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柳念絮脸上也露出些许惊愕来,不禁摇了摇头,没料到有人当真这般愚蠢,听话只看表面,竟不去想背后的意味。
  柳念絮郁闷不已。我明明是说大舅母把持了针线房,要外祖母小心,大表姐竟觉着自己在为她说话?
  柳念絮想着想着,只得沉默下去,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位大表姐。
  老太太轻叹一声,“念念脾气好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公正,做错事的就该责罚,谁都不许求情。”
  “是。”柳念絮争着回答,一双大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带着笑意,声音温柔似春风,“大舅母一惯公正,定会为念念做主的,外祖母快别操劳了。”
  大太太忍气吞声:“老太太放心。”
  大太太恨毒柳念絮,这个死丫头进浔阳侯府不过半载,闹出多少闲事来,每每几句话就让她们几人在老太太跟前落不着好。
  偏生她总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连骂她都没有立场!
  好一个有心机的小混账!
  后辈们各自表了衷心,老太太揉了揉额角,“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留下用早膳。”
  这也是惯例了。
  每旬请安之时,老太太总会留几个孙女共聚天伦,唐兰嫣姐妹几个都视作荣耀,柳念絮来后,便加了她。
  早膳上桌,姐妹几个按照年龄坐好,都是娇花一般的年纪,老太太瞧着又是一声叹息,回头看向侍立在自己身侧的儿媳妇,开口道:“兰嫣今年十八岁,到了朝廷定的婚嫁年纪,大太太好好瞧着,我的孙女儿可不能盲婚哑嫁。”
  大太太脸色一僵,赔笑道:“老太太,太子殿下下月回京,不是说好……要送咱们家姑娘去选太子妃吗?”
  唐兰嫣身为嫡长女,当仁不让,现如今令她婚嫁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是给唐兰英让路?老太太偏心太过。
  再看唐兰嫣,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唐兰英和唐兰溪都放下手中的筷子,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柳念絮一人丝毫不被影响,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的饭,就像面前发生的事情,丝毫与她无关。
  老太太看着柳念絮,脸上带着笑意:“太子选妃的事儿,我自有主意。”
  “老太太!”大太太焦急道,“我们浔阳侯府的家世,虽配不得太子妃一位,可选个良媛良娣总不在话下,兰嫣是她们姐妹当中容色最出众的一个,只要能入东宫,不愁不得宠……”
  大太太可不甘心把女儿嫁给寻常人。
  老太太叹口气,十万分的无奈,干脆指着唐兰嫣问:“你看看你女儿那个脑子,她进了宫能活几天?”
  秋日是吃菱角的季节,桌上也放了一盆,柳念絮播了个完整的,将雪白的菱角肉放在老太太盘子里,温柔道:“外祖母别急,大表姐年轻不懂事儿,您慢慢教就是,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值当……老太太唇角抽了抽,若非还指望着她拉扯浔阳侯府,老太太能一巴掌扇她脸上去。
  哪儿有人这般踩自己的表姐?
  婊里婊气的,跟当年夫君身边那群屡进谗言的小妾有半分区别吗?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拼命暗示自己。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太子殿下亦是男人,也喜欢这样的,不能得罪她。
  柳念絮柔柔看着她,“外祖母怎么了?”
  “没事儿。”老太太淡淡道,“念念贴心懂事儿,若人人都跟你一样,我何必操心……唉……”
  柳念絮笑容越发温柔似水。
  大太太只觉得老太太和柳念絮一唱一和作贱自己的女儿,气到肺都炸了,不敢跟婆母作对,只好将针锋对准柳念絮。
  “念念今年十六岁,亦到了说人家的时候。”大太太不怀好意一笑,“只是……念念身世有些问题,亲事上艰难,老太太觉着该怎么办?”
  柳念絮甜甜一笑,截断她的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还活着呢,又没死了,不劳舅母操心。”
  她说起父母时用词极不客气,与平常温柔娴静的模样大为不符,可只消念起她的身世,便没人觉着有问题。
  “哟……”二太太阴阳怪气地哟一声,“你父母是活着,可你爹娶了后娘,早不管你,你娘嫁了后爹,只拿你当拖油瓶,我们若不管你,还有谁管你呢?”
