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他这里思索,那被人遗忘在身后的杜克、晁狄两人,眼见着自己这里无人再指指点点,心思又活泛起来。
  杜克瞧着魏铭身前三人一一应答完毕,到了魏铭,那洪斌问了个甚是简单的问题,魏铭三言两句说出应答,洪斌听得直点头,直接就给出了优。
  现下已经有不少人都拿到了第一个优,但是在杜克、晁狄眼里,魏铭这个优拿的尤其让人眼中进沙,杜克还道:“瞧着呀,他下一题还得拿优!”
  果然不出杜克所料,魏铭又在刘春江手里拿到了第二个优,刘春江当时听了他的答案,拊掌称善,堂里也有不少懂行之人,跟着鼓掌。
  杜克眼里的沙子变成了石子,他眼看着魏铭又到了黄录身后。黄录出的题大都简单,得优更是轻而易举,实在坐不住了,趁着邢备和孔宿喝水的空档,两步绕开人群,凑了上去。
  “你们怎么还坐得住,那姓魏的小孩都拿了两个优了!你们瞧,他还得从黄录手里再得一个!”
  这话说完,就听见黄录又批了一个优,正是批给了魏铭。
  ——
  ——【1】此句出自清儒学家梁章钜,是梁章钜初次以生童身份参加书院考试时,回答该题的答案。后文苗先生提醒之语,化自梁章钜父亲,是对梁章钜彼时解小题思路的告诫。
  第59章 别人家的孩子
  “你们瞧瞧,三个优!现下拿到三个优的考生,一掌就能数出来!咱们不能眼看着他拔了头筹啊!”
  孔宿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见杜克急的要跳脚,简直莫名其妙,“你急什么?就算人家拔了头筹,又不会耽误了你啊!干嘛非要跟一个小孩过不去?”
  “孔宿,这就是你不对了!”晁狄站了出来,“咱们明明白白看到了不妥之处,还不及时阻止,难道任由他们仗着有些关系,耀武扬威吗?”
  这话可说得漂亮,杜克也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两个人胸脯挺得老高,好像把自己都说服了,忘了他们其实就是心有不甘,更忘了他们本就是王复一派的人,正在为王复找场子呢!
  孔宿可没这么多正义要伸张,他就是觉得两个人没事找事,况且他不喜王复,也不喜这两人。他同邢备要好,拉了邢备,“别管那许多了,人家说不定有真本事,咱们做好咱们的考官便是。”
  他要把邢备拉走,杜克和晁狄可不愿意了,两人拦了路,质问孔宿,“他有没有真本事,你看不出来吗?你看他这么大的小孩,一问一个优,你觉得这可能吗?而且旁人答题,无不思索几息,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张口就来!你不觉得,这像早就背好的答案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孔宿问得张口结舌。
  邢备目光掠过几人,又看到了魏铭身上。那孩子一脸的淡定,在一众紧张到满头大汗的考生里,简直如同文曲星一样。可他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就算是文曲星下凡,也不可能这么淡定,除非,确如杜克所说,他提前背下了答案。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一个弥天大谎!
  不劳而获对于科举来说,就是把所有读书人踩在脚下的笑话!
  邢备指骨捏得泛青,孔宿似信非信,实在不想再同杜克吵下去,直接问他,“你想怎么办?你还想亲自考那小孩吗?”
  杜克一听,连忙摇头,但两眼抖光道:“我和晁狄又不是考官,太容易被他们驳回去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考官,你们来!你们把上边的考官替下来,等到你们亲自出题考那小孩,真假立现!”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邢备和孔宿都觉得好。
  孔宿更是道:“若是他们不让我两人来替,我便直接质问,不要这等藏掖猜测了!”
  杜克知道他有针对性自己的意思,但事实很快就会证明自己是对的!到时候孔宿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了!
