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齐健手里除了那个一直过不了的图之外,还有什么项目,而且还是这么赶的,凌晨就出发。
  夏天晴回想了一下,没有一点头绪,直到她点开同事们聊闲天的qq群,刚好看到齐健和一个建筑部同事的对话。
  同事问:“齐健,听说你出差了?哪个项目啊?”
  齐健说:“我也刚到,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知道这家施工公司叫‘立阳’。”
  立阳?
  夏天晴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同事说:“哎,‘立阳’不就是之前夏天晴出差的项目吗,怎么把你换过去了?”
  齐健明显愣了:“不是吧?那夏工会不会以为我抢活啊……”
  这之后的对话夏天晴根本没心思看,她很快收拾好桌面,拿起手边的包。
  陆明洋这时从卧室出来,睡眼惺忪,头发蓬乱,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怎么起这么早……”
  夏天晴已经走到门口换上鞋,站起身说:“你说的对,纪怀德的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是我忽视了。”
  听到这话,陆明洋的睡意瞬间驱散。
  他来到门边,一把握住夏天晴的手肘:“出什么事了?”
  夏天晴侧头看他:“立阳的烂尾楼盘,他们换了个结构师。”
  陆明洋脸色稍稍松缓:“你这条路行不通,他们一定会找别人,也不奇怪。”
  “可他们换的是我部门的人,我要回去问问。”
  陆明洋一顿,随即拧起眉叹道:“你只是部门主管,不是保姆,如果你们公司上头一定要插手,你能对着干么?”
  夏天晴有一会儿没言语,站在半开的门前,盯着他。
  她那种眼神,陆明洋看不懂。
  直到夏天晴笑着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陆明洋说:“别人经手是别人的事,你们公司又不止你一个注册,只要不用你的章,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省得得罪上头。”
  夏天晴点了下头,说:“遵循职场法则,宁可少做也别多做,原来你们这个圈子都是这样做事的。”
  陆明洋似是一怔,他张了张嘴,这一刻,他忽然读懂了她的眼神。
  他本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半晌过去,直到夏天晴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臂,头也不回的出了门,陆明洋依然站在原地。
  ……
  夏天晴很快回到live life事务所,直奔尚欣的办公室。
  尚欣的门开着,夏天晴立在门口,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尚欣抬眼,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她会来,说:“把门关上,进来说。”
  夏天晴面无表情的进了门,走到尚欣的办公桌前,直截了当的问:“尚总,齐健接手立阳的烂尾楼项目,是你安排的么?”
  尚欣靠在办公椅里,看着夏天晴,半晌才说:“哎,立阳的人太不老实了,他们一开始就没跟我说实话。要不是昨天我听你说了整个情况,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你说的对,从结构上考虑,这个楼盘出事的概率很高。”
  夏天晴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齐健去?”
  为什么不推掉项目?
  尚欣说:“齐健的专业能力不合格,今年已经过去一半,他的绩效连别人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年底我们会考虑劝退。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用红包的事试试他。”
  夏天晴越发不懂了。
  “按照流程,就算齐健收红了包签了字,接下来还需要审核盖章。如果这个图过我的手,我是不会盖的,哪怕换其他注册来,我也不会保持沉默……”
  审核盖章有两道程序,一个是注册章,注册结构师加盖,另一个是出图章,由公司加盖。
  只是夏天晴刚说到这里,话就顿住了,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看着尚欣的眼神也透露出不可思议。
  直到尚欣肯定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盖章,你是最讲专业原则的,齐健如果搞小动作,你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这个图,根本出不了公司。
  夏天晴倏地笑了一声:“齐健拿了红包却没办成事,接下来,施工方会跳脚,事情会闹大,齐健也会被所里追究责任,提早辞退。”
  尚欣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反过来,就算他经受住考验,孙总恐怕也会问责,到时候再翻看他的绩效,一样是差评。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齐健一定会收红包。”
