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禄儿
  ……
  跟在紫安身后,缓步行走在青石铺就的甬路上。
  一个消瘦孱弱的面容恐怖的女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桌子上放着没有动过的饭菜和汤药。
  紫安伤心地走了过去,在女子耳边轻声道“小姐,水芸来了。”
  看到嘴唇干裂,气息奄奄的苏婉容,孟水芸不禁心痛起来。
  “你来了——”苏婉容气息微弱地说道。
  孟水芸将头朝上稍微仰起,她怕自己的眼泪会滑落下来。
  苏婉容挣扎着坐起,道“让我看到你有实力对抗许茹宝,让我看到你真的成为一个苏绣大家。否则我不甘心,我不放心——”
  苏婉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紫安哭泣着捶着苏婉容的后背。
  苏婉容艰难地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孟水芸。
  “我现在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因为我还不放心把开启这秘密的方法告诉你。许茹宝能让我活着,也是因为只有我知道开启这秘密的方法是什么。”
  孟水芸环视这庞大的熔岩洞,想到地面下那人人垂涎的巨大宝藏,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抑。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为什么要我卷入这一切?”
  孟水芸哭着跑掉了。
  她无法面对气息奄奄的苏婉容,她无法将教授了她所有的苏婉容和许茹宝之流联系起来。
  紫安正想去追,苏婉容凄然道“这就是命,每个继承林家绣法的女人都要承受这一切。”
  ……
  许家绣房开工了。
  与过去相比,除了厂房扩建了,绣坊里多了一些最新的机器,工人和绣娘也比过去多了许多。
  孟水芸在老画师萧竹的指引下来到一栋古风古韵的房舍。
  萧竹边走边道“样品间也是绣坊里的重地。只有样品确实出色才能吸引到客商的目光,只有样品有可规模生产的可行性才会批量生产。
  画面设计得再精美,终究要落到底料上。
  精美的画面用苏绣呈现出来会出现哪些情况?会耗时多少?会耗费多少材料?每种材料大致占比多少?
  成型的样品要经受多次试验,测算出有可能的质量变化,比如起毛,掉色,串色,等等。
  样品不仅仅是给人看的,也承载了试验品的作用。
  最后定为标准的样品就是今后大规模生产要参照的。
  也是未来交付时的交付标准。
  画技你已经掌握了许多,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学习如何做样品设计吧。”
  忽然远处一个站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的女子吸引了孟水芸的注意。
  女子的舞姿如潺潺流水,蝶飞鹤舞,欢快和谐。
  随着女子的轻移莲步,女子手中的毛笔做着转、甩、开、合、拧、圆、曲的动作。
  微风吹过,女子身上的纱衣被风吹起,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孟水芸真心赞叹道“真美——”
  女子猛然转过身来,竟端端是个美人。
  女子缓缓朝孟水芸走来,一双清灵透彻的眼睛流露出轻蔑的眼神。
  “你就是那个名扬法国的孟水芸?你就是那个被盛赞为奇女子的孟水芸?”
  孟水芸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竹笑道“还不见过夏经理——”
  孟水芸正要俯身去拜,女子冷冷道“能不能留下还是看真本事吧,我这样品间也不是谁都能留下的。”
  说完,女子扭头走了。
  孟水芸愣了,整个绣坊,上到许茹宝,下到任何一个绣娘,哪一个不是对老画师萧竹尊敬有加?为何这个女子目空一切,自视甚高呢?
  萧竹笑呵呵地拍了拍孟水芸的肩膀,道“夏晴和也算是这绣坊的老人了,在这里做了也有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那她现在——”
  “她现在三十七岁了。”
  孟水芸难以置信地摇头,道“看她的舞姿,看她的面容,行走的姿态,恍若邻家姐妹,缘何会有三十七岁的年纪?”
  萧竹哀叹一声,道“别看她面容姣好,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虽然她的脾气有些怪异,但在样品间,她才是真的大家。你且跟着她好好学习如何设计样品吧。”
  ……
  样品间。
  夏晴和让人将一箱子废弃的样品倾倒在孟水芸的桌子上。
  “将上面这些绣线全部拆下来,不能用剪刀剪断一根丝线。”
  孟水芸看着眼前一件件精美的绣品,不解道“真的要拆吗?”
  夏晴和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拆吧,一丝丝地拆。只有真的会拆了,你才知道什么是绣品设计。”
  样品间里众人都在默默地对着画稿在底料上绣制着,没人抬头朝这边望上一眼,似乎人们已经习惯了夏晴和的口气。
  无奈之下,孟水芸拿起绣花针一点点地寻找着线头之处,一点点的拆着。
  一连数日,孟水芸都在从事着简单机械的拆解。
  第六天时,孟水芸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夏经理,要一直这样拆下去吗?”
