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闵于安一路上都没说话,缩在她怀里没有动静,现在停下来,还是没什么反应。
  萧启有点担心是方才的变故把她吓着了,放柔了声音问道:公主,还好吗?
  闵于安没有吭声,只是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萧启莫名的有些想笑,居然会觉得有些可爱,她想,自己真是疯了。这样严重的事情,自己居然还有心思笑。
  她努力甩了甩头,把多余的心思都抛出去,轻声道:别怕,我们安全了。
  没有危险了,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闵于安终于有了动静,偏过头来看她,嘴角有血沁出,萧启面色一凝,笑意也散了,她问:可是哪里受伤了?
  没有受伤,闵于安摇摇头,是我自己没注意咬的。
  没受伤就好,只是看那血迹还是很刺眼,萧启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闵于安的嘴角。
  补充了一句:现在还不算太安全,淋了这么久的雨又颠簸许久,我们得找个地方歇一歇。
  ***
  马儿慢悠悠地往前晃。
  到了树木茂密的地方,此处地形复杂,泥土夯实,想来应该不会发生方才的事了。
  萧启跳下马,递了手过去给闵于安:好了,我们就在此处歇一歇。
  闵于安握住她的手,估计是奔波太久,身体使不上力,下马的时候腿脚一软扑进萧启怀里。
  两个人的身体皆被暴雨淋湿,又被冷风吹了,冰凉冰凉的。甫一接触,就冻得萧启一个激灵,她倒吸一口凉气。
  等这股劲过去,缓过来,就想逗逗她缓解下气氛。
  腿软了?是调笑的声音,怎的站都站不稳了?
  往日的角色在此刻似乎调换了过来,受惊以后,被动的一方成了闵于安。
  闵于安恨得牙痒痒,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有心辩解几句,从萧启怀中直起身,却在眼神触及她的时候打消了念头。
  眼前人脊梁依然挺直,面色苍白的可怕,偏生嘴角带笑,好看的紧,自有风骨,她刚生出来的气又没出息地消了。
  闵于安收敛了心神,想起了正事,问:方才那是什么?那好像天崩地裂一样的场景,身后好似有深渊在撵着人走,让人心底发慌。
  便是现在逃离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仍不能将之抛之脑后,仿佛还置身其中。
  难道是地动?她惊魂未定,虽因萧启的打岔松了心神,却还有些后怕。
  若是地动,那必定不止一波,后面还会有的。
  萧启摇摇头:不是,地面没有龟裂,该是连日的暴雨导致泥土松软,突然来的大雨把高处的泥土树木全都冲下来了。
  别怕,此处树木繁茂,泥土结实得很,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我们安全了,没事的。
  闵于安如释重负,不再担忧了,又道:你疼不疼?
  同样的话问出口,回答的人也是同样的话。
  萧启一怔,想宽慰下小公主,强忍着身体一阵阵的不适感:不疼。
  你说谎!闵于安真是气都生不出来了,又焦又急,却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人还不肯说老实话。条件这般恶劣,伤口不处理的话,会更严重的。
  分明你疼的脸都白了,唇都没有了血色,还嘴硬!
  萧启无奈一笑,也就没再嘴硬,说出的话里虚弱感显而易见:被小公主看出来了啊。
  还是不愿意她太担心,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道:确实不疼,这样的伤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的。
  就是得劳烦小公主替我拔箭了,这伤口不能再拖了。说到这里,她有些歉意。本不愿让小公主接触到这样血腥的事,可偏偏形势迫人。
  即便是压迫止血,也不能绑太长时间,否则被绑缚的地方得不到充足的血供,容易坏死,到时候整条手臂都保不住,独臂人可不是她想要的。
  萧启偏过头,用牙辅助着左手扯下了绑着手臂的布条,麻木了的臂膀感觉到久违的酸痛,血倒是不再流了,想来方才的绑缚是起了作用的,那就好,这血再流流,她就真的撑不住了。
  她笑了下,说:公主别怕,用点力就拔下来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什么才是要紧事!
  伤都这样严重了!