  “行了!”老太太不悦蹙眉,“嫁出去的姑奶奶都是娇客,有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的?”
  二太太说嘴的柳念絮的娘,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每次提起这个女儿,几乎都在往她脸上扇巴掌,告诉她自己是何等的教女无方!
  被人说了亲爹娘,柳念絮却不以为意,歪头笑道:“后爹也好,后娘也罢,他们该管我的时候,不管也得管。”
  至于大太太二太太说她父母不好……
  哼,她自己也想骂呢,这对奸夫淫妇!
  老太太听得浑身难受,淡淡道:“吃饭吧。”
  柳念絮笑眯眯又剥好一颗菱角,搁在自己盘子里捣碎了,声音柔婉,清润悦耳,“我一直羡慕几位表姐,不管为人处事怎么样,父母都疼爱她们,唉……”
  她摇了摇头,叹息声很难过,脸色也渐渐变得伤心起来:“可惜我命不好,没人疼没人爱的,还要被人拿父母攻击,可怜见的,我做错了什么呢?难不成是我自己要做他们的女儿?这世间人总是欺软怕硬的,我命苦……”
  听着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难过,情绪亦愈发低落,脸上甜美的笑容都绷不住了。
  老太太将筷子撂在桌面上,二太太深吸一口气,被迫道:“念念快别伤心了,是二舅母不好,引起了你的伤心事儿。”
  柳念絮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二舅母切莫愧疚,是念念不好,不该提起此事,大家快吃饭吧,别因我坏了心情……”
  她越是大度,便越显得二太太无理取闹。老太太一记眼刀飞过来,二太太无法,咬牙取下自己腕上水头通透的绿玉镯子,套进柳念絮手上,安慰道:“念念收下舅母的赔礼,不许再难过了。”
  每每提起那个与人私奔又二嫁的小姑子,老太太都会生气,二太太不晓得自己今儿被什么迷了心,非要把她拉出来与柳念絮打擂台。
  平白无故令老太太对自己不满。
  柳念絮摸了摸那只镯子,渐渐止了啜泣声,柔声道:“多谢二舅母安慰。”
  二太太脸色抽了抽,没有说话。
  若非担忧得罪老太太,谁想搭理你?别不要脸了!
  柳念絮说哭就哭,说停就停,本事太厉害。老太太静静看着她表演,心里十分无奈,若当初她的母亲有这个手段,也不至于沦落到满城嘲讽的地步。
  好在这场风波终于因二太太忍气吞声而过去,老太太松了口气,道:“都吃饭吧,食不言寝不语,莫说话了。”
  再说下去,今儿这顿饭就别吃了。
  柳念絮低头应了,乖巧温柔,跟刚才批评自己父母的那个姑娘相比,判若二人。
  老太太心想,念念单凭着这个变脸的本领,也能自个儿闯出一条生路来。
  安安静静用完早膳,收拾了餐具,众人移到内室说话,柳念絮几个姑娘都坐在圆凳上,陪老太太唠嗑。
  闲话家常中,上午就过了大半,换了几次茶水后,丫鬟掀帘子进来,小心翼翼道:“老太太,姑奶奶回府了,还……还带着姑爷一起……”
  说着,瞧了柳念絮一眼。
  柳念絮手一顿,甜笑着的脸便耷拉下去,气氛一时凝滞。
  第3章 继父继母
  秋日里桂花盛开,有心的丫鬟便折了花枝放在屋里,琉璃净瓶装了金黄的桂花,格外好看。这会儿桂花的香气弥漫着整间屋子,在寂静中清晰明白。
  没有人讲话,连大太太二太太都一同瞧着柳念絮,眼中带了怜悯,老太太更是无言,张了张嘴想让柳念絮避开,又不知如何开口。
  柳念絮似无所察觉,纹丝不动地喝了杯中茶水,含笑道:“我母亲来了?我有许多年未见过她,今儿该向她请安才是。”
  老太太嘴唇翕动,沉默片刻,道:“请他们进来吧。”
  浔阳侯府只有一位姑奶奶,芳名唐婉言,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是柳念絮亲生的母亲。
  这位唐家姑奶奶是个妙人,年少时候金尊玉贵地长大,生就一副艳压群芳的美貌,不少王孙公子都成了她石榴裙下客,连当年的太子现如今的皇帝都对她示好过。
