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还跟着我舅舅住的时候,每年过年,我都会陪着他喝上两杯白的,可从来都没醉过。”她说道,言辞间颇为自豪。
  宋君临发誓,除了她那个已经过了世的姐姐苏蔚,要再从她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儿其他家人的消息,不要太屈指可数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好笑,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热毛巾,擦了手,方才拿过了盛有白葡萄酒的玻璃酒杯。
  捏了细细的柄,她略略歪了头,眼中像是落进了星星,亮晶晶地闪着光:“想问什么,就问吧,趁着我现在心情还好。”——多亏了这美味的菜肴。
  知道她不是矫揉造作,口是心非的人,宋君临自然也就开了口:“刚那个人……”他终究还是没法称呼周嘉妮为她的妹妹。
  “是我亲妹妹哟。”她交叠了双手,撑了下巴,望着他笑,“如假包换。”
  她如此坦诚,倒叫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的宋君临,有些不自在了一回,于是轻咳一声:“倒从没听你提起过。”
  谢灵境笑得愈发灿烂:“这有什么好提起的?”她说,“刚才你也听见了,人家可没打算要认我这个姐姐呢。”
  宋君临想起先前的场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本就不擅长言语安慰人,还是女人。这要是在以前,不过是买两个包包就能搞定的事情。
  不过谢灵境也没打算要为难他,她自嘲地笑了一回后,手指点着面前的酒杯沿,细细摩挲:“大概,她也是在恨我,帮着苏蔚进行了安乐死吧。”
  这宋君临是知道的,作为已过世人的选择,他无从评价,只是愈发地从心底里,暗叹谢灵境内心的强大。她真的是他所见过的,最有主见,也最有本事来实施自己主见的女人了。
  “在那之前,我可真不知道,他们原来都这么在乎苏蔚的。”她依旧笑着,只是嘴角的那一抹嘲讽,不再是对自己。
  周嘉妮自掉头就走后,走出了十来步,方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来:她是去找思澜的,那在那之前,那间包房里,岂不是只有宋君临,和谢灵境?
  他们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她顿足稍停的功夫,罗思澜追了上来。正好,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的功夫,便是罗思澜熟悉的甜美笑容。
  “思澜姐,”她用清甜得恰到好处的一把嗓音,礼貌地道着歉,“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失态了。”
  这态度转变之快,倒是让追了上来的罗思澜,结结实实地顿了一回:“呃,没事儿。”她只能这么说,尴尬的,倒是她了。
  两人依旧往回走。只是在进包间之前,周嘉妮似是才想起一般,问了一句:“思澜姐,你和宋总认识谢灵境,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如果还是几年前才进职场的罗思澜,此刻必定和盘托出所有。可现在嘛……
  “哦,是吗,我没说过吗?”她无辜地反问,顺手推开了包间的门,里面热闹的推杯换盏,瞬间就将她们后面的交流吞噬。
  罗思澜响应着同事们的招呼,坐了过去,只留周嘉妮在门口,暗暗握紧了身侧的手,修剪漂亮的指甲,戳进掌心肉,隐隐的疼。
  车行至楼下,谢灵境解开了安全带,没直接下去,而是先看了宋君临,一笑:“今天姑姑他们在,我就不请你上去坐坐了。”
  宋君临挑了眉:“这可真是回到了学生时代。”谈个恋爱,还要背着家长,偷偷摸摸。
  谢灵境懂他意思,探身过去,往他唇上啄了一下:“刺激吧。”她笑说,“明天见。”方折身下车。
  瞧着她的一抹衣角消失在了电梯拐角处,宋君临才启动了车。开走前,他拨通了助理电话。
  这个点,苏菲和谢墨非两个小朋友,都已经洗过了澡,穿着印满卡通人物的柔软睡衣,围坐在客厅当中的那块土耳其地毯上,照例玩乐高。
  谢灵境才脱下大衣,就见她姑姑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只印有粉嫩桃花的白瓷碗,对她笑道:“给你留的一碗糖水,快来趁热吃。”
  她笑着答应了声,又看了眼墙上的钟,对地上的两个小人下了令:“该上床睡觉了。”
  很明显还没倒过时差来的两个小朋友,满脸写着不愿意,但还是乖乖收起了玩具,跟着谢灵境去浴室洗了手,这才爬上了床,互道晚安。
  “睡了?”谢灵境在带上房门后,听见她姑姑问。
  “睡了。”她说,放下挽起的袖子,过来餐桌边坐下。
  “那赶紧吃吧,”周曼丽将白瓷碗往她那头推了一推,“再不吃就真该凉了。”
  鸡头米小圆子,谢灵境捏着细腻瓷勺,搅动碗中糖水。上一次吃这东西,已经是多少年前了?
