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杨炯就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他前一晚稀里糊涂做了许多梦,刚刚睡着,这会儿困的要死,一看是傅惟演过来连脾气都不想发,只拽着被子窝里面,盼着对方赶紧走。
  傅惟演却兴致勃勃,隔着被子捅他:“快起来了,这都几点了,出去跑步去。”
  杨炯盖着头往后躲,他就伸着胳膊往前追。杨炯实在受不了了,只得道:“你能不能别烦我,我昨晚没睡好。”
  傅惟演却道:“没睡好你中午再睡,最近你不上班,起的这么晚,对身体不好。”又在一旁念叨:“你昨天是不是熬夜了?是不是看手机了?我跟你说总看手机不好,现在年轻人都被手机精给捉走了,偶尔放出来的都来我们医院了……”
  杨炯被他聒噪的不行,又没力气说他,只得伸出一只手求饶,无奈道:“让我再睡五分钟行不行?就五分钟……就五分钟……拜托你了我困!”
  傅惟演顿了顿,果然消停了。
  杨炯翻了个身,这次倒很快陷入香甜的回笼觉中,谁知道甜不过几秒,突然又听到哒哒哒脚步声,随后傅惟演又在头顶上喊:“五分钟了,五分钟到了。起床了……”
  杨炯:“……”
  杨炯简直要疯了,很烦躁地一脚踹开被子,皱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头顶上这人。只可惜他眼睛困的睁不开,气势严重不足,对傅惟演来说没什么杀伤力。
  傅惟演笑的像朵太阳花,一会儿出去,又进来,搁了块湿毛巾在他脸上。
  杨炯:“……”这下他是彻底醒了。
  杨炯很无奈,支着胳膊坐起来,叹了口气问他:“你大早上的要干嘛啊?”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回头看了眼卧室门,“我昨晚不是上锁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傅惟演爽快道:“我有钥匙啊!”
  他显然心情很好,甚至好的有些兴奋,在一旁催促道:“快点,起来出去跑跑步,你看外面天气多好。”俩人这会儿掰扯,窗外果然已经大亮,鸟啼树摇,晨光撒的到处都是。
  杨炯坐着呆呆的看了会儿,没有困意了却也不想出去,只往床上一歪,挥手赶人道:“不早了你快去吧,我不去了。”
  傅惟演道:“又没事,出去跑跑呗,你看你都快有小肚子了。”
  杨炯被他这话说的吓了一跳,忙低头瞧,他昨晚没脱背心,这会儿伸手一摸,小肚子没有,但原来的腹肌也没了。他下个月还要拍戏,试镜的时候他还挺瘦,这阵子好吃懒做,好像真胖了不少。杨炯一想到这个顿时有些紧张,忙下床趿拉着拖鞋去洗手间,把电子秤拉出来称了称。
  还真是沉了三斤。
  一会儿杨炯换上衣服,跟在傅惟演后面出门。俩人刚开始一前一后沿着小区的道路慢跑,一会儿又绕到小区外面。刚开始周围的人还挺少,路上的车也只是依稀几辆,等到后来便渐渐看到有人从住宅区里出来,卖早点的开始支摊,老头老太太们去早市买菜,再跑一会儿,早去上班的,送孩子上学的也纷纷开始出动。
  杨炯看着不知道怎么就想想到了动画片里一窝窝的穴居小动物,日出而动日落而息,跟人相比本质还是一样的。他又抬眼看了看跑在自己前面的这只,心想这个估计是猫科的,没来由的自信骄傲,天天拿着自己当主子。
  杨炯喊:“喂,你不去上班吗?”
