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闻氏主君子之仪,慎独、克己,闻清潇身为闻氏未来家主,更是严克己身,持正端方,甚少有喜怒形于色之时,此刻却是蓦然冷了神色,直教人不寒而栗。
  闻沉渊亦是第一次见着闻清潇这般,心头忽然一跳,竟觉凉气不由自主地自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看着自家大哥,小心地追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才回京,何况赏春宴还未结束,去了岭邑行宫的贵人们也还未归,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自然还未传开,他也并不晓得发生了些什么。
  正在他准备听大哥的回答时,却是忽然听得:“沉渊,我累了,你先回去,晚些时辰我再同你说。”
  突然被赶,闻沉渊不解地看了看闻清潇,可惜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他想了想,垂下了视线,道:“那好,我先回去了,晚些时辰再来找大哥。”
  他走出房间,阖了门,假意制造了些步伐声,见候在门外的闻澹诧异地看着他,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闻澹便微垂了眉目,没有言语。
  他便将耳朵抵在门外,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声响,待得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时,他便猛然推开了门,闯了进去,入目的恰是闻清潇敛起锦帕的一幕。
  那锦帕染了血。
  闻沉渊瞳孔骤然一缩:“大哥!”
  闻沉渊突然闯进来,闻清潇除却起初眉心微皱了下,而后便一如往常般,慢条斯理地收了锦帕:“沉渊怎地回来了?”
  闻沉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闻清潇身边:“大哥你还要瞒着我吗?”
  闻清潇将锦帕丢入方才点燃的火盆之中,锦帕甫一落进去,火舌便牢牢地卷住了它,连带锦帕上的腥红也瞬间被吞噬。
  闻清潇安抚地笑了笑:“只是咳嗽罢了,我旧疾缠身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着闻清潇一如既往温和的神色,闻沉渊却觉心间一阵阵发寒。
  他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问道:“如果大哥只是旧疾,为什么要这么急地赶我走?为什么会连我是不是真的离开了都听不出来?”
  闻清潇忽地沉默了,他也清楚自己方才过于急切了,只是......
  闻沉渊见闻清潇忽然不开口,心中一慌,哀求着道:“大哥,你不要瞒着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你怎么样了,你昨日受伤了是不是?”
  昨日夜里他虽然尽力挡在大哥面前,可到底刺客太多,他无暇分身,甚至有时候还是大哥帮着他。解决了所有刺客后,大哥面色无异,他本以为大哥没事的,可如今看来......
  他转身便要出去:“大夫!我去找大夫来!”
  闻清潇拉住欲走的闻沉渊:“莫去,大哥真的无碍。”
  “怎么会无碍?!”闻沉渊失声道。
  他挣脱开他的手便转身离开,就在他即将要踏出房门时,身后传来了大哥的声音,他的脚在那一句话音落下的同时再也抬不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冰冻。
  他听见大哥说:“便是有碍,府里的大夫也是无用的。”
  **
  虞归晏回到尚书府后不久,顾闻祁便来了。
  顾闻祁被顾玄镜控制住了,是今日才苏醒过来,得知昨日夜里顾玄镜不仅控制住了他的暗卫,还把他点昏睡了,他便直觉不对,在询问了暗卫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探知到虞归晏回了尚书府,他便又即刻寻来了尚书府。
  直到见到虞归晏,见她毫发无伤,他心里的巨石才稍稍落下,可随之涌起的便是无尽的悔恨与害怕,他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好她,分明昨日下午才承诺过会护她周全,定然不会让她落入顾玄镜的圈套,可夜里她独自承受顾玄镜的迫害时,他便不知所踪。
  他也更害怕她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止顾玄镜有脾气、会搞事,闻清潇也是有脾气、会搞事的好吗?
  ——
  昨天没叫成“少年与狗”,今天一定要来一个少年与狼
  第70章 尽一份绵薄之力
  虞归晏何尝看不出来顾闻祁眼里的自责与悔恨, 她看着他, 道:“我没事, 不是吗?”她道, “齐王世子救了我, 闻祁勿要忧心。”
  提起齐王世子, 顾闻祁便想起了方才来尚书府时高悬的红绸, 尽管极力控制, 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溢出丝丝缕缕的妒忌与戾气:“......真的决定要嫁给齐王世子吗?”
