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夏瑶从不相信什么放下仇恨的心灵鸡汤,在她来看,让人释然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伤害自己的人收到惩罚。
  “你不恨么?”夏瑶轻声问她。
  底下的女孩诧异的抬起头,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在劝她,忘记吧,忘记这件事,伤害她们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陷在仇恨和回忆里只会让她痛苦,忘记这件事,好好生活,救你的是贵人,有贵人照拂着,你以后的生活会过的很好的,别恨你家里人,要是有办法谁想卖女儿呢,肯定都是不得已的,一家人别太计较。
  然而她怎么能不恨呢,她的家人明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可是为了钱,为了让哥哥成亲,为了让弟弟进学堂,为了自己家能过上好日子,竟然毫不犹豫的把她卖了。为什么呢?她不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么?为什么他们卖她,就好像家里过年的时候卖猪一样?
  她在房里哀求自己的母亲,说她可以去外头做工赚钱,也可以和村里人换亲,什么都行,别把她送去哪里,谁都知道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了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妞妞,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做工呢?”她母亲也哀求她,“你哥哥的亲事再不定下来,那姑娘说不定就要去别人家了,现在村里适龄的姑娘可不多啊,你弟弟学堂那边也要交钱,家里……家里急用啊,你放心,你年纪大了,那大人只喜欢年纪小的,你去了忍两年,说不定他厌弃了你,就把你放回来了。”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她知道村里大人窃窃私语被送去的女孩子是做什么的。
  “能回来又如何呢?”她问母亲,“我从那里回来了,还能在这世上活下来么?”
  母亲躲闪着不愿意看她,小声道:“谁叫你是女娃子呢?”
  夏瑶看着女孩死水潭般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终于有了活人的样子,她开口道:“我恨。”
  她抬起头看着夏瑶:“我恨他们,我不想原谅他们。”
  夏瑶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家人,她走过去扶起跪着的女孩子:“那就不要原谅他们,带着你的这份恨意,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然后亲手给自己复仇。”
  女孩被她的话惊到了,然而不过片刻,她的眼神就变得坚定起来:“我要变得厉害,王妃,我要跟着您。”
  夏瑶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现在没有名字,”女孩说道,“请王妃赐名。”
  “那你跟着我姓吧,”夏瑶说,“就叫夏妘。”
  女孩子看着她:“谢王妃赐名。”
  夏瑶点了点她的额头,冰凉的指尖让女孩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她说:“不要忘记,别用他们的错惩罚你自己。”
  沈世安默默的在一旁听完全程,等夏瑶让小环带着夏妘去安排住的地方,才开口问她:“为什么不让她忘记?”
  “因为她心中有恨,”夏瑶说道,“若是不释放出来,那恨意憋在心里,会把她自己烧死,只有释放出来,解决掉问题的源头,才能让她真正的释然。”
  “你想问题的角度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沈世安若有所思。
  “因为我想要解决问题,”夏瑶喝了一口茶,“而其他人只想逃避问题。”
  沈世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释然的一笑:“有道理。”
