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沈重阳直起身子,掀开窗帘,看了外面一眼,说:“是哪方的人?”
  “回禀大公子,是邑州城主的人。”
  “邑州城主?”沈重阳脸色微沉,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到了程璟身上,“他可有说什么?”
  “并无,只是问这车上何人。”
  沈重阳深思了一会儿,便道:“你与他说明事实就好,不必隐瞒。”
  “是。”
  程璟似想到了什么,开口:“我的铁牌不知道落到哪里了,不然可通过这邑州城主走官道,那样的话,起码快上了一天。”
  沈重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话。
  程璟凑近窗口,刚想伸手撩开窗帘,却一下子从缝隙中看见了从车旁骑马而过的铁奴,他一怔,想着铁奴不会追着他到了这里吧?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叫住他,而铁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地偏头看来。
  程璟连忙放下帘子,侧过身子,背靠着窗口。
  另一边铁奴看了一眼微动的深色帘子,表情冷漠地回过了头。
  沈重阳是一直关注着程璟的,所以立即察觉到了他这番变化,“看见什么人了么?”他轻声问道,伸手半撩起窗帘,一眼看见了那个即使坐在马上也比旁人高出一大截的男人,他放下窗帘,目光落到有些心不在焉的程璟身上,兀然变深,“是认识的人?”
  “嗯。”程璟应了一声,又偏过头,撩开了窗帘一角,目光紧紧盯着铁奴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叫道:“这不是去京城的路!”
  “你们走错路了………………”程璟焦急地回过头,一眼对上了沈重阳暗沉的眼睛,剩下的话瞬间就消融在了舌尖。
  “我们没走错。”沈重阳轻轻地道,压不住喉咙里的痒意咳嗽了几声,继而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带上了让人难以忽视的阴冷感,“我怎么可能走错,这样的路,我已经走过太多遍,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往哪走,倒是你,初来邑州,对这里不熟悉,怎么就知道走错了呢,别想太多,我会将你安全送回家的。”
  他这么说着,声音越发温柔,然而眸光却含着冷光。
  “但是这个方向,分明不是回京城的……你想带我去那里?”程璟的声音都虚了几分,即使沈重阳这么说,他也相信自己的记忆,这并不是去京城的路,看着倒是朝着相反方向去了。
  沈重阳淡淡地道:“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这路上太过漫长,保存些体力会比较好。”
  说着,他没等程璟反应,便一个手刀砍晕了他。
  程璟身子软软地倒在沈重阳怀里,让他唇角又勾起了一抹笑容。
  “这回啊,再也不能让你从我手里逃脱了。”沈重阳低声呢喃着,瘦削的手指划过程璟流畅的腰线,他闭上了眼,唇角的笑意畅快而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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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奴回头看了一眼被拥护在中间的马车,问身边的齐逸:“为何不看看车里?”
  “没那个必要,那是沈侍郎的庶长子,前些日子才从瑜州过来,断断和世子没什么关系。”齐逸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目光落到了前方。
  铁奴沉默,他的目光伸向了前方,难掩焦躁。
  齐逸似乎了解他的心情,说:“别急 ,按你的描述,他离开邑州没有多久的,只是一早上的时间,就算再快,也不会快到哪里去的。”
  铁奴没有说话,整个人都沉默得像冷硬的石头。
  过了一会儿,先行派遣出去的人飞驰回来,报告道:“在那边的路上的痕迹很杂乱,请您过去看看。”
  铁奴面色一紧,齐逸看了他一眼,道:“别急,先去看看。”
  一队人到了那人所说的地段,都看见了车轮来回碾压和极速之间倒转方向的痕迹,倒像被谁追赶忙乱奔逃一般,且这些痕迹之上还跟着许多马蹄印,一直缀在车轱辘印子上面,倒是证实了被追赶的事实。
  铁奴的脸色沉了下来,齐逸在一旁也不说话了,他们顺着痕迹一路跟到了一处断壁,看到在断壁不远处痕迹浅了很多,便知这马车最终只行到了这里。
  铁奴下了马,大步走到断壁面前,眼尖的看见了断壁上一处翻出来的新鲜泥土,是半个鞋印的形状,心里一沉,他将目光投射进断壁之下,当看到底下那一条被阴影遮挡住显得一片阴暗的江河,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
  齐逸也下了马车,看到了下面的景象,那断壁之上长出的植株也有被压断的痕迹,便抽了抽嘴角,道:“这底下的水流平缓略浅,掉下去也死不了人,只要微熟水性,都能游到岸上,我叫些人下去找找,看这痕迹还是很新鲜,应该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现在下去找或许能找到。”
  铁奴看着底下的河流,目光幽深,“如此,便拜托齐城主了。”他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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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璟迷迷茫茫之间,只觉得睡了很久,睡到全身都软了,越发失了力气。
  耳边传来了絮絮叨叨的声音,让程璟不胜烦躁,他侧了个身子,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睡,那些声音因他突然的动作停住了,倒是没有再继续。
  又过了许久,程璟慢慢转醒,一睁眼,便看见一方素色的帐子,他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他猛地撑着床坐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是一个素雅的房间。
  程璟摸了摸脖子,下了床。
  他几步上前,走到了窗户旁边,他伸手推开窗户,看了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眼,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然而他的手还没触碰到那扇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门木门便被推开了,露出了沈重阳那张布满了笑容的脸,沈重阳依旧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两个体型强壮的汉子,他一推开门,看见了程璟,略微有些诧异,“你醒得倒快。”说着,身后的汉子推他进了门,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程璟看着沈重阳,脸色非常不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重阳愉悦地笑着,“我想干什么?”他微侧脸,仰视着程璟那张脸,瘦削手指叩着轮椅扶手,笑容越发深刻,“我想干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你只要知道,我不会让你离开,便足够了。”
  程璟捏着拳头,大步越过他想要去开门,沈重阳声音兀然锐利起来,“你走不了的,”
  “下面全都是我的人,你走不了的。”沈重阳转动轮椅,转过了身。
  程璟皱眉,他收回了想要去拉门的手,转身俯视着沈重阳,目光里流露出怒气,“你这是要囚禁我?”
