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上海大卓证券所。
  林桐卓将一千个大洋放到桌子上。
  “带着这个,另外再按照我这单子上记的,去采买些礼品,带着,去云水。”
  小伙计李生贵捧起大洋和单子走了出去。
  李生贵径直去了吴慕青的办公室。
  吴慕青赞许地看着李生贵,短短月余,这个从乡下寻来的小伙子就机灵无比。
  吴慕青拿着一支钢笔,坐在柔软舒适的皮椅上,微笑道“尽管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便是。”
  李生贵朝吴慕青俯身,道“是——”
  吴慕青走到墙壁处,将脸庞贴到墙壁上。
  一墙之隔,就是那个自己苦苦寻觅,苦苦追求的王子。
  吴慕青心痛地捂住胸口。
  只当是信手拈来,当真跟了来,却知那个柔弱的女子在这个男人心里有着无比的力量。
  林桐卓穿上风衣,戴上礼帽,拿起拐杖走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叫上吴慕青,他想自己出去走走。
  这些日子,他莫名地感觉到心焦和心痛。
  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所爱的那个她就在自己身边,可每次回头都是怅然。
  他只当是自己太过思念,他终于承受不住,他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让二月的清风吹拂一下自己的头脑。
  ……
  黄浦江。
  湍流不息的江水滚滚而流。
  林桐卓站在江边,双手扶住栏杆。
  这个青年才俊眯缝着双眼,充满激情地眺望着远方。
  忽然,这个俊美的青年猛然张开双臂,仰天大喊道“水芸——”
  二月的风吹动着灰色的风衣。
  林桐卓将手放在胸口,似说给自己听,又似说给江水听。
  “水芸,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道我有多心痛?
  我无时无刻不想飞回云水,看看你,看看娘。
  我现在开了证券所,我已经成功积累了初步的资本。
  水芸,你要相信我,我终究有一天会回到云水的。”
  林桐卓将双手放在嘴边,大喊道“啊——”
  二月清风夹裹着这万水千山的柔情远去。
  看着滔滔江水,这个意志坚决的青年仿佛看到林家绣坊再次荣光,仿佛看到那大红的喜字。
  自己所爱的她身穿大红嫁衣缓步朝自己走来。
  食指轻挑,红盖头下是姣美无瑕的面庞。
  忽然一人道“你这样喊有什么用呢?”
  林桐卓回头望去,一个穿着格子西服的玉面男人缓步朝自己走来。
  玉面男人挑起眉毛看着林桐卓,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林桐卓的内心里有着本能的抵触。
  男人间本能的抵触。
  “你是——”林桐卓问道。
  玉面男人耸肩,无辜又无奈地走到栏杆处,俯身看着江水,道“我终于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心痛。”
  “你在说什么?”林桐卓诧异道。
  玉面男人忽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林桐卓。
  “你有多爱她?”
  林桐卓读出玉面男人眼中的嫉妒,羡慕,无奈。
  男人的本能让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男人是自己的竞争者,一个有着雄厚实力的竞争者。
  林桐卓意志坚定地看着玉面男人,决绝地道“刻骨铭心,粉身碎骨。”
  玉面男人心伤地点了点头,忽然一拳击打在林桐卓的胸口。
  “你是个有福气的男人。我嫉妒你——”
  玉面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玉面男人的背影,林桐卓的眼泪滑落下来。
  无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无数的夜里,他仰望星空,在心底说着无尽的情话。
  贴着胸口放着永远是那个刺绣着紫薇花的荷包。
  “水芸——”
  ……
  曹家渡。
  林纪香终于明白孟水芸是自卑自己的手,怕拖累林桐卓,才不去寻林桐卓。
  林纪香叹息着对秋嫂说“等她过了自己的这个心坎再做打算吧。”
  秋嫂和林夜思在家带宝儿和酒儿。
  林纪香寻到一份工作,在纺织厂里做女工。
  周狗子因为那日的误工被开除了,为了方便照顾周妈,周狗子和奇峰一起去黄包车车行租了车子,成了黄包车车夫。
  翠荣为人太过节俭,几乎从不买些可口的青菜或水果。
  两个皮包骨的孩子每天趴在院墙上朝这边张望,看着酒儿和宝儿的吃食,这两个六七岁的孩童流露出渴望和羡慕的神情。
  林夜思心疼两个孩子,便唤两个孩子过来一同吃。
  久而久之,六岁的周淳其,七岁的周淳亚俨然成了林夜思的孩子。
  周淳其周淳亚每日和宝儿酒儿同吃同住。
  因为有秋嫂和林夜思的细心照顾,这两个皮包骨的孩童渐渐脸色红润起来。
  由于有人照顾两个孩子,翠荣有更多的时间安心在工厂上工,看着两个孩子身体愈发好转,翠荣,这个泼辣小气的女人终于不再刁蛮,与周狗子的感情日益好转。
  周狗子做了黄包车夫,每日可以抽时间回家看上一眼,周妈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在偌大的大上海,在这被有钱人鄙视的乡巴佬聚集的曹家渡,林周两家贫贱而又其乐融融地生活着。
  众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自己怎么可以天天到处游荡?
