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杜月薇笑道:“老太君,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您的话,痛定思痛,一日三省吾身,深感以前我太过任性,让您和母亲担心了。为了静下心来,我就慢慢练琴,做女红,熟读女则,陶冶心情。今日本来要绣完的,可我晚上要去陪伴母亲,所以就带了过来,趁晚上有空的时候,再多绣几针。”
  “这倒很好。”老太君又细看了看那些绣品,又问道:“你母亲晚上不就家去了,你去哪里陪她?难道她不回院子吗?”
  杜月薇抿了抿唇:“母亲她……她在看管厨房仓库,那里又脏又乱,干不完的活儿呢……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心里害怕,可母亲说这是老太君的寿辰,她不能监管所有的地方,所以只好从最小处做起,哪怕被那些人埋怨,也要做到最精细,最完美,绝不能因为伤了老太君的心而懈怠。”
  老太君听了,满是皱纹的脸沉默片刻:“大夫人倒也没有伤我的心,只是做的略过了些,并没想过让她去管仓库。”说着,想到朱氏还在这里,不好再多说,又拉过杜月薇的小手,慈爱地问道:“既是这样,你在屋子里绣也就罢了,怎么跑到那里陪大夫人呢?”
  “母亲说,老太君最尊老,先前服侍过老太君的人劳苦功高,即便是子孙辈也不能怠慢,在寿辰前,除了练琴,还要我绣了这些物件儿送出去,以示杜府的包容,敬德和诚意。我求哥哥给我买了绣样和针线,母亲也知道我女红不好,所以要亲自看着我绣,忙里偷闲也能指点一下。”
  说罢,杜月薇回头看着杜怀胤,柔声道:“大哥,东西你给我买的,是不是?”
  杜怀胤愣了愣,东西确实是他买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点了点头:“对。”
  “大夫人想的周全,只是太辛苦了些。”老太君微微叹气。
  杜月薇连忙道:“母亲做这些事心甘情愿,老太君不必介怀,只盼下次母亲不要分到这些重累的活,厨房的下人粗笨又多舌,她吃不消的。”
  坐在一旁的朱氏顿觉这话有些刺心。
  第65章 开场
  老太君回头看着朱氏,虽然和颜悦色,并无一字指责,但话里却有了成见:“二夫人,大夫人入府从未做过这些脏活累活,虽说她犯了错,也不该这样折辱于她。”
  朱氏忙道:“老太君,我并没有让大夫人去厨房,在这府里,她与我并无分别,什么故意派她去厨房仓库,放纵下人出言不逊,别说我,就是夫人身边的厉妈妈发现了,当场就处理了。又或许是谁在故意调唆,请老太君明察。”
  老太君将佛珠捏在手中,石青宝玉抹额下,一双眼矍铄有光:“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但这件事,到底是你未处理妥当。”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杜月芷和杜月镜都大为意外,谁也没想到老太君会把这个罪名安在安分守己的朱氏头上。
  “老太君请不要责怪二夫,不关二夫人的事,是……是母亲自愿的!”杜月镜忙为朱氏辩解,声音柔弱,善良。
  这话更加可怜,同时,也更加的委屈。任谁都听得出来,大夫人被降权,去仓库做事,忍受闲言碎语,连身体都熬坏了,摆明是二夫人借刀杀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不必再忍!不顾朱氏的阻拦,杜月镜站起来道,直接问着她:“大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我母亲让大伯母去的仓库吗?明人不说暗话,不如让大伯母来对峙,免得两个人都受了冤枉。”
  “二妹妹,我已经说过,这是母亲自愿的,请你不要再追究下去。我知道二叔母也很辛苦,常常闹头痛,你有空的话,多帮帮二伯母,而不是与我对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算你对,好不好呢?”
  杜月镜不听还好,一听更加怒了:“谁有空争对错,我母亲头痛,不也是为了府里的事烦忧吗?”