  “好吃吗?”看她一勺送入嘴,周曼丽问道,言语中带着些不自觉的紧张。
  谢灵境堆起满脸的笑:“好吃。”她说,发自肺腑。
  “那就好。”周曼丽可算是松了口气,“就怕你在国外这些年,已经吃不大惯家里的东西了呢。”
  “吃得惯的。”谢灵境自盒中抽出张纸巾,掖了下嘴角水渍,“刚出去的时候,的确西餐吃得多,但日子久了,还是觉得中国菜最合口味,基本都在家自己做的。”
  周曼丽却皱了皱眉头:“哦,那你也挺不容易的,小小年纪,就要自己学着做饭。”
  知道她是误会了,谢灵境咽下嘴里食物后,笑着解释:“不是,我很少做饭,最开始是我舅妈做,他们离婚后,就我舅舅自己做。结果他做饭不好吃,干脆托人介绍了个靠谱的阿姨过来,就给我们做饭。”
  提起谢灵境的舅舅,周曼丽不由得又皱了眉,那也不是个安生的主。也幸好,谢灵境自己是个争气的,上的好学校,现在又是个医生,除了未婚生子,就什么都好。
  “那个,灵境啊。”左思右想后,周曼丽还是开了口,“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还带着两个孩子,家里没个男人,总是有点艰难的。”
  谢灵境捏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便继续捞着碗里的鸡头米。
  周曼丽见她不动声色,心里头也拿捏不准她的主意,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是硬着头皮,也得把话说完了。
  “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同事啊,有个儿子,刚好比你大两岁,也没结婚。我见过那小伙子,长得体体面面的,身高跟你也般配,性格也难得地好,你看,你要是愿意呢,我就跟人说说,你们见见面?或者我给他妈妈你微信,让你们自己先聊聊?”
  她说这些话的功夫,谢灵境已将一碗鸡头米小圆子吃光。
  “姑姑,”谢灵境放下汤勺,不慎磕着碗沿,叮地一声响,“别的不说,您难道不知道,我只在国内半年?半年后,我还是要回纽约的。”她笑道。
  这个问题,周曼丽显然早已有备而来。
  “那没什么,”她急匆匆解释道,“你瞧,那孩子就在一家跨国公司上班,他也可以申请调去美国的嘛。又或者,”她犹豫着,还是继续说道,“你也可以回来的嘛。就在我们身边,我还能帮着你照看下菲菲和墨非。等以后你结婚了,再生个小孩,我也能帮着带带不是?”
  得,这八字还没一撇吧,就连以后结婚生孩子,她姑姑都已经替她考虑周全了。
  既然如此……
  “姑姑,”交叠了双手,十指相扣,她慢条斯理地坦白,“我现在有在见一个人了。”
  这周曼丽可是始料未及:“是谁?”
  “墨非的亲生父亲。”
  第37章
  周曼丽回到家,她的丈夫苏中正还在客厅里坐着, 面前的电视机吵吵嚷嚷, 放映着一部老电影。
  看她回来,苏中正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按低了音量:“回来了。”他打着招呼。
  周曼丽走了过来, 在他身边坐下, 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这明显的异常, 使得苏中正不得不将凝固在电视机上视线转移了过来。
  周曼丽拧了手, 撇撇嘴:“我给灵境说了,老钱家那孩子。”
  苏中正不用问,也能瞧得出,她这是碰了回钉子了。
  “我早跟你说过,灵境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叫你别操这心。”明知道这话现在再说,也没什么用,可他还是忍不住。
  “我这不也是为她好?”周曼丽没好气道, “难道你就不想, 菲菲在我们边上?”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儿。”苏中正耐心道,“现在灵境是菲菲的监护人, 她怎么想,怎么做,都是她的决定,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周曼丽堵着气,闷闷嘟囔, “我还不是为了大家都好?我要知道她现在在见别人,我才不会去开这个口。”她说着又愤然,“那丫头也是,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个性子,有什么话,都不跟我们讲。”
  苏中正顿觉好笑:“她又不是你养的,为什么要同你讲?再说了,老话还讲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灵境这孩子自己有主张得很,也犯不着来问你我,人还有养大她的亲舅舅呢,你也是瞎操心。”
  被自己老伴儿这么抢白一顿,周曼丽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儿:“我瞎操心……要是苏蔚还在,我用得着去操心别人吗?”她说着动情,抬手往眼睛上抹了一把。
  见她提起苏蔚,苏中正一时也是感慨万千,但还是要先紧着老伴儿:“好啦,你是好心,现在知道灵境有个人在交往,不也是好事?”他拍了拍周曼丽的胳膊。
  “好什么呀?”周曼丽还在气头上,“问她是谁,还不讲,只说还不到时候。”
  苏中正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可气的?这不是正常的吗?好歹也要她自己看准了,再带来给你见见不是?”