  闵于安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触及那人温润的眼眸时,停了下来,与她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这样难受了,还去争什么是非黑白对错。
  闵于安抿抿唇,道了声好。
  正打算拿剑划破布料,却又愣住:可是,衣服都湿了,没有干净的布料了。
  淋了雨、沾染了不洁之物,这样的布条接触到伤口,怕是只会加重病情吧。
  萧启也怔了怔,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忘了这茬,真是脑子坏掉了。
  那算了吧,就这样插着,反正也不流血了,先坐下歇歇吧。
  ***
  萧启拿了长剑打算砍断几根树枝,横过来当板凳。
  刚下过暴雨,地面都是水洼,总不能让小公主就这样坐地上吧?
  谁知道她才一碰到剑,就被闵于安给拦住:都伤的这样重了,你还想折腾什么?!语气带了责怪,却不难听出里头的关切。
  我,只是想砍点树枝做个凳子。
  放着我来!我没长手的么,事事都得你操心?
  一向养尊处优、姿态礼仪无可挑剔的公主提剑砍树,这场面实在有些滑稽,萧启忍不住想笑,若是韦嬷嬷在此处,估计得急的跳脚。
  但一想到她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又敛了笑意。
  她说:小公主别怕,等过去了,会有人来找我们的,只需等着便是。
  闵于安却抓住了她话语里的漏洞,适才是心焦,没有在意她的叫法,现在冷静下来却发现了不对:谁是小公主?
  我把你当将军,你居然叫我小公主?差辈了都!
  萧启:受伤把脑子给整坏了,居然下意识喊出来了。
  失血让人失智啊。
  沉默。
  闵于安看着她苍白的脸,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从她脸颊上滑落下来,睫毛都被压得颤动,她半睁着眼,很疲惫的样子,却强打精神安抚自己。
  虽然萧启竭力掩饰自己的虚弱,但外表还是出卖了她。
  算了,跟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呢。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天渐渐暗沉下来,却不见任何来寻找她们的人的踪迹。没有脚步声,这偌大的林子里只能听见鸟叫和风声,有雨滴被风吹落。
  萧启一点点等,就一点点焦急。
  身体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流失,她眼前阵阵发黑,坐都坐不稳了,真想就这样仰躺下去闭上眼什么都不去管。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就惊得她立刻清醒过来。
  不能再等了。
  深秋的夜,得有多凉?
  衣衫湿透,又寻不到干燥的木柴生火,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更不要提她此刻受着伤,小公主又娇贵,若她就这么晕过去,小公主怎么办?
  公主,萧启打破了沉寂,声音沙哑细微,透着让人心安的力量,等不到了,我带你去寻个地方,歇一晚再说。
  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人,这是她拿命换来的道理。
  她以为禁卫军会来寻她们才在此处等着,可若天黑,就更等不到了。
  深山老林里,最不缺的就是野兽,她此刻的状态自身难保,更不要提护住闵于安了。
  也是,没有实权的公主,哪里值得这些人卖命呢?
  闵于安懂了她的话,问她:这荒山野岭的,去哪寻?举目所见了无人烟,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来寻她们的人,萧启的伤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
  若她没有念着儿女情长想和将军单独相处,若她没有遣走柯壹柯伍,若她没有任性地想要一只大雁
  是不是将军就不会受伤,不会受此险境。
  萧启不知道她脑子里的千回百转,只说:总有山洞什么的,能遮风避雨也好,找一找,总会找到的。
  ***
  这意外始料不及,人力在自然灾害面前不值一提,无论身份高低、尊卑与否,能活下来,靠的都是运气。
  山脚下不远处。
  皇帝裹着毯子坐在新搭的营帐之中,面色不虞,眉头皱的老高。
  他身旁护卫诸多,只受了惊吓,淋了些雨,没受伤,很快就被护着从山上退了下来。
  孟合在门口通报,声音也不像往日那样拉得长长的:皇上,齐统领求见。
  宣他进来。皇帝的话里透着风雨欲来的架势,他怒不可遏,已经发作了一波,钦天监管事的全被他打入天牢打算斩首。
  迟迟没有回宫,就是等着禁卫军寻找闵于安的踪迹。
  太子同他一道,已然安全了,可闵于安,一想到乖巧像皇后的女儿会出事他就心痛得不行。
  安儿呢?皇帝问。
  孟合在门口拉长了脖子,耳朵高高竖起,公主殿下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禁军统领战战兢兢,咬牙道:回皇上,下边找过了,没见着公主的影子。路塌的厉害,山石拦路,寻不着路上去,公主她,怕是
  娇滴滴的女儿家,面临险境,能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皇帝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把捧着的姜汤扔到他头上:朕养你干什么吃的!废物!