  夏瑶被他笑的心里跳空了一拍,忍不住脱口而出:“王爷笑起来真好看。”
  沈世安又闹了个脸红,拿起茶杯挡住自己的半个脸,不过相比之前慌张的样子,现在他好像已经习惯夏瑶时不时的夸他一句,不会有太大反应了。
  夏瑶完成了对王爷的每日一调戏,美滋滋的站起来问道:“晚上做个番茄肥牛汤,还有麻婆豆腐怎么样?再让阮师傅炒个素菜。”
  沈世安点点头,问道:“有点心么?”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期盼。
  夏瑶觉得他简直可爱极了,没有点心也得给他弄一个出来啊,于是一点头:“有,我一会儿去弄个冰粉怎么样?晚饭都是热的,正好吃一碗解暑。”
  沈世安对吃什么自然没意见,点头应了,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小声道:“恨意若是不释放,会把自己烧死?她倒是比大多数人看的都清楚。”
  第34章 蜜桃派
  麻婆豆腐是夏瑶最爱的一道菜, 她最喜欢的就是盛一碗热乎乎的白米饭,然后舀一勺麻婆豆腐拌一拌,用勺子舀了吃, 鲜香麻辣, 豆腐又软又嫩,在舌头上微微的烫一下又滚进肚子里,又辣又爽。
  肥牛是放在冰库里冻着的,夏瑶叫人拿了一块出来切片, 手工切得自然不如现代商场里机器切得薄,不过厚一些的吃起来也很爽,加上牛肉的品质好, 怎么做都好吃。
  番茄在锅里翻炒出汁,现在的番茄比后世转基因的番茄可好吃多了,酸甜味道足,又够沙, 炒过之后用勺子碾碎,就像番茄酱一样, 然后加水调味。牛肉先在加了姜片和葱结的水中焯一遍水,随后放入番茄汤里稍微煮一会儿就行。
  番茄汤酸酸甜甜的, 牛肉一点也不腥, 被片的薄薄的, 一口塞一筷子, 因为在番茄汤里煮过, 并不难咬,吃起来很过瘾,夏瑶还在里面撒了一点点辣椒粉,恰到好处的提鲜。
  晚饭吃的又辣又热, 但是很过瘾,夏瑶鼻尖上都出了一层薄汗,看一边的沈世安也热的不行,赶紧让人把冰粉拿上来。
  冰粉是白凉粉做的,类似现代的果冻粉,做出的冰粉晶莹剔透,切成小块放在碗里,然后淋上熬制的红糖浆,撒上花生粉和芝麻,做法很是简单,但是吃过又热又辣的晚餐之后,这么一碗冰爽清甜的冰粉就让人心中的热气一下子散光了,夏瑶吃着冰粉道:“可惜店开起来的时候天气应该冷了,不然这冰粉一定很受欢迎。”
  “可以明年卖,日子过起来很快的。”沈世安说道。
  夏瑶想了想也是,这一眨眼,她来到这里都大半年了,有了宠爱她的父母和哥哥,相处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的王爷,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前世幸福多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忙铺子的事儿,好久没回去看爹娘了,开口道:“我明天想回一趟丞相府,王爷要去么?”
  沈世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但还是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丞相夫人好几个月不见女儿,见了面就把她搂在怀里抱了个够,点了点她的脑袋埋怨道:“回门的时候还说什么一个月要回来住几天,这会儿可好,几个月也不见你想起爹娘来一回,真是女大不中留。”
  “王爷前段时间不是受了伤嘛,后来我又忙铺子的事儿,”夏瑶没骨头似的腻在娘亲怀里,“您看我这不是一有空就回来了么?”
  “王爷的伤怎么样了?好全了么?”丞相夫人关心道。
  “早好啦,现在活蹦乱跳的。”夏瑶说道。
  丞相夫人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胡说八道的,能这么形容王爷么?我看你嫁了人,倒越发的没规矩了。”
  夏瑶撇撇嘴,嘟囔道:“有什么关系嘛,王爷又不在意。”
  “你看看给你纵的,”丞相夫人嘴上说着,看她的样子心里却极满意,一看就知道王爷对她好得很,又问道,“查到是什么人动的手脚没?”
  夏瑶摇了摇头:“推了个马夫出来顶罪,想也知道不可能,可是那天太过混乱,参与的人又多,找不到是谁下的手。”
  丞相夫人也知道这种事大多数是查不出来的,叹气道:“只能平日里多提防些了,其实连冲着谁去的都不知道呢。”
  是啊,巧合太多了,若是沈世安没有拦马呢?是冲着五王爷去的?还是那群年幼的孩子呢?
  丞相夫人也不再提这事儿,问道:“你之前说开什么铺子?”