  猫科动物回头,冲他一笑:“带你去吃早餐。”
  傅惟演带他到了一条小街上,七绕八绕,却是找了一间包子铺。包子铺门口热气蒸腾,一旁的油锅支着,旁边还有个豆腐脑的大桶。杨炯昨晚喝的那点粥不顶用,这会儿跑了半天,也觉得饿了。俩人在里面随便找了个小桌坐下,一会儿老板端来几样东西,杨炯看了一眼忍不住咦了一声。
  傅惟演在对面得意地笑道:“猜你就爱吃这个。”
  别人家吃豆腐脑都是浇上一勺卤,尤其是滨城靠海,浇的卤多是海带紫菜加虾皮熬的,杨炯不喜欢吃鱼,对其他海物虽不至于讨厌但也一般般,所以平时不怎么吃这个。倒是小时候有次他跟着他爸出去,不知道在哪个内陆城市吃过一种只加料,大概是韭花辣椒那些,印象里鲜香异常十足美味。
  杨炯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跟人说,但印象太淡,说来说去自己也不确定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
  他舀了一口尝尝,又惊又喜,忍不住道:“太好了,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傅惟演却哈哈笑:“我上大学就常来吃,都多少年了。”
  杨炯也忍不住笑,又揶揄他:“行啊,你都吃多少年了,怎么今天才想起来带我来?”
  傅惟演想了想,咬着筷子说:“这不是要培养感情吗?”
  杨炯:“……”俩人昨天后来为了大脑门的外号闹了一顿,他早忘了这一茬了。
  傅惟演道:“跟你说实话吧,我又不像那个徐志经验丰富手到擒来,我就谈过一次恋爱,所以只能老路新走,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了。”
  杨炯觉得不妙,愣了愣,上下左右看了看这店,又瞅他。
  果然,傅惟演道:“这里是我上回恋爱开始的地方……”
  “……”杨炯简直天雷滚滚:“然后呢?”
  “没然后啊,咱也多吃几顿,”傅惟演道:“可能这地方的光线啊,或者我吃饭的样子啊,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吧……”
  “……”杨炯无语:“敢情你跟你初恋谈恋爱是因为这风水好,你俩掰是因为别的地方风水不好,反正拉不出屎怨茅坑,左右跟你没关系。”
  旁边桌上有人吃饭,一听“屎尿茅坑”,很不乐意的瞅了他俩一眼。
  傅惟演忙指责他:“……文明点,咱要有点公德心。”
  杨炯:“……”他低头吃饭,心里想打他。
  过了会儿旁边桌上的人走了,杨炯看了看,这才瞪眼跟傅惟演强调道:“我昨天可没答应你啊,什么培养,我看你就是瞎闹腾。”
  “我看你就是不安分,”傅惟演也道:“我很认真的申请了,你不同意我就申请上诉。”
  杨炯:“上诉驳回。”
  “……谁说上诉找你了,”傅惟演啧了一声道:“你先慎重考虑一下,要不然就要找上级来裁判了。”
  傅惟演吃了两口先去上班,杨炯吃得慢,忍不住又多要了一份豆腐脑在那慢慢解馋。他忽然有些好奇傅惟演的感情史,也不知道以前那俩人是什么相处模式,有没有惊扰到“上级”。
  念及此他又不由地叹了口气,之前听孙牧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韩韬的爸妈正好是本系统的。这个社会的每一个职业和圈子都有自己的等级制度,傅惟演在家里娇惯,在他这里耍赖撒娇,可是在工作上该面对的一样也不少,倘若将来仕途上遇到老熟人,老熟人讲理还好说,要哪里不高兴或不顺眼了,保不齐会变成什么样的蝴蝶翅膀。
  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瞎操心,又想着俩人这冷战稀里糊涂结束了,中午便打电话问那边想吃什么。
  那边没人接,过了会儿才给他回过来,道:“中午你自己吃吧,我出去吃。”
  说完犹豫了一下又不挂。
  杨炯正纳闷呢,就听傅惟演咳道:“是那谁,韩韬来了。”
  傅惟演这么说的时候,韩韬已经敲门进了他的办公室,听他挂了电话,又磨磨唧唧地说晚上想喝菌菇汤了,是上回在杨妈妈家那种,不是蘑菇的,不是香菇的……就是那种拇指盖儿大的……