  “是。”虞归晏的回答毫无犹豫。
  顾闻祁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顾玄镜不会因为你嫁为人妇而放手, 却还要执意嫁给齐王世子?
  手被顾闻祁握住,虞归晏垂下眼,看向他连手背都绷直的手。片刻后,她覆住了他的手背:“闻世子说,他愿意帮我, 也教我如何才能变得强大。”她眼里浮现向往之色, “闻祁, 我想试试, 我躲藏、闪避了这么些年, 还是落得这样一个境地。这一次, 闻祁, 我真的想试试。”
  “我也相信, 闻世子会待我好。”
  顾闻祁一直注意着虞归晏的神色,看见她提起齐王世子时眼中浮现起连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浅浅笑意,他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 似乎是再也抓不住她的惶然慌乱。
  他张开口,祝福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许久之后,他才干涩地道得出一句:“那就好。”
  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做不到不顾她意愿地强.抢她,可同样也做不到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以两全。
  虞归晏却是隐隐瞧出了顾闻祁的异常,再想起上一次顾闻祁突然的离开,她忽地目视向他,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闻祁从未见过虞归晏这般严肃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是看出了他对她的感情,可旋即,他又意识到,她若是真的知道了他的感情,怎会这般平静?
  思及此,他便定了心神:“为何这般说?”
  顾闻祁到底是由顾玄镜一手抚养长大,哪怕如今尚未及冠,却也是将顾玄镜的不动声色学了七八分,真隐瞒起什么事情来,便是悉心照料他多年的虞归晏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委实看不出任何异常,只得道:“上一次为何你同我说着话便突然离开了?这一次,我提起齐王世子,你也突然变了脸色。”
  顾闻祁没想到虞归晏还在疑惑之前的事情,那一次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的确是慌乱了,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便离开了,可他事后补救过,可她竟还耿耿于怀。
  他面色不变,回看向她:“我怎会瞒着你什么?上一次我的确是突然想起有要紧正午还未处理完,顾玄镜一向严苛,我怕那日忘了,他追问起来,我不好交代我的去处。方才我只是震惊你还是决定嫁给齐王世子,毕竟此前晏晏你在赏春宴时有过动摇。”
  顾闻祁说的话无一漏洞,不由得虞归晏不相信。何况她也想起顾玄镜的确一向待闻祁严苛,怕闻祁想起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她便赶紧转了话头:“顾玄镜近段时日受过重伤?”
  “晏晏怎知?”
  看来的确受伤了。虞归晏略有欣喜:“他如何受的伤?”
  顾闻祁仔细想了想,道:“前段时日有人闯进了乔青澜的院子,顾玄镜与那人打起来了。”提起乔青澜,他眼里满是厌恶,“最后顾玄镜是受了伤,不过应该不是太严重。”
  他刻意隐瞒了顾玄镜是因为听见那一声“夫君”失神而受伤的事实。
  “是不是腹部?”虞归晏追问。
  “是。”
  虞归晏冷笑:“那他该是受了不轻的伤。”
  毕竟能让顾玄镜变了脸色、有反应的伤,又怎会是一般轻伤?
  她其实最开始并不确定顾玄镜是不是受了伤,但想起昨夜里她几次三番不小心碰到他腹部时他僵硬迟缓的反应,便有所怀疑。
  顾闻祁却是不解:“晏晏问这个做甚?”
  虞归晏道:“我不想让顾玄镜坏了我的大婚。”
  “可......”顾玄镜受了伤并不代表他不能阻拦她的婚事。
  尽管顾闻祁话未说完,可虞归晏却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看了看梳妆台上的瓷白花瓶,眼中滑过一抹异样的光芒:“顾玄镜只是受伤的确还可以动手,可若是他中毒了,性命垂危呢?”
  “他的四个暗卫里,执掌暗卫的顾书一向不喜欢我,若是顾玄镜因着我而性命垂危,哪怕是冒着被丢进刑罚堂的危险,顾书也绝不会阻拦我与齐王世子的婚事。只要顾书不愿意动手,其余三个人根本使唤不动暗卫,即便再想出手,也是没法子的。“
  “何况顾玄镜性命垂危,他们分.身无暇,如何会还有时间来阻拦我?退一万步讲,哪怕是这三人真的来阻拦了,齐王府中的人拦不住顾玄镜,难道还拦不住他们三人吗?”