  “哦?二妹妹的意思是,府里很多事,二叔母处理不来,所以烦忧头痛吗?然而我母亲在位的时候,一向打理的井井有条,轻而易举……”她明眸一闪,又分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老太君赔罪:“薇儿错了,不该拿我母亲和二叔母比的。”
  她的样子,可丝毫看不出有认错的态度,反而暗示二夫人才能不及大夫人。不管杜月镜怎么说,她都能抓出其中一个地方,迅速转移方向,引着人往另一面想。
  杜月镜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气得发疯,还想据理力争,被杜月芷按住。杜月芷笑着道:“二姐姐,快坐下,帮我尝一尝这块糕点,我怕太甜。”边说,边死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杜怀胤也伸手按住杜月镜的另一边,温和道:“二妹妹,刚猜瓜子输了,大哥没让你。怎么说着说着,一言不合就让你生起气来了呢?都是大哥的错,大哥稍后一定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嗯?”
  老太君最不喜欢自己的子孙辈当众吵闹,看她脸色阴沉,杜月芷知道,按杜月镜的闹法,越闹越大,说不定常氏就能借着这个机会翻身。幸好杜怀胤这番话解了围,解释杜月镜行为暴躁,应该是生大哥的气,而不是故意敌对杜月薇。
  她只能按住杜月镜,不让她胡闹,就连朱氏也投过赞同的目光。二叔母一定也知道,老太君今天有点偏向常氏,假如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嫡姐做足了准备,所以天大的气,也得忍下来。
  看杜月镜有气发不出来,被强按下去,杜月薇唇边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虎落平阳被犬欺,真当大房里的人是吃素的么?就算后盾常家暂时不如意,单凭她和母亲制衡,也能压住二房。
  忽觉一道清冷的目光直视过来,杜月薇看过去,只见杜月芷手里轻轻拍着杜月镜的肩膀,目光却落在杜月薇身上。那目光幽清宁静,似乎含着对老太君问责朱氏的疑惑,杜月镜吃瘪的不平,以及对杜月薇这番行为的好奇。
  杜月薇笑意更深。
  三妹妹,别急,这还只是开场菜呢。
  请安完,杜怀胤送给杜月薇去常氏那里,朱氏还要去办事厅,杜月芷拉着喋喋不休的杜月镜回小院,走到小径上,听到后面传来喊声:“二姐姐,三姐姐。”
  转身,原来是杜月茹。
  杜月茹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衫,淡扫脂粉,素鞋素钗的走过来。常氏失势,她也不得好,不仅没了新鲜衣裳和上等脂粉,连气势都弱了许多。杜月镜尚可保持原本的骄傲与宠爱,她一个庶女,什么也没有,自然无可奈何。依附别人的人,不管当时有多风光,一旦受到牵连,总会比依附人更悲惨。
  “四妹妹,何事?”
  “今日大姐姐几番打压二夫人和姐姐,我听在心里,十分不好受,为二夫人和姐姐叫屈。若是以往大夫人当家也就罢了,如今是二夫人当家,大姐姐怎么还这样,叫人怎么看得下去呢?依我说,二姐姐不必给大姐姐脸,当面斥骂,灭了大姐姐骄纵跋扈的气势,大姐姐见识到你的厉害,再不敢放肆,以后耳根就清净了。”
  杜月茹说的头头是道,杜月镜听到一半,不由得皱眉。她性子一向冲动,今天要不是杜月芷拦着,她铁定跟杜月薇吵起来,事后想想,除了让老太君不悦以外,还会落下姐妹不合,无事生非的名声。
  “说得轻巧,你不是大姐姐那边的小跟班吗,怎么好意来给我提建议?”