  四人商议好,邢备和孔宿便走到了略显疲色的苗先生,和好说话的葛青旁边。
  苗先生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想亲自考较堂里几个学问不错的学生,孔宿连道,过会自己早些退下,让苗先生继续当考官,苗先生略一犹豫,也就答应了。孔宿松了口气,苗先生既然能答应,说明也未必就是杜克猜想的那样。
  另一边邢备也换下了葛青,两人座上考官的座椅,胸中一团正义之火熊熊燃烧。
  杜克和晁狄虽然没这么多正义,但这两人见着魏铭又从郝修手里拿到了一个优,成为本场第一个拿到四优的考生,全场都看到了那小孩身上,两人都攥紧了手。
  四个优真是饶了那魏小孩了!不过这样也好,就让那孩子被人捧得高高的,然后到了邢备和孔宿手里,连个良都拿不上,狠狠跌下来!
  这样才叫出气!到时候四爷知道是他们两个出力,更是有好处可拿!
  两人耐着心等着,见魏铭已经排到了孔宿身后,等了三个人,就站到了离孔宿最近的答题圈里。
  孔宿当然不知道是谁,但杜克噼里啪啦一阵挤眼,孔宿也心里有了数。
  故意问一个过难的问题,也是不公,他选了一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此题难易程度中等,之前就有考官考过一次,但是魏铭没答过,也不能照搬旁人的答案,他照旧不需要太多思索答了来。
  他这题答得极规整,若是让孔宿自己来答,程度也就如此,还未必如他一般回答得快。
  孔宿听完这答案,心里已经给了优。
  他当然没同这魏铭串通,而魏铭答题也确实值一个优了。
  这般一思虑,他想到方才差点冤枉了人家,立时道:“优。”
  杜克和晁狄先听了魏铭的回答,有些发愣。两人当然没想到,这小孩真能如此流畅又规整的答出来,只是孔宿立时就给了优,两人未及反应,就听见堂内一片呼声。
  “五个优了!看他年岁不大,学问真的好呀!”
  “是呀!瞧着这架势,怕不是要拿到今日第一个六优了!”
  “旁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好呀!怎么看怎么好!”
  “……”
  堂里的人快把魏铭夸上天了,杜克和晁狄听着那叫一个难受!
  两人朝着发了优的孔宿呲牙咧嘴,没好意思大声,但说的是:“怎么能给他这么简单的题目?!”
  童试的题目本就不难,况人家答题的水平并不低,怎么就不能得优了?
  孔宿这下,完全认定杜克和晁狄两个人是无理取闹,根本不与两人理会,侧过头跟一旁的邢备道:“人家是真才实学!”
  邢备虽然在考试中,但堂中闹出这等动静,他怎会不知?
  那孩子真的是自己答出来的吗?他才十一岁,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在社学读了三年,父亲祖父每日敦促学业,只怕若考起来,也并不能如那小孩一般,对答如此流畅。
  邢备想着,考了几个考生,有优有良,也有不予评分的,宋氏的小东家端了茶到他身前,他低头浅啄,一抬头,瞧见了杜克。
  杜克一句废话都没有,张口就道:“给他出个难题,就出《胁肩》!”
  邢备吓了一跳。
  这题可是洪教谕生病之前,给他们出的题目。当时洪教谕出了此题,从附学生到廪膳生,没有一个能做出合意的答案。
  后有人试着破题作答,教谕却只摇头,说让他们回去好生思索。但没等有人思索出来,教谕就生了病。县学由王复代管,教谕在家休养,此题虽然被众学生所论,但没一人觉得自己的答案,能好到专程去洪教谕家中对答。
  这一题《胁肩》,便成了安丘县学当之无愧的难题!
  第60章 六个优
  一个只有两个字的题,首先就能把那些经文记背不够熟识的考生,刷下去。
  此题出自《孟子·滕文公下》:“曾子日:胁肩谄笑,病于夏畦。”曾子说,耸肩故作恭敬、满脸堆笑向人讨好的人,说起话来,会让人觉得比酷热的夏天在田间劳作还要疲惫。
  此题若说做,也能做出来,以题背题缝寻觅角度,做出文章也不至于跑题太远。但是要想做好,还需得以题之正面破题作文。
  破题就已经不简单,更不要说后面文章如何写了。
  堂里今日来了不少读书人,县学里的学生尤其多,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这《胁肩》一题的难度?这是洪教谕给秀才们留的题,洪教谕道,能将此题做好,便离秋闱登榜不远矣!