  她的声音极其冷静又极其平淡,仿佛是在与人谈论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可吐出口的却是她曾爱到极致之人的性命。
  便是顾闻祁,也从未想过虞归晏能有朝一日以这般憎恶的语气说顾玄镜的生死,可此刻却又的的确确地发生了。
  一时之间,他不觉有些恍惚:“晏晏...你......”
  “是。”虞归晏道,“我想他死!如果杀不了他,那我至少想要他不能破坏我的大婚。”
  总有一日,她要让他死!
  **
  因着出了虞归晏一事,今年的赏春宴诸多人都兴致缺缺,因此一到时日便返程了。在众人返程之前,虞归晏出府了一趟,她要去买一些药材。
  这一次出府,她没有着男式衣衫,仅是换了一身朴素些的女子衣袍,又戴了幕篱,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她要去的药铺离此处不远,因此并不需要很急切,她便索性慢悠悠地走着,只是忽然出现的两人却是令她下意识地一个闪身便躲在了一个拐角的小摊处。
  闻沉渊与重寻译一道走着,他找重寻译,主要是为了问他有没有乔子安的消息,可没想到重寻译竟是比他知道的还少。
  可到底是他约了重寻译出来,也不好意思问了事情便拍拍手离开。重寻译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虞归晏不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个闻沉渊,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这便是两人一同出现在长安街上的原因。
  重寻译刷刷地张合着折扇:“闻兄,你还真舍得下长安繁华,想仗剑天涯啊?”
  先前言语间,闻沉渊似有想要离开长安的念头。
  闻沉渊脸上浮现隐约的向往之色,只是以往恣意张扬的笑意隐含了些许沉郁。须臾,他笑着道:“我希望能如同父王、大哥一般,能为大秦百姓安居乐业尽一份绵薄之力,父王与大哥居朝堂进奉忠忧民思天下,我呢......”
  想起一个人,他脸上的笑意加深,眉眼间的沉郁消失不见,一双朝气蓬勃、深藏万千星河的眼睛又恢复了以往的光芒,“我呢,就和一个人一起行走江湖之间,入知微之处,思量百姓所求。”
  听罢,重寻译忍不住调侃:“听起来倒是你落得个轻松。”
  “那......”
  “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簪子啊!不买便别一直占着地儿!”
  闻沉渊还未开口,一个小贩的声音陡然扰乱了虞归晏的注意力。
  小贩见着虞归晏不买簪子,又穿着不华丽,还一直站在她的簪子面前,都无意中挡了好些个想要来看簪子的姑娘了,她才忍不住开口了。
  虞归晏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小贩卖簪子的摊位前,再看看面前妇人鄙夷厌烦的眼神,一股热意顿时从脸上升起,压低了声音连连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真是!这年头什么人都有!瞧着挺正常一小姑娘,怎么就干出这般事情来呢!”妇人却还是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的,毕竟虞归晏挡了她这般多生意。
  虞归晏脸红得更厉害了,只是挡在了幕篱下看不见,她赶紧去摸身上的银子。
  重寻译听得这边的动静,好事的他便转了目光看过来。在他身边的闻沉渊也随之停了步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一个笼得严严实实的蓝衫女子正在与一个妇人赔罪。
  虞归晏知道闻沉渊和重寻译还没有走远,赶紧付了那妇人些银钱,又连连赔了罪,便立刻转身离开了。
  闻沉渊看着远去的人影,只觉得有些许怪异。可不等他想到底是何处怪异,身边的重寻译却是道:“无趣,我们走吧。”
  音落,他便摇着折扇转身离开了。
  闻沉渊又看了看远去的女子,微蹙了蹙眉心,到底是转身跟着重寻译离开了。
  **
  待得虞归晏匆匆行至桥头,脸上绯红消散了些,才止了步伐,小心地转身看去,蓝衣少年与华服少年已是走远了。
  想起方才蓝衣少年说的话,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声笑了笑:“愿你有朝一日能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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