  夏瑶眼睛转了转,从娘亲怀里爬起来:“等下和爹爹一起的时候再说吧,省的我还要说两遍,对了,我今天带了不少新鲜的食材来呢,我去厨房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丞相夫人拦不住她,笑着摇摇头:“这丫头,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会儿天气还热着,夏瑶也不想在厨房多待,加上丞相府本来也准备了菜,她就只做了个柠檬鸡丝,一个土豆牛肉饼,再加个凉拌黄瓜,又叫人把自己带来的桃子派从冷库里拿出来,吃过饭正好吃。
  柠檬鸡丝酸辣爽口,很是开胃,土豆牛肉饼外面一层脆脆的面衣,里头是绵软的土豆牛肉泥,牛肉不塞牙,夏瑶用了黑胡椒调味,牛肉的腥气完全被掩盖掉,夏丞相一边吃一边道:“亏的你哥不在,不然又要多分我几块饼去。”
  夏瑶笑着道:“爹爹少吃些,等下还有点心呢。”
  夏丞相咔嚓咔嚓的嚼着爽脆的凉拌黄瓜:“吃得下,吃得下。”
  吃过饭,夏瑶又叫人把蜜桃派端了上来,一整个圆形的蜜桃派,按着夏瑶的吩咐切成一份一份三角形的样子,边上一圈黄油酥皮饼干,上面是一层奶油卡士达酱,上面粉红色的桃子薄片整整齐齐排列着,夏瑶还刷了一层柠檬糖浆,看起来亮晶晶的,格外刺激食欲。
  丞相夫人用勺子切下一块送进嘴里,浓郁的桃子香味在口中散开,底下的柠檬奶油蛋黄酱奶香浓郁,还有一股独属水果的酸甜,清新不腻,她满意的点点头:“也不知道你这丫头,哪来这么些新奇的做法。”
  夏丞相也说道:“瑶瑶如今可给我赚足了面子,前几天陛下早朝的时候,特意提了你说的那个“反季节蔬菜”的法子,把你好好夸了一番,说我养了个好闺女,把那群老东西给羡慕的不行。”
  夏瑶偏了偏头看了眼沈世安,心里知道是他有意在陛下面前给自己争功劳,说道:“我不过就是提了个想法,后面都是王爷做的。”
  沈世安笑着道:“做事最难的就是从无到有,若不是王妃提出来,我有再多的想法也没用。”
  丞相夫人听夏丞相说这事儿已经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这会儿急着问别的,岔开话题道:“瑶瑶你之前说想开一间新铺子是怎么回事?娘不是给了你好几间陪嫁的铺子么?”
  “哦对,我又买了个新铺子,做点心的。”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了,“铺子已经快好了,到时候爹爹和娘亲记得去看看呀。”
  夏丞相和夫人面面相觑,同时皱起了眉头。
  “瑶瑶,你要开铺子,爹也不拦着你,只是这……都请女子来做工,是不是不大妥当?”夏丞相斟酌着用词,“这从古至今,就没有正经女人自己出来做生意的,女子做掌柜的,要不就是寡妇,要不就是风尘女子,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儿出来抛头露面的呢?”
  “我知道,”夏瑶早就想到爹娘不会一下子就同意,平静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开铺子。”
  “这话怎么讲,女儿啊,你可别犯糊涂。”丞相夫人急道,“你想帮那些女人,捐些钱,做些善事,娘都不拦你,只是你要开铺子,实在是吃力不讨好,到时候风言风语多的是,你可承受的住?”
  “女人们本本份份开店,不偷不抢,不做坏事,不过是想凭自己本事吃饭,为什么要被人说呢?”夏瑶抬头看向爹娘,“你们不觉得不合理么?为什么男人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女人却只能依附男人才能吃饭,我们没有手么?”
  丞相夫人一愣,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问题,夏丞相开口道:“女人本就该在家生儿育女,男人出门去打拼,不就是为了让家里的女人孩子过上舒服的日子么?哪里不合理了?”
  “舒服?”夏瑶歪头看了看他,“若是男人靠不住呢?赚不到钱呢?又或者赚到了钱但是不愿意给妻子用怎么办?”
  “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夏丞相说道,“所以说女子嫁人之前一定要相看好人家呀。”
  “不在一起过日子,谁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鬼?”夏瑶说道,“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像爹娘你们这样事事为女儿考虑的,为了家中兄弟,卖女儿换亲的也是常事,都是家中儿女,凭什么要牺牲女儿来成全儿子?”