  显然,尚欣把一个环节都估算到了。
  一边是收受利益,一边是孙构问责和绩效不过关,不管齐健怎么选,他都会走人。
  夏天晴看着尚欣,沉默了。
  她知道,如果这事换做是她,尚欣一定会保,因为她专业过硬,是结构部的金招牌,相比之下,齐健只是个拖后腿的,他能否在这里生存下去,只能看他自己的本事。
  也许,她选择现在就闭嘴,服从尚欣的安排,才是最明智的。
  可夏天晴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
  只是放不下什么呢,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隔了几秒,夏天晴才说:“绩效不合格,那是他实力不够,但是现在明知有坑,还推他下去,性质可就变了。”
  尚欣不以为然:“管理人才有时候需要一些手段。”
  夏天晴很快接道:“最主要是,终于骗了一个倒霉蛋上当,就算事情闹大了,只要开除齐健,孙总那里也能交代了。”
  这话落地,四周一片死寂。
  尚欣依然在笑,可那笑容却逐渐冰冷:“就算是,也不是你该过问的,你已经越权了。”
  夏天晴终于不再说话,她心里的不认同,不理解,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但她的确越权了。
  夏天晴垂下眼,缓慢的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情绪已经平定:“很抱歉,尚总,耽误你的宝贵时间,既然这是公司的决策,我绝对服从。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忙了。”
  只是刚转身,就听到尚欣说:“你能这么快就明白整件事,看得这样通透,其实我也有点意外。天晴,你在这方面是有潜力的。”
  夏天晴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尚欣说:“对了,九点半会有几位新同事过来,两个建筑,两个结构,你记得去收人。”
  夏天晴这才走向门口:“是,尚总。”
  ……
  离开尚欣的办公室,夏天晴没有回部门,而是先去了会议室。
  距离九点半还有二十分钟,她将包放在桌上,一个人坐了许久。
  人冷静下来,思绪也跟着沉淀,渐渐的她也想明白刚才为何愤怒,为何要出这个头。
  其实严格来说,齐健只是她的下属,没有私交,他的专业能力是真的烂,如果是从绩效考核上来说,她不会保这个人。
  今天的事换一个情景,她恐怕也不会往心里去。
  但偏偏做这个决定的人是尚欣,是她在这个行业里最崇拜的学姐。
  在这个项目里,尚欣原本是左右为难的,但她今天玩得这一手“弃卒保帅”,连孙构都算计进去了。
  推了齐健出去,这件事一定会办砸。
  等东窗事发,孙构也只会找卒子出气,不会再为难尚欣。
  自然,这个烂尾楼也不会再麻烦live life。
  这一套弯弯绕绕的,如果是孙构的主意,夏天晴根本不会觉得惊讶。
  但现在出招的人竟然是尚欣。
  她还真是,越来越像孙构了。
  想到这里,夏天晴心里像是打了个结。
  ……
  此时,办公大楼一层。
  江堰身着浅色衬衫长裤,慢悠悠的走到电梯间。
  前面已经站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男人正在聊天。
  “哎,我听说这个大楼里面有三分之一是共享办公室,还有自助餐区、图书馆、健身房和电影院,等没事的时候去溜溜?”
  “我也听说了, live life能在这里租下一整层,得花不少钱吧。”
  站在他们身后的女人,一边听着,一边透过光亮的电梯门板打量站在后面的江堰。
  即便大半个身子都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可他个子高,腿长,只是安安静静站着刷手机,存在感却让人难以忽视。
  女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江堰感觉到她的注视,眼皮不经意的一抬,略过女人,又落下。
  女人莫名的心跳一窒。
  此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
  四人先后进了电梯,但是楼层只按了十六层。
  两个男人起初没注意,只顾着聊天。
  “哎,听说过夏天晴吗?”
  “当然,live life的结构部主管,咱们将来的顶头上司。”
  “传闻她挺不好相处的,因为这个我还做了小抄。”
  “什么小抄?”
  “陈祥你知道吧,以前也在live life待过,后来被夏天晴挤兑走了,这都是他打字给我的,你看他说了——夏天晴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就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在图上千万别让她找出错,她会让你改到崩溃,她还负责写评语,结构部出的图大部分都要经过她审核签字,把她得罪了,年底绩效就凉凉!”
  女人这时开口问:“请问,你们也是到live life报到的吗?”
  两个男人相继一愣。
  其中一个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