  他这人做事向来自我,发什么信息很少顾及他人感受,打电话也是一两句说完就挂。韩韬极少看到他这么腻腻歪歪的样子,起初还误以为他在跟他妈撒娇聊天,后来又想傅惟演跟他妈关系没这么亲昵,再一琢磨,才明白过来。他愣神的功夫,那边已经收线了,想来是电话另一端的人说对了这人的心思,因此挂完电话他还对着手机嘿嘿一笑。
  韩韬忍不住出声打断,笑道:“新婚甜蜜期还没过吗?还是故意秀恩爱给我看呢。”
  傅惟演啧了一声:“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办公室空间不大,不过是一桌一椅,韩韬看了眼,不由笑笑:“当年大家规培的时候还挺羡慕这办公室的,现在看看也有点太简陋了。”
  “反正你们不用在这简陋的地方上班,”傅惟演把东西收拾好,又拿上钱包,往外走道:“你是要当老板了,孙牧这小子压根就没入这行,左右就我一个苦行僧,可别都来埋汰我了。”
  “我哪敢埋汰你,你一不高兴十天半个月没个信儿,朋友圈不发,电话也少打,要不是这次有事用上我你估计都忘了我这号人了吧。”
  “这可是孙牧找的你,”傅惟演挑眉道:“你帮也是帮他的朋友,我又不认识,这帽子我不认。”
  俩人说话见已经走出了医院,又往前走出一段,熟门熟路的一拐,到了一家快餐店。
  快餐店里人挤人,因为靠着医院,这边卫生口味又都可以,所以人特别多。多数都是拼桌坐,偶有一两个吃完了走人,其他等位置的不等服务员收拾就忙不迭的坐位置上等着,生怕让人给抢了。
  韩韬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为了傅惟演他哪会管孙牧的什么朋友,可是他管了,傅惟演说不领情也就那样。就像俩人出来吃饭,他平时绝不会进这种快餐店,宁愿去远一点干净一点的小餐馆吃,也不远在这跟人摩肩擦肘,地上是洒溅的菜汁和脚印,桌上是数不尽的病毒和细菌。
  可是这点傅惟演同样不会有什么感动,说不定后者会觉得他的到访太唐突,以至于自己还得出来吃饭觉得麻烦呢。
  韩韬心里暗骂自己自轻自贱,等那人端了饭菜过来,一看其中一份完全是自己的喜好,内心忍不住又轻快起来。
  他捡了根土豆丝慢慢嚼着,道:“那人情况不麻烦,本来就是他自己疏忽的问题,我问过朋友了,这两天他有空去拿证明就行。等回头房子过了户,户口再迁上去正好。”
  他说到这想了想,问傅惟演:“你那公寓可以落户吗?”
  “可以啊,”傅惟演捏了捏手里的馒头,觉得过于松软,又搁在一边,道:“七十年的,住宅用地。”
  韩韬点了点头:“那你的在里面吗?”
  “没,我户口没动,一直在我家。”傅惟演说到这倒是想起另一回事了,不过稍一愣神 ,随后记在了心里。
  他吃饭挑挑拣拣,韩韬见状不由笑道:“你这口味真刁,葱花香菜还是拒绝往来户吗?”
  傅惟演笑笑,嗯了一声。
  韩韬又道:“你这些年倒是一直没变。你家那口子的也知道吧,要不然这吃饭怎么办。”
  “他知道,”傅惟演顿了顿,又得意道:“不过他做饭习惯放点葱,但他切的细,一般人都吃不出来。”
  “……是,”韩韬迟疑了一下,笑了笑:“我听江志宏说过,他说杨炯做饭挺好吃。”
  当然江志宏还说过,杨炯这人虽然做饭好,但是脾气绵软,为人处世总像是个小受气包,偶尔小性子发作,别人稍一示好他那边又能很快体谅。这种人相处起来轻松舒服,但是对男人来说却又少了一定的吸引力和挑战性。所以当时江志宏和他交往一年多,基本没吵过架,俩人见了双方父母,领了证,定了宴请,可是临了依旧没成。江志宏最后反悔,杨炯那边虽有些不情愿,但是也没闹腾。
  对此韩韬觉得那人有些可怜,这事要是放自己身上,被人涮了这么一遭,他绝不会留着让对方好好过年,最起码也得狠狠砸一顿。
  江志宏却感慨道:“真不是我故意渣他,可是有时候想想婚后的日子真挺可怕的,才交往一年,一上来就平淡的像是白开水,没什么激情也没什么冲动。而之后的几十年呢,不过是一次又一次乏味的重复,重复一月二月倒春寒,重复六月七月大小暑,放假的时候就是两边看看爸妈,上班的时候就是吃饭睡觉。我真觉得我会提前就老了。”
  韩韬当时一笑,问他:“过日子不都是这样,要不然你还想怎么个激情法?”
