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守_45
  晚风催动阴云,朦胧了皓白月色。绫影站起身来,走到星若身边,双手捧起他的小脸,然后直直的盯着他眼睛,看他双瞳剪水,睛若秋波。绫影那目光直探少年心底,星若被他盯得发起一阵寒颤。
  良久,绫影淡淡吐出一句:“开心便好。”
  说完他放开星若,转过身去,瞭望无尽苍穹,强掩一心愁思。星若被他搞的莫名其妙,只得踏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歪着头看着他。
  绫影拍了下他额头,展颜道:“不早啦,去休息吧。明日巳时不是还得观战?”
  星若自然觉察出绫影心中有事,只是绫影不言他也不想强问,便挽着绫影的胳膊进了屋。然后大门一关,把残烟断絮离恨别愁都锁在屋外,只留一帘幽梦十里柔情捏在手中。
  次日,风和日暖,碧空如洗。演武台上一道裂痕,在司马堂主眼中有些灼目。三尺高台上,秋散人端着云展矗立正中,左边站着江漪,右边立着郭演。一个提着银白长剑从容不迫,一个摇着玄黑铁扇气定神闲。绫影和卢清晓被司马堂主请来观战,俩人揣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边瞄着台上剑拔弩张的架势,边议论着。
  “云翳啊,你说谁的胜算大?”卢清晓把台上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侧头问到。
  绫影捏着下巴思量一番,说:“舞扇的气势上更胜一筹,不过我倒是希望提剑的能赢。”
  卢清晓奇怪道:“为啥?”
  绫掌柜眉毛一挑,道:“谁让他刮烂了我做的袍子。”
  卢清晓没好气的说:“也至于这般斤斤计较…”
  绫影窃笑道:“我这人就这般睚眦必报,你今天才知道吗?”
  谈笑间,台上鼓声阵阵,秋瑞足尖点地飘到台子一角,今年的夺魁之战,开始了。
  鼓声一落,江漪提气前冲,两步跨到郭演面前抬手便刺。郭演举扇招架,两人兵刃相接,火花四溅,哐哐作响。江漪收剑再出,郭演两脚一错,侧身躲过,跳到江漪身后,铁扇顺势划出。江漪旋身接扇,腕子一挑,拨开黑扇,接着一脚踹上郭演小腹。郭演挨了踢连忙跳后几步,步子未停,手中铁扇飞掷而出。江漪纵剑抵住,铁扇飞了一圈又转回郭演手中。
  卢清晓见这台上两人一来一回打得热闹,神情变得专注了起来。他虽二十出头就位列南山七剑,但其实没怎么真跟人动过手。南山以剑宗立派,自然不习别的兵器,所以卢清晓看郭演一把铁扇武得虎虎生风,心下觉得甚为有趣,想着要是自己也能上去跟他比划比划就好了。跟着扇子一起过来还有江漪的剑。剑光虚晃再拉一张剑网,郭演只觉眼前数到白光晕成一片,扑面而来。他抬起右腕,把扇子一转,铁扇化成一面黑盾,将那剑光悉数收入囊中。江漪一招不中剑走偏锋,他两手持剑抵住黑扇,气灌双足。手上顶着郭演,脚下寸土必争,逼得郭演连连退步。
  “嗯…江漪这小子,也有变聪明的一天呐。”魏熙摆起一张孺子可教的面孔,嘀咕着。
  曹展宣扫他一眼,说:“这几天都不见你说话,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魏熙摆摆手道:“诶,聪明人面前自然要少说话,言多必失嘛。”
  曹展宣觉得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便看向台上,不再理他。台上的郭演被江漪如虹气势压得透不过气,奋力挡开江漪的长剑之后,他双足发力旋身飞起,扣动机关招出子扇,子母三扇上下翻飞,向江漪招呼过去。江漪唇角一勾,心说我等你这一招呢。江漪长剑漫卷,搅起一阵旋风。子扇力薄,遇风转了方向,母扇则被长剑砍中,击落在地。眼看郭演已成败势,不料那子扇兜了个圈子又迂了回来。江漪背对着扇子躲闪不及,被生生削去肩头一块皮肉,顷刻间血流如注。卢清晓目不斜视的盯着台上瞬息万变的局势,心里面暗自在拆招。忽见江漪负了伤,脑袋里想的全是这母子三扇还真是不好解,若换做自己不知当如何抵御。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上,没发觉身旁的绫影神情有些古怪。
  绫影见鲜血自剑客肩头涌出,眨眼间血渍就浸透了那人后心,觉得肚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从额间冒出,沿着鬓角流下,腿上也有些打软。绫影赶忙别过头去,双拳紧握,咬紧牙关,死死撑着。怔了半晌,他才稳住心神,没脑袋一蒙,一屁股坐到地上。
  江漪身上挂了彩,手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他斩落了郭演的扇子,俯身冲到郭演身前,斜剑上挑。郭演赤手空拳自然不敢接招,只得慌忙跳开,脚下生风,去捡扇子。江漪可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飞身过去,一脚把郭演踹翻在地。然后长剑一指,抵在郭演咽喉处,笑道:“润通老弟,还不认输?”