  “这……这也是运气不好,”丞相夫人说道,“自古以来女人不都是这样么?”
  “自古以来,便是对的么?不是,你们明知道不对,只不过是不想反抗罢了,”夏瑶想起夏妘,不由得有些激动,“你们知道王爷最近在查的女童案么?有多少人家为了一时的富贵,把女儿卖去那样的地方?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如蛆虫般吃干女儿身上每一滴血肉,去满足他们自己的贪欲?就因为女人不能创造价值,唯一的作用就是把自己绑在一个男人身上,给他生儿育女,以此存活。我不过是想让那些女人能不靠着他人,不靠着虚无缥缈的运气存活,哪怕是一件粗布衣服,一碗粗茶淡饭,也可以让她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一个可以交易的物品!”
  夏丞相还在为女儿突然的爆发震惊,丞相夫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不只是要开一间铺子,”丞相夫人说道,“你是要挑战这个世上固有的规则,你要让女人摆脱自古以来依附男子生存的规则,这固然是好事,但也会给这里带来你预想不到的变化,你承担的起后果么?”
  “我知道,”夏瑶坚定道,“但我已经看到了这些规则的不合理之处,我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就不可能再闭上。”
  “胡闹!”夏丞相猛的一拍桌子打断了她,“你想要做什么?你这是要造反啊!你是丞相的女儿,是王爷的正妻,你可以一世荣华富贵,生活无忧的过一辈子,你做什么想不开要去给自己找事,啊?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么?”
  “不好!”夏瑶也放大了声音,“我算什么,我有这样的荣华富贵,靠的是爹爹你,是王爷,若没有你们,我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是啊,我的确可以过的一世无忧,但我已经看到了那些苦苦挣扎的女人,若是我这样身在高位,有能力的人都不去帮助她们,她们只会永远的陷在黑暗里。爹爹,我知道男人之间是会互相帮助的,富贵之人会捐助贫苦书生,商人会给贫苦的男人一个卖苦力赚钱的机会,给他们一处不用卖身也可以待着的容身之所,那么从我开始,女人之间,也会互相帮助。”
  夏丞相气的胡子直翘,怒道:“我不管谁去做这事,反正你不许!”
  夏瑶小脸涨红,对着他喊了一句:“我最讨厌爹爹了!”转身跑了出去。
  沈世安听着她急匆匆的脚步,知道自己追不上她,干脆对着夏丞相道:“相爷,我一向尊你为师,小时候您就告诉我,达则兼济天下,我有过人的才智,不该用来捉弄人取乐,而该用于帮助天下苍生,如今天下苍生有一半人在受苦,您却百般阻拦王妃,您太叫我失望了!”
  他说完转身也出去了,夏丞相目瞪口呆,指着他背影问夫人:“这小子骂我呢?”
  “不该骂么?”丞相夫人心中有气,“瑶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被你气走了,你开心了?”
  “这明明是她气我!”夏丞相道,“天下这么多人,偏要她这小丫头来做这事?”
  “那谁来做?你做?”丞相夫人哼了一声,“你为官也几十年了,见过这样的事比瑶瑶多多了吧?也没见你做什么啊。”
  丞相夫人也走了,夏丞相一个人被留在饭厅,突然觉得有点萧瑟。
  第35章 我娘是青楼女子
  沈世安问过门口的侍从, 在马车上找到了夏瑶。
  “王妃?”他掀开帘子进了马车,随即被突然扑进他怀里的人吓了一跳。
  沈世安愣了一下,轻轻的拍了拍夏瑶的背:“别伤心, 相爷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等他想通了会理解你的。”
  夏瑶抽了抽鼻子:“爹爹太讨厌了,竟然凶我。”
  沈世安不好跟着她一起骂她爹,只好沉默着听着夏瑶抱着他的腰嘀嘀咕咕,好在夏瑶也是不需要别人太多安慰的性子, 慢慢的自己也就缓过来了。
  等缓过来了,夏瑶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竟然真的抱了沈世安, 如今美人在怀,夏瑶不由的心猿意马起来,咽了咽口水,悄悄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精瘦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