  众秀才都看向了邢备,不知道他为何出此一题考问学生。
  其实邢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出此题,只是杜克刚才那么一说,他脑中立时响应,听见后面考生走过来,直接就脱口而出了。
  当然不出意外,后面的这位考生,就是魏铭。
  与其说众人都看向邢备,倒不如说都看向了魏铭。
  杜克手里捏着一把汗。他才管不了这题是为谁而出,他只要看着这魏小孩,张口结舌,答不出来!
  他兴奋得不行,觉得翻身的机会终于要到了,再见魏铭不似刚才一般张口就答,还以为自己终于拉下来他,一句“不会了吧”差点就冲出了口。
  只是这话到底没出来,因为他以为不会的人,开了口。
  “媚人以肩者,亦工于行媚。【1】”
  此发端二句破题,一下就把众秀才镇住了。这是直接抛开题背题缝,要正面硬刚了!
  别说众秀才,就是杜克、晁狄和邢备三个设下此题的,都讶异起来。
  魏铭却不论这许多,继续承题而答。
  “夫媚人而不余一肩,其为媚也工矣。乃小人则犹以为未工也。”这句承上启下,接着引出小讲,再正文论之,“凡人膝可使之行,躬可使之鞠,而惟肩独无所用……小人日:吾今而有以用吾……凡体必抑而下之以将敬……”
  他作得流畅,一气呵成,到了末尾,顿了一下,目光扫向杜克晁狄两人,“况令日者,胁吾之肩以媚人;而他日者,即可胁人之势,以致人之媚。是我失之于肩,而取偿于人之肩。”
  胁肩谄笑之人到底是谁,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文一出,堂中先是一静,而后突然沸腾起来,六位考官一时没忍住,纷纷转头看来。
  “正面切题,把文章做得如此扎实饱满,真是奇作!”
  刘春江第一个称奇,洪斌也道:“此文波澜层折,滔滔不绝,刻镂惟肖,犹如神作。题位、题神不违不离,恰恰正好,题外不添一字,题中不漏一字,只在‘胁肩’上做文章,这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大家功夫啊!”
  他二人都是有望下届中举之人,两人给出这等评价,此篇文章已经提到了乡试之作的高度!
  苗先生不在座上,从魏铭接题、破题就看得一清二楚,他老人家这会忍不住走上前来,大力握住了魏铭的手,“安丘县竟出了神童了!”
  神童哪里是说出就出的?当下堂里听不懂文章精妙的百姓们,也纷纷激动起来。
  邢备眼前有一时晕眩,他出了乡试的题来考一个要参加县试的小儿,竟然被小儿即时答了出来,竟还答得这般好?!
  他也曾冥思苦想《胁肩》一题该如何做文章,此番听了这篇答案,简直醍醐灌顶。
  他心下砰砰乱跳,正要禁不住说出这第六个“优”,忽的被杜克按住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邢备奇怪地看向杜克,“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吗?此子乃是大才!不要再怀疑了!”
  杜克就没见过神童,更见不得十一岁的大才,他是一点都不信的,拽着邢备的袖子,“你和孔宿,是不是也和那小孩串通?!”
  “你疯了?”邢备扯过自己的袖子,“你不要在这乱闹!”
  他越是这样说,杜克越是不信邪了,再见不少人似苗先生一般,对姓魏的小孩奉若至宝,那小孩还假意谦虚,他心里这团火真是越烧越旺。
  上次在县衙门口,那小孩是如何羞辱他的?此番他不能戳破这小孩,还让他羞辱不成?
  杜克这样,俨然被嫉恨蒙蔽了双眼,大有走火入魔之势。晁狄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赶忙拽着他要往一旁去,“事已至此,咱们另寻他计吧!”
  “什么另寻他计?难道你真信那小子能做出《胁肩》?肯定是他早就猜好了题,找了举人做了,背来给自己贴金的!”
  “可是《胁肩》是咱们出的啊!”晁狄见杜克完全钻进了牛角尖,深觉再这样下去,闹大了出来,他二人又要被人群起攻之了!
  晁狄想想就头皮发麻,只见劝说不懂杜克,生拉硬拽也要把人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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