  郭演躺在地上,吞了口口水,扯着嘴角道:“赤峡双璧,名不虚传。郭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金锣鸣响之后,江漪收剑伸手把郭演拉了起来。
  秋堂主捋捋胡子,大步走到台中央,朗声道:“胜者,赤峡江漪。”
  赤峡堂里欢声一片,弟兄们争相冲上台去,把江漪举了起来。
  绫影见比试结束了,头也不抬,拔腿就跑。他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冲出演武场,随便找了个没人的树丛一阵狂吐。卢清晓回过神儿来,就看见了绫影仓皇而逃的背影,他赶忙跟上去,等追到绫影,发现他面色苍白的扶着棵大树,喘着粗气。
  卢清晓跑上前去扶起绫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又喘不上气了?”绫影捂着嘴艰难的说:“没有…我就是,有点晕血。”
  卢清晓从没听说过堂堂七尺男儿还能有这毛病,但他看绫影那样子又不像装的,不敢揶揄他,只得拍拍他的背,陪他缓了片刻,然后搀着他往客房走去。一边走,南山旋剑一边琢磨:又是气短,又是晕血,你这身上还有多少毛病啊。绫影本来也没这事,只是幼学之年,在焦尸满地,黑血成河的地狱里走过一遭之后,才添了这么个新患。好在卢清晓也没多问,他就由清晓这么拖着,回去休息了。
  演武场上四堂弟子欢作一团,呼声震天,吵闹着把江漪,曹展宣和郭演都扔了起来。星若欢脱的跑到司马贤身边,莞尔道:“这比来比去,到底还是让江老二赢了啊。”
  “险胜而已。”司马堂主依然板着个脸孔。
  秋瑞和冯越泽也阔步走了过来,秋道长拂尘一甩,道:“来年伊始,水色得加个规矩。凡是偷奸耍滑之辈,一概丢到炉子去炼丹。”
  星若听言,不觉噗嗤一笑。看着虹门弟子们的武艺日渐精湛,冯老爷子自是喜笑颜开,顺手提起了自己的葫芦。结果看见葫芦上被扎出的洞,白潋堂主撇撇嘴,怒哼一声。
  大家闹腾一阵,魏熙突然跑了过来,跟星若问道:“堂主,虽说中间有些波折,总算好不容易比完了,咱晚上要不要庆祝庆祝啊?”
  星若一个孩童脾气,听说有热闹当然赞不绝口,笑道:“好啊!不过这些日子大家都挺辛苦,既然要庆祝,干脆摆个庆功宴吧! ”说完他转向司马贤道:“大哥你说呢?”
  司马贤想了想,从上个月白潋堂莫名有人中毒开始,门内就怪事不断,觉得摆个庆功宴冲冲喜也不错,他略微点头,向冯越泽和秋瑞丢了个询问的目光。秋道长想着水色这一堂弟子虽然欠收拾,不过好在还有个郭润通挽回点颜面,这庆功宴嘛,吃就吃呗。冯老爷子则表示只要有酒,来者不拒。
  星若见大家都答应了,就把曹展宣也喊了过来,让他和魏熙两人一起安排安排,准备酉时开宴。庆功之宴敲定之后,各堂堂主都把自己的弟子领了回去。星若前脚刚进了蓝涧堂,转身就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静心斋。
  赤峡堂里堂众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比武场上精妙的招式。江涟把弟弟叫进屋舍,给他包扎伤口。司马堂主下了令让弟子们申时之前将堂内桌椅布好,莫要耽误了晚宴之后,就回了静心斋。他卸下裂炎剑挂在墙上,然后坐到蒲团上凝神静思,不外乎就是星若、绫影和曹展宣,还有上个月白潋堂那一档子事儿。
  司马贤一个武人心思不爱在这些弯弯绕绕上费脑筋,可绫影那几句话又似巨石压在心头。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利剑,胸中泛起一阵心乏,暗想我司马家的裂炎剑法也算名动江湖,难不成连个裁缝还不如嘛。心烦意乱之际,门外忽有人影闪动。片晌,就见星若鬼头鬼脑的钻进了屋子。
  司马贤问道:“怎么?有事?”
  星若狡黠一笑,说:“我想管大哥借个东西…”
  司马贤诧异道:“我这能有什么东西?”
  星若朝着屋里扬扬下巴:“那张落了灰的破琴,借我一用呗。”
  绫影被卢清晓拖回赤峡客房里,先灌了一肚子凉水。他喝得急了不小心呛了水,连着咳嗽了几声。把肚里的恶心压下去之后,绫影才跌坐到椅子上。卢清晓按在他的肩头关切一番,见他实无大碍,才安下心来。
  清晓回手推开窗子看了看日头,对绫影说:“咱们进了这天虹门也有几天了,但是没觉出有什么动静啊…也不知不儿姑娘她们那里怎么样了。”
  绫影想起秦雁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只得悻悻说道:“估计也快到益州城了吧。我昨晚见了曹展宣和魏熙,俩人都不是池中之物呐。”
  卢清晓很自觉的忽略了昨晚两字,道:“一个老成持重,一个精明诡诈,哪个城府都不浅吧?”
  绫影站起来走到清晓面前,拔出了他揣在怀里的青锋剑,捋过剑脊,轻弹剑尖,触寒铁之冰凉,听鎯锵之悦耳,想了良久,才道:“一如裁柳春风,绵里藏针。一如踏雪老狐,谨慎难测。非得想个引蛇出洞之策才行。”
  然后绫影一边想着良策,一边缓缓转动手腕,耍起剑来。
  卢清晓从绫影娴熟的动作中,看出他手腕翻转之变化,青锋跌宕之走势,均是有章有法,心下不禁起了疑。这时,屋外传来叩门之声,打断了绫影的思路。他停了手中的动作,把剑还给卢清晓,才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张远,他接了司马贤的吩咐,来通知两位客人晚上酉时去赤峡正堂赴宴。
  张远走了以后,绫影关好门,回身对卢清晓说:“不用想了,天赐良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