  “囚禁?”沈重阳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露出了讶然的表情,“你觉得我是在囚禁你?”
  没等程璟回答,他摇了摇头,“不不,我可不是在囚禁你,我只是,”沈重阳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而后道:“我只是请你到我那儿做客。”这么说着,他勾起唇角,眸光清浅。
  “做客……?”程璟微怔,他紧紧盯着沈重阳的脸,似在判断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既然是做客,那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沈重阳那浅色的眸子倏然闪过一抹暗光,失笑道:“回去,你忘记我刚才对你说的了么?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顿了顿,“这个做客的期限,是永远。”
  “断了离开的念头罢,进了瑜州,你再无只身离开的可能。”
  程璟呆立在原地,被他的话砸蒙了,他看着沈重阳脸上略显柔和的笑容,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为什么太多了,”沈重阳笑容不变,“不过,这倒和以前一样。”
  程璟握紧了拳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重阳,脸上的表情微敛,他身体微动,正要动作,沈重阳挑着眼睛看他,轻声道:“即使你挟持我,你也逃不掉的,他们不会让你走。”
  程璟被他的话泄了全身的力气,“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程璟转身背对着他走了几步,焦躁的叫了起来,“我们以前好歹也算挚友,只四年的时间,你便对我如此?!”
  沈重阳敛去了笑容,他目露冷光,手指理了理衣袖,便交叠着放置在膝盖之上,“如果你硬要一个理由,我给你。”
  他看着程璟转过来的脸,低声道:“你知道我这腿是怎么废的么?”沈重阳嘴唇微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带着刺骨的冷意,“我的腿,是被靖王所废,甚至双手,”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抬高,宽大的袖子垂落到胳膊处,露出了两条瘦可透骨的小臂,“看到这些伤疤了么?”他的声音越发低沉,目光幽深地看着程璟。
  程璟的目光落到他那两条小臂上,不禁走近了几步,只见沈重阳那两条小臂上,布满了深深的疤痕,看形状都是刀伤,刀刀见骨的深度即使现在好了,也形成了一道道骇人的痕迹,程璟喉咙干燥起来,他艰难的看向了沈重阳。
  沈重阳一字一顿地道:“这些,都是靖王做的。”
  “你怕是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贬到瑜州吧?”
  “被打断手脚,被威胁着离开了京城,来到穷山恶水的瑜州,生着重病却得不到救治,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只因为一些风言风语,便被靖王如此对待,你说我怎能不恨?”沈重阳眼里明晃晃的恨意刺痛了程璟的神经。
  “够了!!”程璟叫了起来,“你别再说了,你觉得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么?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不信!”