  他腾地站起来,困兽般原地来回走动,勉强平静下来,道:立刻,召集所有禁军,给朕把山石挪开,没有路就去开路!
  是,微臣立刻去办。齐统领顶着他的怒火,大胆进谏,皇上,此处还不算安全,请皇上移步回宫吧。
  皇帝怒极反笑:你是要朕一个人逃回去,不管安儿了?
  齐统领几乎五体投地:臣不敢,臣惶恐。
  滚下去!找不到安儿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齐统领躬身退下,回去命手下多召集些人手,打算连夜开路。
  齐文宇就在一旁,看着他发号施令完毕,瞧瞧他的脸色,忐忑不安地开口:父亲
  齐父挥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公主到底跑哪去了,怎么就寻不着人呢。
  齐文宇动作一僵,他有心说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闭了嘴。
  这时候说出来,他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公主找回来了,要问他的罪;公主找不回来,更要问他的罪,何必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
  秋猎开始之前。
  有一个当禁军统领的父亲,秋猎这么大的事,齐文宇当然得一起跟来。他今日好好打扮了,意气风发,跃跃欲试,想在这场秋猎中一战成名。
  齐文宇远远望着更美了几分的公主,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解不了的痒。
  公主,该属于他才对。
  他不知道是皇城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可他一心念着的女子却成了别人的夫人!
  萧启!
  若不是这个萧启,公主身边那人该是我!
  他咬牙切齿,恨恨地想,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一个出身卑贱的垃圾,怎么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
  他表情阴鹜,捏紧了手里的马鞭。
  秋猎,干脆就让这位驸马爷载个跟头吧。
  齐文宇特地命人带了没有禁军标识的箭矢,暗地里偷偷跟着萧启和闵于安,这样即便射中也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他不想杀人的。
  他只想给他个教训,只想看看这位驸马爷狼狈的模样。
  射箭的时候,都是特意嘱咐手下,躲过了公主,只瞄准萧启。
  不是说于万军从中取敌军首领的首级么,那区区箭雨应该也奈何不了他吧?
  齐文宇扭曲的想,也就这样做了。
  我也没想着杀人的。
  谁能料到山石就这样滑落了呢?这都是命。
  他带着几个跟班,射完箭得手了就开溜,谁知道这萧启居然这么厉害,手受伤了还能一箭多发,只拉了一次弓,便重伤了他的几个兄弟。
  力道还半分不减,箭头穿皮肉而过,疼得直叫唤。
  只有他齐文宇运气好,被石头绊倒崴了下脚,箭矢擦着脸侧过去了,没受什么伤。
  然后。
  然后就
  他们逃走的时候唯恐萧启追上来,慌不择路,走散了。
  也是齐文宇运气好,逃走的方向正巧让他躲过了这场灾祸,后来下山以后却没见跟班的踪影,估计是遭了难。
  他有想过要不要去找公主的,可,可他也想活着啊。若这山石再次滑落怎么办?下一次若是没有这么好运呢?
  这可是天灾,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活下来?
  齐文宇垂首,他犹豫间,齐父已经带上人出了营帐,大概是去挖路吧。
  他掩下自己变幻莫测的神色,面颊上箭矢留下的擦伤隐隐作痛。
  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走错了路,与我有什么关系。至于公主,既然你没有选我当驸马,后果自然得由你自己承担,这都是命。
  女人而已,只要活着,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
  ***
  天冷了,天就黑得早,再加上又是阴雨天,天光暗淡就更快了。
  萧启牵了马,闵于安拉了她的衣角,一同去寻栖身的地方。
  有细雨吹打在脸上,闵于安冷得都有些麻木了,牙齿忍不住打颤。
  可是身边的这个人
  闵于安的视线紧紧黏在萧启身上,方才的捆勒让伤口微微凝固,右臂不再渗血了,被暴雨冲刷过后,水带走了血,靛蓝色布料显露出原色,微露出来的伤口稍稍泛白,箭矢在她行动间晃得厉害。
  萧启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寻找山洞,时不时松开缰绳,拿左手拨开眼前遮掩的枝叶,若是寻空,则又牵了缰绳继续寻找。
  这动作重复了好多遍,她不厌其烦。
  闵于安死死咬着唇,方才咬伤的地方有痛感传来,不过一个小破口就这样的疼,那你,该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