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节
  朱翊钧将万民书细细看了,泪盈于睫,“赵可怀,却是个好官。”
  “若非能吏、清吏,百姓也不会自发上书。听说,怕到了京城无人敢接,还是叔父的恩师挺身而出,快九旬的人了,执意上路。”
  朱翊钧忙问:“老人家可有事?身体还健朗?要不要请太医去瞧瞧?”
  “父皇毋须担忧,叔父已请了李建元去瞧瞧。说是无甚大病,就是一路颠簸,有些累着了。”朱常溆笑道,“父皇忘了,那位可是叔父的恩师。他必定会比我们更担心才是。”
  朱翊钧这才放下了心,“无事便好,无事便好。”随后,他捏了万民书,“武昌之乱已被镇压,现下该商量的是处置。溆儿,你怎么看?”
  赵可怀是因公殉职,礼部虽然会有扯皮,可也不敢太过分。是被宗亲打死的,拖延久了,难保被人诟病。若是再叫言官上疏,指出和宗亲有染,便是污蔑,在这个节骨眼上,怕也保不住顶上的乌纱帽。
  所以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处置楚宗。据吴楷最新的奏疏,也并非是所有楚宗的人都牵涉其中,为首的乃是朱华赿,涉事楚府宗人约有几百人。
  对于拥有三千多人的楚宗而言,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小了。
  朱常溆垂下眼,“父皇,儿臣现今,还是想要除藩。”
  朱翊钧没说话,双手抱胸,想着儿子的话。
  “我知道父皇心里头,也惦记着。”朱常溆平静地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断不能就这么让赵可怀白白送了死。”
  朱翊钧的脸上再看不见慈父的神情,有的仅是作为一个帝王,对于大局的全盘考虑。“你可想过,若要将楚藩除了,需要哪些人支持?各地宗亲会答应?朝中不乏反对削藩之人,他们有的是收受了贿赂,有的却是出于对朝野安稳的考虑。”
  “你打算如何说服这些人?”
  朱常溆将眼睛放在万民书上,“朝臣却是不必担心。有民望在,很是不用怕。当年人用舆情扳倒了文忠公,累得母后长跪太庙,今日也可利用舆情,逼的那些人不得不这么去做。”
  “能一样?”朱翊钧轻笑,“文忠公和你母后,说话的都是士林,是乡绅。他们掌握了整个大明朝的咽喉。可万民书上的这些,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他扬了扬万民书,“溆儿,你还太天真了。”
  朱常溆咬牙,“父皇说的这些,儿臣全都明白。”士林掌控外朝政局,乡绅手握财政田地,无论哪一个都比百姓说话的分量要重。甚至可以说,他们轻轻一跺脚,天家就得跌个跟头。
  “可是儿臣仍旧想试一试。父皇,”朱常溆靠近父亲,“不破,不立。凡事计较得失,瞻前顾后,总归是不行的。我们已经裹步不前太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朱翊钧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朕会要成为一个昏君了?”
  朱常溆面色大变,“父皇,儿臣并非这个意思!”
  “无论你是什么念头,都无关紧要。”朱翊钧睁开眼,“你说的,朕会好好考虑的。现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朱常溆到底拗不过父亲,行了礼,离开主殿。
  在走之前,他看见那封自己带来的万民书,被压在所有奏疏的最底下。
  朱常溆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连红包包都不要了么~快去上章留言啊= - =
  第158章
  朱常溆回去屋子后, 一整天都没精打采的。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 实在躺不住,听说今日父亲留在启祥宫用膳,披了件外袍, 偷摸着去了翊坤宫。
  皇太子的肩舆一动, 朱翊钧哪里有不知道。儿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头瞧着呢。
  由着他去吧, 朱翊钧在心里叹道。他将方才当着儿子的面, 压到最底下的万民书抽出来,重新打开, 又细细看了一遍。
  复又收了起来。
  重新将朱笔提起, 蘸了墨。可朱翊钧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笔。
  沉默了一会儿,他将朱笔扔在了砚台上, 身子往后砸在椅背上靠着, 双眼望着顶上。他的眼神复杂极了。
  郑梦境此时正和胡冬芸商量着晚上吃什么,见儿子来了, 就对太子妃道:“就按这个去做吧, 你也再下厨了,盯着小厨房的人动手就好。”
  胡冬芸笑得开怀,福了身子,却没有答应。在和朱常溆擦身而过时,她妙目一转,向夫婿投去了一个秋波,这才离开。
  郑梦境靠在隐囊上,好整以暇地道:“叫你父皇给训了?”
  “嗯。”朱常溆随意地寻了个位置坐下, 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瞧瞧你一进来的脸色,不知道的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郑梦境微微一笑,“这有什么的。”她冲刘带金使了个眼色,等殿中的宫人们退下后,才道,“枉你这多疑的性子,怎么不往好地方去使劲?”
  朱常溆瘪着嘴,“母后,你就快别训我了。”低了声音,不满道,“还嫌我没被父皇训够是不是。”
  “哟,这气性还朝我来了。”郑梦境笑了笑,“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父皇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朱常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优柔呗。还能有什么旁的。”
  “对啊,正是这个。”郑梦境指着儿子,“你既知道这个,却偏拗着来,能落得好?”
  朱常溆一愣,终于抬起眼去看母亲。
  “这犹豫不定的人呐,有个最大的毛病。凡事都喜欢等到有了万全准备的时候,才动手。可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时候?哦,老天爷就给你备好了,专门等着你去做?”郑梦境理一理衣服,朝儿子扬了扬下巴,“你说,有这样的好事儿没有?”
  朱常溆摇摇头,“没有。”
  “这不结了?你父皇现下,就是想等这么个万全准备之机,所以才迟迟不动手。”郑梦境摇头,“可你呢,却偏生逆着他来。你自己说说,这能成吗?”
  朱常溆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被母亲伸手给制止了。“我们都知道,你父皇不过是拿这个作借口罢了。你将话变个样儿,叫他听起来觉着这绝妙之机已经到了,不就完了?偏说什么,‘计较得失,瞻前顾后’,你父皇能不气?这么大了,还学不会说话。”
  郑梦境斜睨了他一眼,“就冲你那番话,换我也不答应啊。”
  朱常溆的面色有些难看,“谁告诉母后的?”
  “单保。”郑梦境也不打算瞒着,“还有陈矩。”见儿子面色不虞,又道,“我虽管不着前头的事,可心里总得有个数儿吧?要不,你就是这般来寻了我,我能同你说些什么?还是你过来,不是为了求个解决的法子,而是为了发泄来的?”
  朱常溆摇摇头,起身向母亲行礼,“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顿了顿,面有赧色,“此事,却是我做错了,说错了话。”
  郑梦境点头,“往后呐,多想想。别总以为你父皇疼着你们几个孩子,就可以荤素不忌了。还没吃够苦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