  可这位唐婉言姑娘,弃了无数王侯,竟背着家里人和一个柳姓书生私奔,私自成就了好事,被家里人找到时,已圆房有了身孕。
  都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浔阳侯府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女孩子给人做妾,只得咬牙答应婚事,顾不得柳姓书生家中贫寒,还给他们操办了婚礼。
  婚后不久,二人生下个女儿,柳姓书生才华过人,科举中了探花。这故事按话本子发展下去,本是大团圆的美事,唐姑娘苦尽甘来,凤冠霞帔见家人,可被称道了。
  可这时候唐婉言不满于夫君沉迷公务冷落了自己,竟与外男勾搭成奸,还被人捉奸在床。柳书生早已今非昔比,自然不能被人这般侮辱,一纸诉状告上官府,二人顺利和离。
  和离之后,唐婉言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的浔阳侯府不顾颜面去那奸夫家提亲,让唐婉言嫁了他。
  那奸夫便是唐家的新姑爷,柳念絮的后爹,渭北侯孟庆阳。
  柳念絮换了个姿势坐着,一双大眼睛亮若繁星,璀璨明媚,带着笑意,好整以暇等着来人。
  父母和离十三载,她不曾见过所谓的母亲,更不曾与这位破坏她家庭的后爹见过面,很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同有夫之妇……
  至于唐婉言,她只需要在自己嫁人的时候出嫁妆就好。
  柳念絮脸上笑意更深,神色也越发温柔。
  看着她的笑容,不知为何,大太太浑身打了个冷颤。
  丫鬟掀开帘子,外头走进来几个人,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女儿,都是十来岁的模样,四人穿着一色衣袍,温馨和睦的一家人,看在柳念絮眼里,尤为恶心。
  唐婉言如今三十出头的年岁,她生的美貌,到这个岁数依然绝色倾城,比十几岁的少女更添几分风韵,亦难怪孟庆阳愿意娶二嫁的她。
  这满屋子的女人,除却柳念絮,再无一人比得上她容貌。
  唐婉言走进门来,对着老太太行礼:“母亲安好。”
  又冷冷淡淡地对着大太太二太太点头:“大嫂,二嫂。”
  孟庆阳和两个女儿与她态度一般无二。
  柳念絮从腰间掏出帕子,慢吞吞站起身,一张口声音极为激动惊讶,还带了哭腔:“母亲!”
  坐她跟前的唐兰溪吓得一个激灵,姐妹几个都呆呆看着柳念絮……
  不对啊,念念不是这样的人,她挺安静的,这疯婆子谁啊?
  唐婉言夫妇回头,瞧见她一时没认出来,唐婉言蹙眉道:“你是哪家姑娘,怎么胡乱攀亲戚?”
  孟庆阳亦道:“岳母怎么弄了个傻姑娘在屋里?我们家两个丫头都在这儿呢,哪儿又来一个叫母亲的……”
  话音一落,他忽然闭上嘴,目瞪口呆看着柳念絮。
  唐婉言亦反应过来了,上下打量着她,犹豫片刻:“念念?”
  柳念絮揉了揉眼角,将眼睛揉的发红,才哭诉道:“母亲,女儿可算是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女儿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你怎么不来看看女儿呢?”
  戏瘾上来,柳念絮不顾唐婉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连眼泪都给逼出来了,“母亲,女儿好些年没见过你了,父亲和继母待女儿不好,我一直盼着您接女儿,你怎么不来呢?”
  “你不要女儿了吗?”
  一句话一个女儿,势必要强调清楚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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