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_89
  眼前的人,他割舍不下,穿惯了的旧衣,便是旁的新衣再如何飘逸华丽,也给不了那份浸入骨子里的安宁闲适。
  然而习惯了,便是爱吗?习惯了,便该要爱吗?
  他非断袖,甚至是怕的。
  临清若是女子,他也许早已情许。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郎,他视为亲人、感激心疼、却从没有想过要爱上的少年郎。
  握住临清的手,有了一丝迟疑。
  临清心碎欲裂,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罢了,罢了。
  该待我如何呢?
  不爱便是不爱,你爱他,不意味着他也要爱你才算公平。
  你何必这样为难他,也为难自己。
  他拿了包袱,转身要走。
  屋外的大雨随着门打开的那一刹,呼啸着争先涌入,临清被狂风吹得一趔趄,跌坐在地上。
  沈絮慌忙过来关上门,将漫天大雨关到屋外。
  临清怔怔望着,身上的雨水渗进衣裳,冰凉冰凉。
  那人双手压着门,半弯着身子,静静看着自己。
  屋外狂风呼啸,寻不到家的魂儿在这大雨之中失了方向,仿佛走在绝望的迷雾里,心怀戚戚,找不到归宿。
  他忽然失了勇气,那人替他关上的门,仿佛一双将他拉出迷雾的手,屋外骤雨狂风,全被挡在那扇单薄的门扉之后,淋湿了翅膀的鸟儿被温柔安放在屋棚之下,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那些强作的冷漠,那些逼自己狠下的决心,全在这破落的小屋之下,分崩瓦解。
  临清掩面痛哭。
  只有这一样,他只要这一样。
  沈絮一怔,扑过去拥他入怀。
  临清哭得无比狼狈,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紧紧抓着沈絮的衣衫,喉头滚动着伤心的抽噎。
  雨天留君,天明便离。
  那夜雨声沙沙,相拥的人影在黑夜里融为寂静,若非偶然而过的闪电,这屋子里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想,这便是离别前的温柔了,贪图够了,便放手罢。
  一个想,我当待你如何,不愿允你,又不愿放你走,黎明之前的长夜,过得再慢、再慢一些罢。
  此去当无期,我不敢再徘徊,你不敢再思量,从前种种,便如浮华一梦,梦醒了便忘了罢。
  临清的眼泪流在沈絮肩上,入骨凉,却烫入心。
  “你允我些时日,让我再想想可好……”沈絮哑声道。
  临清摇头。
  再想当如何,我怕的,便是你不得不还我心意。
  真心付真心,我要的,不是感激与愧疚,更不是因着感激与愧疚而强生出的爱。
  沈絮的声音染上一丝哽咽,“我没有爱过人,你当允我些时日思量,别这样自顾自地给,又自顾自地离开……”
  临清的眼泪顺着紧闭的眼睛不断流下来,他断断续续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思量再久,也不会是喜欢……逼走了王姑娘,我已经愧疚难当……莫再,莫再让我更愧疚了……”
  沈絮哑口无言。
  他知当放临清走,不欢喜,就不该再抓着不放,他舍不得临清,只是因为这人是伴着他一路落魄、寒夜里为他点一盏灯、暑天里为他掬一把水的手边杖,天地之大,他只有一个临清。
  他不想放他走,不想再得到之后再体味失去的痛苦。
  然而,他却不得不,就要失去他了。
  大雨不知何时歇了,清晨的日光带着早间清凉的气息,让临清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倚在沈絮怀里,两个人狼狈地靠在堂屋的壁上,枕雨而眠。
  沈絮的眼睛是肿着的。
  临清呆呆看着,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
  这人……也会哭的……
  情入愁肠,化为苦酒,再不知忧愁的人,也会落下心酸泪。
  他怔怔望了一会儿,悄然从沈絮怀里挣出来,跪在地上,仔细打量眼前这样脸。
  欢喜一个人,到底欢喜他的什么,明明只是一面之缘,望见了动心了,便随他去了。一年多的寂寞时光,本该冲淡那份悸动,却不知为何,在他散尽家财的那一日,自己没有离开,却坐在庭中,等他发现。
  那时的他与沈絮,其实不过一对陌生的人儿,他于沈絮,只有那年夏日恍惚中的一眼钟情,沈絮于他,更是没有半分印象。
  临清怔怔想,那日的自己,为什么会留下。
  他欢喜的那个幻影,如今化为现实,又呆又累的人儿,与记忆中相去甚远,他又为何,欢喜不减,反而愈盛。
  或许只是人人生来一道情槛,遇着了,便栽了此生。
  手指缓缓滑至唇瓣,他痴痴望着,终是俯下身,轻轻吻上那渴盼了许久的部位。
  少爷,我欢喜你。
  短暂的相触,沈絮缓缓睁开眼睛,尚在梦中,只见面前白衣飘过,怀里的温度已经散了。
  “临清!”
  沈絮错愕起身,忙不迭追去。
  院门外,那道人影却僵僵立在那了。
  沈絮奔过去,“临清——”
  临清转过身,手里抱着一个团子样的包裹,茫然望着他。
  沈絮望去,亦是一怔,那团子似的布包中间,露出一个软软绵绵的小人儿来。
  “这是——”沈絮上前一步,只见布包里露出一截信纸。
  他抽出来,展信略略扫了一遍,面色变得尴尬起来。
  临清顶着红肿的眼睛问道:“谁家的孩子,怎么丢在这里?”
  沈絮僵僵道:“似乎,是我的……”
  临清:“……”
  沈絮将信举给他看。
  妾要嫁人,托与沈郎。
  沈絮:“大概是哪个小妾的……”