  看着自己斑驳的双手,弯曲的手指,这个温婉的女子内心在反复地挣扎着。
  如何才能走出第一步?
  每日漫步在曹家渡的里弄里,游荡在上海的街头,她焦急地寻找着自己可做的活计。
  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变形不能伸缩自如,连抓取都做不到。
  左手可以拿起简单的重量较轻的物体。
  这一日孟水芸站在一家戏院外茫然地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
  忽然一个孩童以极其快的速度跑来。
  猝不及防,那孩童生生将孟水芸撞倒在地。
  孩童挂在脖子上的装满香烟的烟架掉落在地上,香烟散落一地。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气势汹汹地拿着棍棒冲了过来。
  “你个小瘪三,以后不许来这里卖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
  男人扬起棍子做了抽打的动作。
  这个十二三岁的孩童连忙跪地磕头,哀求道“仇三哥,我知道我不该来这地界儿,实在是我常在的那几个茶楼酒肆卖烟的人太多了。”
  被称呼仇三哥的男人吼道“小六子,你卖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该懂的规矩应该也都知道啊。你这些瓜娃子卖烟只能去那澡堂子,茶楼,酒肆。那里都是些乡巴佬,粗鄙的人。”
  男人扬起棍子指着头上的一块巨大的霓虹灯,道“看见没?荣记大舞台,咱上海滩有名的大戏院,这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的地界儿,来这里卖烟卖花也得是长相看得过眼的女子,哪一家戏院会让你们这些生瓜蛋子的野小子进来?”
  被称呼为小六子的孩子连连磕头,口中称是。
  从地上摸起两盒好烟,小六子恭敬地捧给仇三哥。
  仇三哥抓起那两盒香烟,将棍子夹在胳膊下,懒散无比的走了。
  眼泪喷涌而出,小六子哭泣着开始拣拾地上的香烟。
  见那孩子可怜,孟水芸将手从袖管里抽出,用斑驳的左手将香烟从地上拣起,一一摆放在烟架上。
  眼见到孟水芸的手,小六子不禁道“没想到姐姐也是个可怜人。”
  “小弟弟,你一天卖香烟能得到多少?”
  小六子无奈地摇头道“赚不到多少,好歹混口饭吃。”
  见孟水芸沉默不语,小六子诧异道“姐姐也想卖烟吗?你若想卖烟,我倒能帮你。甭管是从哪里拿烟,还是这价钱多少,什么地界儿好卖,我都知道。”
  孟水芸无奈地摇头道“怕是卖不起来。”
  小六子兴奋地搀扶起孟水芸,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仔细地看着孟水芸。
  不等孟水芸明白过来,小六子猛的将摆满了香烟的烟架挂在孟水芸的脖子上。
  “姐姐,真好,你这个样子,可以卖烟,还可以卖花。”
  小六子用手猛一指那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霓虹灯,道“看见没?甭管是荣记大舞台,还是其他有名的大戏院,姐姐这个样子都定然能随意进入,自管卖烟卖花。”
  孟水芸走到荣记大舞台的窗户处,看着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这个温婉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来没有卖过东西呢。”
  小六子走了过来,鼓励道“请给我一盒云记香烟。”
  孟水芸仔细地看着烟架里摆放的香烟,颤抖地伸出左手,轻轻拿起那盒写着云记二字的香烟。
  小六子接过孟水芸递送过来的香烟,道“谢了——”
  说完,小六子将几个铜板丢到烟架上。
  孟水芸惊喜地看着小六子,道“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小六子裂开大嘴,嘿嘿地笑着。
  孟水芸重新转过身,看着窗玻璃中的自己,眼泪流了下来。
  远远的一堵墙壁后,一个玉面的男人将十个大洋给了之前那个大声吆喝的男人——仇三哥。
  “以后,仇三哥和小六子多照应我这个远房妹妹。”
  仇三哥连连点头。
  “卢少爷,您真是太客气了。甭说这是您远房妹妹,那只要是您卢少爷吩咐的,咱们小的都会尽心的。”
  第二日,上海滩多了一个温婉的卖花卖烟女子。
  这女子皮肤白皙,性格温和,长相甜美。
  尽管只有一只左手可取物,但人人喜欢这温婉的女子。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长夜有你醉也真,让我终于找到信任,不管一切是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