  杜月茹的瓜子脸尖俏动人,连声音都漂亮了许多:“二姐姐怎么这么说,让我心里难受。我从小就想着亲近二姐姐,只是嫡母嫡姐不让,再加上二姐姐不喜欢我,每每见我就走开,我便是想站在二姐姐这边,也找不到机会。”
  杜月芷与二房关系密切,所以会注意杜月镜的行为,不让她图一时爽快而做下后悔的事。杜月茹就不一样了,她巴不得两位嫡姐好好大闹一场,不管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谁也别想好过,那她就好过了。
  杜月镜虽然猜不透杜月茹的想法,但是却并非愚蠢之人,当下便嘲讽道:“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既然我不喜欢你,又何必听你的建议,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四妹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番话说给大夫人和大姐姐听,只怕她们会更伤心吧。”
  杜月茹脸色一白,嘴唇张了又合上,复又辩驳几句,样子既可怜又可恨。她原本想借机挑拨,没想到杜月镜不吃这一套,反而增加了她的危机,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算了,二姐姐,咱们走吧。”杜月芷拉了拉杜月镜,又对杜月茹道:“四妹妹,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杜月镜很听杜月芷的话,真的不再多费唇舌,两人一同走了,留下尴尬的杜月茹站在原地。
  同样是庶女,怎么杜月芷就这么受欢迎,做什么都有人护着,连身为嫡女的二姐姐也很听她的话!杜月茹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走远,恨的咬牙切齿,跺了跺脚,旁边一个妈妈道:“姑娘何必为这种事气恼,今日还要去选礼物,走好长的路,仔细脚疼。”
  “要你管!”杜月茹心中烦躁,骂了她几句,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沿着路返回。
  好巧不巧的,到了角门外准备好的马车前,听到两个套马车的婆子聊天。
  一个婆子道:“刘大娘叫我们选了好看的花盆,送到三姑娘院子里,我才进去,看见窗户大开,里头放着一只绣台,绣着字,那丝绢又白又美,好看极了,旁边还点着檀香,我还笑姑娘小,不懂得,这香灰被风吹了,落在绢丝上,岂不是毁了那一整幅字么。不过就看了一眼,出来个小丫鬟,吵了我几句,转身把窗户关了……”
  “绣的什么?”杜月茹听了半日,开口问道。
  两个婆子原不知道她在背后,唬了一跳,连忙行礼。那婆子又一五一十说了,杜月茹这才知道三姐姐院子里有一件宝贝。那白丝绢,应该是白狸绢,不知三姐姐从哪里得的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婆子不识字,在地上按照记忆画了出来,看得出,是半个寿字。
  “哼!看着比谁都平静,背地里却暗自准备讨好的东西,连白狸绢都敢拿出来,做的如此齐备,真是虚伪!”杜月茹腹诽了几句,看着地上半个寿字,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竟在脑海中成行。
  那两个婆子套好了车,陪着笑脸道:“四姑娘,马车备好了,请上车吧。”
  说着,搬出小凳来,放在下面让杜月茹踩着上去。杜月茹一只脚本来已经踩上去,只是半天没动,复又收了回来:“今天不去了,我还有事。”
  说罢,匆匆朝大房的方向走去。
  “她背地里为老太君绣了一副寿字?”杜月薇坐在春凳上,神态悠闲,把玩着手里的银针。
  “是的。她不知从哪里得了白狸绢,偷偷绣寿字,为老太君的寿宴做准备,消息瞒的这么严实,谁都没听过。”
  “既然如此,与我何干?你特意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事?难不成你要我把这幅寿字抢过来么?”
  杜月茹看了看周围,悄悄上前两步,神秘笑道:“大姐姐,未尝不可。”
  她有话。
  杜月薇起了心思,附耳过去。
  第66章 寿礼
  杜月芷选好了玫瑰,百合,水仙,鸢尾,芍药,昙花,玉簪花,蟹爪兰等,差人去集市上买。几百盆花买回来后,从后院进来,一盆盆搬到各个长廊,楼阁,亭台边上,有的花只需要浇点水就能活,有的花却还需要精心养护。
  往常也有这样大批量买进花儿来,尽管派专人管,也还是死伤无数,不能摆出去用,浪费了许多。
  杜月芷一一看过,命婆子:“这几样要每日按时浇水,施肥,修剪枯叶,滴除虫露;这几样要不定时浇水,每日一两次,不用移动;这几样暂时先放在阴凉处,不可让太阳直射,用滴灌,待寿宴时再搬出来摆。”
  每种花都有不同的养护方式,浇水施肥也有这么多学问,那些人答应着,杜月芷看她们记下了,再叮嘱:“要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三姑娘平易近人,与她共事不觉得有压力,各人齐心协力,按她说的做。
  过了几日再去看,大部分花儿长得正好,娇艳动人,照顾的人称赞道:“按三姑娘说的做,果然是有效果的。”听了禀告,杜月芷将一些病伤死撤去,再亲看一回,处处妥当了,这才心满意足。她站起来,抱着一盆受伤的玉簪花,那莹白色的花瓣有些受损,乃是搬动时不小心造成。
  “各位大娘照顾这些花儿的时候还是小心些,花儿不易活,又不是花园里种着,极易受伤。花瓣稍微有了瑕疵,就用不得了。咱们这几日多费心,等寿宴过后,老太君夫人们看各位大娘做得好,也自会有赏。”
  一个婆子笑道:“何曾不是小心又小心,玉簪花花瓣狭长,饶是我们警惕,也还是有些磕碰。姑娘看,这几十盆单就这一盆有伤,其余皆完好无损呢。”
  “这样很好,承各位大娘的情。”杜月芷点点头,将这一盆花抱着,又命青萝:“拿些钱给各位大娘买些点心和烧卤,忙了这些日子,先暂时打打牙祭,等事后我再设一桌酒席,宴请各位。”
  都想不到杜月芷这样大方,大家都高兴地道了谢,回去的路上,青萝抱着花儿,止不住的开心。杜月芷听着青萝哼着歌儿,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是为姑娘开心。那些人以前眼睛里哪有咱们,现在呢,她们好听姑娘的话,百依百顺。”
  “是吗?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些。”
  “是啊是啊。而且,姑娘年纪这么小就有贵人相助,这是其他姑娘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杜月芷微微一怔:“贵人?”