  夏晴和冷冷道“拆吧,直到真的会拆了。”
  夏晴和真的只是让自己简单地拆吗?看着眼前一条条被自己拆下来的丝线,孟水芸陷入沉思。
  忽然想起萧竹说过的话“成型的样品要经受多次试验,测算出有可能的质量变化,比如起毛,掉色,串色,等等。
  样品不仅仅是给人看的,也承载了试验品的作用。”
  孟水芸寻来纸笔,将每件绣品拆下来的线分门别类地做了整理,拆下来多少种颜色,用了多少种丝线,并用尺子测量好每根丝线的长度。
  夏晴和在远处观察着孟水芸,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忽然一人在房间外高声道“许,许董事长——”
  众人连忙起身。
  许茹宝缓步走了进来。
  许茹宝的身后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颧骨较高。
  许茹宝朝众人笑了笑,道“许家绣坊以后成立公司,今后云水镇的林家绣坊由廖厂长负责。”
  颧骨较高的女人朝众人拜去,道“今后大家多关照。”
  许茹宝指着女人,道“廖厂长是从日本归来的纺织工艺博士,来此之前曾管理过江阳织布厂。”
  许茹宝转身看着夏晴和,道“廖琴,这位是夏晴和夏经理,负责样品间的管理。”
  廖琴微笑地朝夏晴和伸出手,道“夏经理你好。”
  夏晴和瞥了一眼廖琴,道“我不和日本人握手,我也不和日本狗握手。”
  众人惊讶,廖琴尴尬地将手缩了回来。
  孟水芸吃惊地看着夏晴和,本以为她只是对自己轻蔑,不友好。没想到竟然当着许茹宝的面直接给新任厂长难堪。
  出乎孟水芸意料,许茹宝哈哈一笑。
  一手揽住夏晴和,一手拉住廖琴的手,许茹宝道“廖琴是我专门送到日本学习纺织工艺的,也是我安排她进入江阳织布厂的。她是自己人。当然,我们的格格也是自己人。”
  这一声“格格”让夏晴和表情变得复杂。
  许茹宝拍了拍手,道“好了,廖厂长,我带你去其他几个厂房看看。”
  待众人离开,夏晴和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见那十几个女子朝这边望来,夏晴和猛一拍桌子。
  “我和禄儿鄂绰氏在的地方,容不得日本人或日本狗插手。”
  ……
  1900年,北平。
  火光四起。
  一个身穿长袍的老者急匆匆地跑进一座宅子。
  “和禄儿,和禄儿——”
  一个女子着了一袭大红的嫁衣,端坐在床上。
  老者哭道“和禄儿,快跟爹走吧——”
  女子哭道“联军将几个城门全部占了,女儿还能逃到哪里去?咱旗人的女子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和禄儿生死都是伯涵的人。”
  自称和禄儿的女子猛然抽出一把剪刀,道“爹,你一个人走吧,女儿绝不能让外国狗将身子污了,辱了伯涵的清名。”
  没等和禄儿的剪刀落下,几个端着火枪的洋鬼子冲了进来。
  一声嘶叫,和禄儿手中的剪刀被一个洋鬼子一脚踹掉。
  老者跪倒在地,哭道“行行好,你们不能啊,我这闺女可是清白的,我这闺女可是醇亲王没过门的儿媳妇。”
  猛然一脚,老者被踹倒在地。
  和禄儿惊叫着扑了过来。
  几个洋鬼子狞笑着将和禄儿一把抓起,猛的丢到床上。
  老者抱住一个正脱衣服的洋鬼子的大腿,哭道“求你们,放了我的闺女吧。”
  一个洋鬼子气极,抓起一根绳子将老者捆到一根木柱上。
  几个洋鬼子狞笑着扑到和禄儿的身上。
  一个时辰后,几个洋鬼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和禄儿从床上滚到地上,一点儿点儿地爬向木柱。
  当绳子被解开时,老者扑倒在地上。
  老者早已气绝身亡。
  忽然有脚步声朝这边跑来。
  听着这熟悉的脚步声,和禄儿哭泣着转身朝角落里爬去。
  一个十九岁的青年跑进屋中。
  青年抱起死去的老者,哭道“鄂绰玛——鄂绰玛——”
  青年背起老者走出了屋子。
  许久,和禄儿从屋子里爬到了院子中。
  用火折子将浸过油的木棍点燃,然后丢进屋中。
  和禄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点点爬出院子,一点点爬向护城河。
  惊恐的百姓们,四起的枪声。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在地上爬动的浑身鲜血的女子。
  来到护城河,抬头望去,远远的紫禁城像被鲜血染过一样,鲜红一片。
  女子扶住栏杆,滚了下去。
  火光,人声,枪声,紫禁城,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