  周曼丽哼一声:“还有什么看准看不准的?她都给人生儿子了,还要怎么看?”
  这苏中正还真是没料到。他稍稍一顿后,拉了老伴儿一下:“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事情,外人哪知道?你别给她乱说。”
  方才话一出口,周曼丽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表达欠缺,果然就被老伴儿说了,只好抿了嘴,连连道:“是了,你也说了,我们是‘外人’嘛,我有什么可说的。”她赌气往边上坐了坐。
  了解老伴儿的性子,这种时候,再去劝说,反而会适得其反。苏中正干脆也就坐了,继续看回了电视。
  沉默了半晌,周曼丽胸口堵着的气,可算是消了一些。仔细想想,自己也觉得没趣。
  “哎,”她拿胳膊肘捣了捣正看电视的苏中正,“我走的时候,灵境那丫头跟我提了句,她今晚在外头,碰见嘉妮了。”
  “她们怎么碰上了?”苏中正拧了眉,语气不自觉地就冲了起来。
  周曼丽现在倒比他冷静了:“都在一个地方,早晚都得碰上。”就是没想到,会碰上得如此之早。
  “那没给她找什么麻烦吧?”苏中正问。
  周曼丽摇头。
  苏中正放弃似的“嘿”了一声,捞过茶几上的暖水壶:“这都什么事儿啊?”
  邹圆立在宋君临的实木办公桌前,清漆刷过的核桃木,不染纤尘。距离她进来,已经过去五分钟了,这时段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绝对算得上是屈指可数。
  她是来给宋总送一份人事档案的,若是平常,这种事情,压根不会入他们这位宋总的眼。可就在昨天晚上,电话里她听得清清楚楚,就是现在面前的这位主,跟她要一个叫“周嘉妮”的人的全部资料。
  不是简单的人事档案,是“全部”。
  周嘉妮是谁?邹圆当然晓得。自她第一天进公司时起,哪个部门的颜值担当是谁,都由人事的那个大嘴巴郑多玲,给她介绍得清清楚楚。
  周嘉妮显然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是以邹圆在听到宋君临跟她要周嘉妮的档案时,她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以周嘉妮的长相,就该嫁入豪门,做个阔太太。
  至于周嘉妮比她还要早入职,为何今日才得宋总青睐,邹圆显然没考虑到那么多了。
  在阅完整卷资料后,宋君临这才注意到,他的小助理,还呆呆地站在了跟前。
  他原本就微微蹙起的眉,越发拧紧:“你很闲?”
  邹圆一愣,随即摇头,大气也不敢出,拔腿就跑。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后,宋君临掷下那一叠资料。不偏不倚,跌落桌面的纸张,露出贴有周嘉妮证件照的一角。照片上的人眉清目秀,清纯而又不失妩媚,便是古板的证件照,也能拍得自带柔光。
  他捡起这一页,视线却未曾在证件照上停留,而是一路往下,来到了家庭成员一栏。
  她原来,也是有父母的。
  在经历了那天戏剧性的一幕过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谢灵境的生活,倒是平静如水地按部就班。
  他们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在顺利的同时,谢灵境也见识到了,中美两国在医疗机制方面的不同,可以说,是各有利弊吧。
  倒是有相同的一点,那就是她很快地,便和医院上下,打成了一片。仗着她会说中文的优势,就算身高相貌上拼不过莉兹和瑞德,人们往往也更愿意亲近她这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
  怎么说来着,就像大部分人进医院,总爱找自己熟悉的医生,哪怕是有着一点点拐弯抹角的关系,那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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