  沈重阳笑了起来,浅色眸子含了几分讽意,“你不需要相信我,我只是给你一个理由。”
  “我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付出了代价,靖王也必须为他狠毒的手段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你,我要让他永远失去你………”说着,他脸上出现了些许狰狞的表情。
  程璟猛地一把抓住了沈重阳的肩膀,“我都说够了,你没听见么??!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爹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情!你再污蔑他,我就、我就,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他说到后面,脸涨红了起来。
  沈重阳睫毛都没动一下,平静道:“你不信的话,就当我胡说八道罢。”
  他伸出手,握住了程璟抓在他肩膀的手,那刺骨的冰冷让程璟一个寒颤,一把甩开沈重阳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沈重阳苍白无色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翘起的眼尾多了几分锋利,“你饿了罢,我给你叫了些饭菜,呆会儿送来你多少吃些,再休息一个时辰,我们便离开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程璟灰暗的脸上划过,便垂下了眼,“不要尝试着逃跑,这处男风盛行,南风馆也多如牛毛,你这样的好颜色,又是外地人,若不想被拐进那腌臜地,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丢下这句,沈重阳便轻拍了拍手,门被推开了,一个汉子大步进来,推着沈重阳的轮椅,就要离开。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程璟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离去,沈重阳抬起了手,那汉子立即给他转了个方向,正面对程璟。
  沈重阳的目光灼灼,望进了程璟眼里,程璟直视着他,丝毫没有回避,“我爹对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你说是因为一些风言风语,你告诉我,是怎样的风言风语会让我爹弄残你?你回答我!”
  沈重阳盯着他,冷冷的笑了起来,他轻声道:“你想知道?”
  “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罢,你且附耳过来。”沈重阳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直勾勾的看着程璟。
  程璟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按他所说,凑近沈重阳俯下了身。
  沈重阳轻声道:“那些风言风语的内容,是我与你的浑话,你父亲将信将疑,真以为我和你做了那些事,不忍质问你,倒是单独找上了我,然而他一面与我见面,一面派人悄悄去了我院子,四处翻找,从书房之中翻出了数十卷春宫图,春宫图上全部都是我用各种姿势操弄你的画面,栩栩如生,好像我真的已经操弄了你许多遍,并一一绘在了纸上。”他说着,看着程璟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又夹杂着羞恼的表情,目光微暗。
  “证据确凿,他从半信半疑变成了确信,就算我真的没和你欢好,那些春宫图就已经定了我的罪,况且我只是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子,有我与没我都无区别,被靖王整治时,无一人为我出头,甚至为了讨好靖王,主动地将我贬到了这蛮荒之地。”
  他直视着程璟的眼睛,程璟却不敢再和他的目光对视,而是慌张地看向了别处,“那些春宫图,我绝不知情,也绝对不是出于我手,然而这事,却害我变成了一个废人。”
  “我恨你爹,也恨你,即使你毫不知情。”
  “这便是我对你这么做的理由,你爹让我因为这个而成了一个废人,那我便一一实施好了,你听清楚了,程璟,以后你便为你的父亲赎罪罢。”
  “这个赎罪的期限,也是永远。”
  说完这些,沈重阳打了一个手势,身后的汉子立即上前,将沈重阳推走了。
  大门重新关上,将程璟一个人落在了房间里。
  程璟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扭成了一团,显得十分怪异。
  他知道沈重阳这样的人,一贯是不屑于说谎的,更别提这样的谎话,程璟已然信了九分,他一方面无法控制地对沈重阳的遭遇产生了钝痛难言的感觉,一方面无法相信爹会因为这样莫须有的事情而毁掉一个人,明明这种事情,来问一下他就能知道真相,为什么要瞒着他做出这种事情,而且,他明明知道当时他与沈重阳关系颇好,这样连质问的时间都不留给他,就擅自对他朋友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一时迷茫起来。
  程璟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脸庞滚烫了起来,他趴在桌子上,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胳膊之中。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没等程璟作出回应,那门外之人便直接推门而入,仿佛刚才的敲门只是告诉程璟他要进来了。
  进来的汉子手里提着两只食盒,大步走到程璟面前,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风风火火地打开食盒盖子,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便提着食盒离开了,全部过程中,他都没有看程璟一眼。
  程璟看着桌上鲜艳的彩色,心情复杂,这些,都是他爱吃的,沈重阳他…………
  程璟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口,打开了门,果不其然看见两个身材高大壮实的汉子立在门口,一见他开门,便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仿佛只要他一走出门,便会朝他动手一般。
  程璟看着他们,道:“我要见沈重阳。”
  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互通了眼色,其中一人对程璟一个抱拳,便退了下去。
  另一个人抱着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程璟,生怕他跑了。
  程璟无言的看了他一眼,退了几步关上了门。
  许是沈重阳并不在很远的缘故,不一会儿功夫那汉子便回来了,他敲了敲程璟的门,在门外闷声道:“主人让我与你说,等你吃完饭他才会见你。”
  程璟沉默了,他侧头看了桌子上的饭菜,心情复杂。
  他坐了下来,开始捧着饭碗,吃起了饭。
  他的胃口实在小了不少,不一会儿便吃饱了,他丢开饭碗,跑到门口打开了门,“我吃完了,你去将…………”话还没说完,眼睛便看见了背对着他的沈重阳。
  沈重阳听到程璟的声音,使人推过轮椅,朝他过来。
  “你还想和我说什么?”沈重阳淡淡地道,浅色的眸子微垂着,并没有看程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