领兵的吐谷浑大王子,正该绑到御前,为官家的功绩添上一笔。
  太元元年,八月底
  汉兵同吐谷浑伏兵遭遇。
  吐谷浑将领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狭长的山谷间腾起阵阵浓烟,包围圈外又响起号角声和喊杀声。
  “是汉兵!”
  吐谷浑将领选择这处山谷,就因为地形特殊,既能包围汉兵又能发挥出自身优势。哪里想到,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还有援兵!
  心知大事不妙,将领当机立断,下令吹响号角,趁着包围圈没有合拢向西撤退,压根不敢恋战。
  到了碗里的鸭子还想飞?
  桓石秀在内,刘牢之在外,两者同时发力,吐谷浑兵赫然发现,前后退路都被堵死。包围圈没有合拢,不过是汉兵使的诡计,给自己设出套圈,诱自己出逃!
  事到如今,想要活命,唯有一条路可选。
  “杀!”
  吐谷浑将领高举弯刀,率先冲向堵住前路的汉兵。
  受他鼓舞,慌乱的队伍重整旗鼓,抓紧缰绳,猛踢马腹,向汉兵直冲而去。
  嘶吼声中,烟尘滚滚。
  刀枪相击,铿锵刺耳。
  飞驰的骑兵迎面扑来,似锐器相击,刹那之间,惨叫声淹没在喊杀声中,血光冲天而起。
  第二百五十二章 毁灭二
  战斗从正午开始, 一直持续到傍晚。
  日头西沉, 天边燃烧晚霞, 火红的颜色,仿佛是被鲜血浸染。
  狭长的山谷中,四处倒伏着骑兵和战马的尸体。越靠近谷口尸体越多, 过半是身着小口袴,头戴长裙帽的吐谷浑人。
  尸体最密集处,挤挤挨挨,近乎堆叠在一起,形成一座触目惊心的矮丘。
  赤色的血蔓延过草地, 交织成无数溪流, 最终汇聚成一个个鲜红的血洼。遇晚风吹过, 血液逐渐凝固,同大地融为一体。
  天色渐暗,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待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交战双方不约而同休兵。
  吐谷浑人退入山谷, 以死去的战士和战马为盾, 勉强护卫安全;汉兵严守山谷出口,接连点燃火把,将夜色照得通亮。
  桓石秀未立大帐,而是坐在武车上,借火光眺望山谷。见到垒起的尸体,不由得眉头紧蹙。
  今日一战,三千吐谷浑兵死伤超过大半。领兵的将军死在刘牢之枪下,余下群龙无首,仍是不肯投降,似要顽抗到底,与汉兵不死不休。
  “刘将军,你观此战如何?”桓石秀开口道。
  “桓使君是指方才战斗,还是眼前这千余残兵?”刘牢之反问道。
  “后者。”桓石秀放开缰绳,拍了拍战马的脖颈,道,“吐谷浑大王子顿兵边境,数量一万有余。剿灭这三千人,无异于断其一臂。”
  “使君所言甚是。”刘牢之扯了下嘴角,紫红的脸膛带笑,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只为彻底剿灭,无需等到明日,只需令人在山谷中放火,这伙残兵一个也逃不掉!”
  “火攻?”桓石秀稍显迟疑。
  “时将九月,仆闻梁州偶有旱情。此地少落雨水,山谷中多有枯枝衰草。之前为发讯号,亦在谷间有所布置。”
  似没看到桓石秀的表情,刘牢之继续道:“命士族以麻油浸布,施放火箭,并严守山谷出口,不放一人离开,这伙残兵必死无疑!”
  如果不想死,唯有弃刀下马,投降汉兵。
  “使君,事情当断则断。”刘牢之转过头,看着桓石秀,沉声道,“吐谷浑犯我过境,杀我百姓,罪恶滔天。官家有言,必令其百倍偿还!”
  此言绝非杜撰。刘牢之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假借桓容之名。为骑兵壮行时,桓容当众道出此语,随他驰援之人俱都知晓。
  桓石秀斟酌片刻,又看一眼山谷,终于点了点头。
  “好,就依此行事。”
  很快,汉兵接到命令,开始集合麻油粗布,准备火箭。
  数百士卒一起同手,火箭迅速堆积成山。
  弓兵系好箭筒,在几名队主的带领下,攀上高处,迅速占据有利位置。跳荡兵和枪兵列起战阵,将山谷口彻底包围,务求火势起来,不放走一名敌人。
  山谷内,吐谷浑兵没有点燃火把,借月光和星光,发现有火龙移动向高处。
  队主下令停止动作,密切关注汉兵动向。看到火龙一路蔓延,随后分成几点,似在高处将自己包围,心中隐隐感到不妙。
  下一刻,预感果然成真。
  呼啸声中,燃烧的火箭破风而至,钉在四周地面,迅速燃烧起来。
  箭矢如雨,成片划过半空。焰尾拖曳,形成一道道赤金色的流光,仿佛一场光雨,异常的耀眼夺目。
  此等盛景,山谷中的吐谷浑人无心欣赏,反而肝胆俱裂。
  在他们眼中,这一切都象征着死亡。
  火幕连成一片,燃烧成可怖的火墙,很快将吐谷浑兵包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浓烟,咳嗽声接连响起。
  吐谷浑兵知道,继续守在这里绝对是死路一条,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上马,冲出去!”
  队主抽出长刀,率先推开尸墙,跃身上马。遇战马踌躇不前,摇头打着响鼻,狠心猛抽马鞭,驱赶战马飞驰向山谷出口。
  “冲!”
  吐谷浑兵被逼到绝境,各个赤红双眼。策马冲出火海时,身上带着浓烟的痕迹,头上的长裙帽早已不知去向。
  谷口处,跳荡兵严阵以待,遇到冲锋的骑兵,没有一个人退后,随激烈的战鼓声,同时架起高过肩膀的长盾,眨眼连成一片盾墙。
  长枪如林,从盾牌后斜刺而出。
  最先冲到的骑兵,哪怕看到枪林,已然收势不及,迎头狠狠撞上立盾,尚未反应过来,已被长枪扎成了血葫芦。
  挡住第一波冲击,跳荡兵立刻放低身形,盾牌向内侧倾斜,等待第二批残兵。
  吐谷浑兵不断前冲,踏着同袍和战马的尸体。
  汉兵三度变换阵型,死死守住山口,即便长刀袭来,照样不退半步。
  很快,山谷前的尸身堆成小山,浓烈的血腥味甚至盖过烟气。
  残存的吐谷浑兵不到六百,并且半数带伤。面对包围谷口的汉兵,冲又冲不出去,后退只能被烧死,焦躁之下,各个犹如困兽,不断挥舞着长刀,神态近乎疯狂。
  疯狂滋生绝望。
  吐谷浑兵开始相信,这处山谷将是自己的埋骨之地。
  就在这时,山谷后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