  青萝挤挤眼睛:“姑娘就别蒙我了。我知道那些悄悄从府外送进来的燕窝,白银,镶荣丸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有了银子,咱们哪有钱去赏别人呢,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姑娘,我能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人,青萝见过的,可是杜月芷还是决定不要告诉青萝。
  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通透,而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青萝她想不到那么多的,小脑袋瓜子只装得下一点点东西。还是在她这个主子的庇护下,安稳平乐的度过这一生吧。
  “你呀,对这个好奇对那个好奇,不怕福妈妈训你吗?”
  一提到福妈妈,青萝脸色顿时变了,又紧张地补充道:“姑娘,我绝对没有好奇,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跟福妈妈说!她老人家每日唠叨我够多了,再添上一件,我可不要活了!”
  青萝撅着嘴抱怨,玉簪花的花瓣碰在她的脸蛋上,分外娇嫩,杜月芷抿唇而笑,主仆两人向家走去。
  回到小院,看到抱琴正在清点丫鬟,聚了所有人,就等着杜月芷和青萝。原来是寿辰将至,二夫人按例要把所有人叫过去指点嘱咐,这件事可大可小,杜月芷命青萝把玉簪花放下,一同过去。福妈妈沉稳些,道:“总要留个人看家。”
  “留谁呢?”抱琴问。
  看家或者出门对这些丫鬟都不是大问题,杜月芷看了看:“就留青萝吧。她不习惯久站不动,去了拘束,留她看家,顺便帮我治治这玉簪。”
  “您总是宠着她,身为奴婢,老是淘气可不行,不像伺候人的,倒像主子!您还没日没夜又是绣花又是照看花草的,累得清瘦许多,不能只对自己苛刻,对奴婢宽松啊。”
  “哪有,人家也在很努力的做事!”青萝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做个好奴婢,她说:“那我跟着姑娘去,让抱琴留下看家。”
  这倒像是赌气了,杜月芷打圆场:“福妈妈,没关系,就留青萝吧。”
  看杜月芷坚持,福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青萝忘性大,心也大,很严肃地对青萝耳提面命:“好好看家,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注意房间里的贵重器物,特别是姑娘才绣的拜寿图,还绷在绣台上呢,仔细飞了花粉弄脏了……”
  一直嘱咐到青萝耳朵起了茧子,福妈妈才被抱琴又笑又拉着走了。青萝目送众人远去,默默关上院门,暗道:“福妈妈总把人当小孩子,难道我连看家也不会了么。待我把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她回来眼前一亮,好赞扬我!”
  说干就干,青萝打扫起来,把鹦鹉拎出来挂着,喂了食,又把窗户打开,露出绣台来,通一通风,再做些洒扫工作,忙个不停。正忙着,有人敲门,青萝打开门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小丫鬟:“你是?”
  那小丫鬟甜甜笑道:“青萝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真儿呀!”
  真儿?青萝想了想,依稀记得是以前在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后来院子里大换血后,只留下了令儿,其他小丫鬟全打发了。许久不见,她来做什么?
  似乎看出了青萝的疑问,真儿乖巧说道:“我自离开姑娘后,在管事处当差,今天二夫人为老太君的寿宴召集所有人,大家都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上头特意派我各处查看,叫人过去呢。”
  “非去不可吗?姑娘带着其他人都去了,吩咐我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