  江志宏当时回答的很认真,“要么有感情基础慢慢消磨,要么有刺激不断去挑战,总之身体和精神,总要有一个在不断进步,另一个在保持年轻。”
  韩韬想想,又看傅惟演和杨炯,更觉蹊跷——按江志宏所说,杨炯在前几天刚不情不愿的跟他分手,后面怎么就能和傅惟演轰轰烈烈结婚了呢?当然他也听过另一个版本,大意是这俩认识多年,其实早有眉目来往……韩韬这次本来想跟傅惟演求证的,可是没想到他一提江志宏,傅惟演脸色就黑了。
  傅惟演把筷子一搁,冲他笑了笑:“……你在这慢慢吃,我饱了,先走一步。”
  晚上傅惟演回家,脱鞋进门,听到厨房有动静,过去看了眼果然杨炯在那忙。
  当初买房的时候他俩有过小小的争执,杨炯想要个大浴室,傅惟演则想要个大厨房。后来看过的几处现房没有两者兼顾的,最后杨炯无奈,挑了个厨房大的,有中岛和长长的操作台。现在住的时间久了,厨房早已不是样板间那种整洁清爽的样子,中岛上放着果盘饮料,还有从市场新买回来的两大兜东西,挤得满满当当。操作台上也一样,微波炉和烤箱有预留的位置,但是常用的还有炖骨头专用的高压锅,为了健康杨炯买的烧水壶,俩人用的小容量电饭煲……一排过去,插座还不够用,因此总有一两样会被放在地上。
  傅惟演看了一会儿,心里不免发笑,大多数时候他更乐于看到东西被擦的干干净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可是偶尔也会觉得好像有些地方越乱了越好,越乱了越有家的味道。
  灶上的一个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东西,杨炯挽着袖子在那洗西红柿,回头看见他愣了下,忍不住又看了看外面的挂钟。
  傅惟演忍不住自己笑道:“今天运气好,准点下班。”
  “那还真不错,”杨炯扭头,从一旁拿过一个最小的西红柿递给他道:“今儿买到好柿子了,你吃一个,有沙。”
  一咬,还真是,沙瓤的,又细又甜。
  傅惟演觉得简直要甜到心里,吃完一个又去抓那个大的,被杨炯笑着给拍了回来:“太凉了,吃多了肚子疼。”
  傅惟演便作罢,可是又不想走,便拉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没话找话道:“你这两天怎么不带你那个项圈了。”
  “什么项圈?”
  “那个跟狗项圈似的。”
  “……怎么了?”杨炯奇怪的看他一眼。
  “没什么啊,”傅惟演揉揉鼻子,“就是……还挺好看的。”
  杨炯闻言一愣,随后低头笑了下,脸颊抿出一个小酒窝。傅惟演跟他拌嘴惯了,头回儿看他不好意思地笑到酒窝都漏出来,他忽然觉得杨炯简直越看越温柔,连酒窝都这么有特色,一深一浅,像是这人身上的某种特质,又成熟又可爱。
  傅惟演咂摸了一会儿,想到中午的谈话,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让江志宏那孙子给看了多少。
  他琢磨着想探探话,咳了一下,话到嘴边又有些别扭。
  杨炯不知道他在那瞎想什么,看他坐着没事,便给他派活道:“你帮我把炒锅刷了吧。”
  “哦。”傅惟演站起来拿过炒锅,在手里掂了掂,最后还是没忍住,嘟囔着问:“你就支使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